(還好你沒事)
雲姝從夢中醒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安穩的覺了。在皇宮裏夜夜失眠, 出了皇宮又日夜趕路,更別說後邊的逃亡。
她從**坐了起來,看著屋裏的日頭,估摸著是晌午的時間了。
樸素但幹淨整潔的屋裏, 到處都飄著草藥的味道, 竟是比任何香都安神。
雲姝換好了衣物走出來時, 外邊的日晷果然是正午的時辰。
院子裏的老人聽到動靜後轉過身來, 年過七旬的老人已經鬢發皆白, 卻目光銳利精神,麵色紅潤,削瘦的身子骨, 讓人一看就覺著硬朗得很。
雲姝臉上的冷意,在看到這人後一點點消融,開口叫了一聲:“顧爺爺。”
顧南致露出了雲姝熟悉的笑容:“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從昨日酉時到今日午時, 有九個時辰了吧。”
顧南致瞪了瞪眼睛, 但不凶, 隻有無奈與慈愛:“什麽九個時辰?是兩天。”
啊?
雲姝一愣,比自己以為的還要久,然而愣過以後, 卻又露出了一絲笑容:“看來我找顧爺爺是找對了。”
她吸了一口山間新鮮的空氣,臉上是難得的放鬆。
這小小的馬屁可是拍到顧南致心裏去了,眼裏有幾分得意,麵前卻還故作嚴肅:“別以為你說些好聽的我就不說你了,教了你那麽多年的醫,學到哪裏去了?你肚子裏的胎兒, 要不是老夫替你施針, 怕是差點就要保不住了。”
聽他這麽說, 雲姝也是鬆了口氣:“學生怎麽能和老師比呢?”
來找顧南致,是她重重思考過後的決定。
多年未見,她確實想再拜訪一次顧爺爺。自己逃跑的消息傳回京城,再到唐旭知曉,怕是要廢不少時間,他們才能想到顧爺爺這裏。
再有就是,她發現了自己的胎兒,再次有些不穩。
也難怪,幾番折騰,又如此長期的奔波,這個孩子其實已經夠堅強了。她到底也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法憑借自己的醫術安頓好這個胎兒。
於是便立刻下決心來了顧爺爺這裏。
還好顧南致有經常與她通信。
也還好離得並不遠。
“別以為說好聽的就沒事,”顧南致手別在後邊往屋裏走,其實笑得嘴已經快咧起來了,“過來,我再給你診診脈。”
雲姝心裏劃過感激。
顧爺爺當然知道她皇後的身份,也知道這個孩子的身份。
為什麽傳聞中遇刺身亡的皇後會在這裏?為什麽都知道已經流掉的皇嗣還在她的肚子裏?自己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所有這些,他什麽也不問。一如她那天突然出現在顧爺爺麵前時,他隻看了自己一眼,低聲跟旁邊的藥童說了什麽,打發他離開後便帶著自己回了這裏。
雲姝看著他親自收拾出了個房間,將床鋪整理好了,才對自己說了一句:“先休息。”
他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眼裏的疲憊。
想到這裏,雲姝眼裏又多了笑意,依言走進了屋裏,由著顧爺爺把脈。
自從顧家升遷至京城後,顧爺爺就自己雲遊行醫。如今這裏是他待著的時間比較長的地方了。
小院幹淨整潔,各種藥材被分門別類地放在架子上曬著。
“嗯。”把完脈,顧南致摸著胡須點點頭,對自己的醫術表達了肯定,“已經好多了,再休養時日,穩住胎不是問題。就是這脈象……還虛著。”
雲姝按住肚子。
“應該是挺虛的,”她說得一本正經,眼神無辜,“我好餓。”
幾天沒吃東西了,能不餓嗎?能不虛嗎?
“還能餓著你?”顧南致吹胡子瞪眼。
***
雲姝就這麽在顧南致這裏住了下來。
顧南致與顧家關係緊密,唐旭找過來是遲早的事情,所以她也並沒有打算久待。隻是想稍做休整,養胎幾日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顧南致停止了看診,偶爾會有遠道而來求醫的,他會讓雲姝先看,而後點點頭:“雖說沒能到我對你的期待,好歹也是沒荒廢。”
直到幾日後,屋裏來了位客人。
雲姝原本正在給病人撿藥打包的,突然見藥童動作停下來,看向門外。
“公子!”
他看起來有些驚喜,雲姝愣了一下才回頭去看,那矮小的木門旁,果真站著顧淮安。
男人比上次見麵還要瘦了許多,連單薄的青衫穿著都顯得寬大的,下巴處隱隱可見的胡渣讓人可以想象這一路的風塵仆仆,雲姝又往下掃了掃,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沾滿泥土的衣角與靴子。
視線相對後,顧淮安瞬間紅了眼眶。
“顧……”雲姝還想叫他,剛發出了一個聲音,原本像是呆住的男人卻突然跑向了她。
還沒等她做出反應,下一刻,她就被跑過來的顧淮安擁入了懷裏,手上包了一半的藥材也掉落在地。
哪怕他奔跑得是那麽急切,一碰到雲姝,動作就已經變得輕柔。
“雲姝,雲姝……”他一遍遍叫著雲姝的名字,帶著哭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
雲姝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對外的消息裏,自己是已經死了。
應該給了他不小的打擊。
她聽著耳邊那壓抑的低聲的哽咽,抬頭看著天空,從未覺著這天空是如此高遠澄澈,嘴角上揚起,雲姝回抱住了這個從聲音到身體到顫抖著的男人,撫慰他的不安。
“哥哥,”她輕聲歎息,“你怎麽又哭了?”
“就是,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這是顧爺爺的聲音。
雲姝明顯感覺到顧淮安的身體僵硬了,但還是又緊緊抱住了自己一會兒,才終於鬆開了手。
這會兒院子裏,顧爺爺站在屋簷下一副沒眼看的表情,藥童捂著臉又露出眼睛,一副好奇的探索著兩人的關係。
顧淮安露出一絲窘迫,但還是側頭時不時地看著雲姝,仿佛以此來讓自己心安。
“淮安,”顧爺爺又說他了,“是你爹娘說你憂慮過度,我為了讓你心安,才寫了信。都說了讓你不能來不能來,你倒好,這麽遠的路,三天就到了。路上都沒休息嗎?”
你看這老狐狸,雲姝目光若有所思,他這是把自己泄露消息的責任推得幹幹淨淨了,還順帶給顧淮安賣了一波慘。
還是顧淮安實誠,覺著自己忤逆了爺爺,當即抱拳道歉:“是孫兒不好,隻是……”
隻是以為沒了的人,爺爺說她就在這裏,他怎麽能按捺得住?
顧淮安正想著怎麽解釋,被雲姝拉住了手。
“行了顧爺爺,”她開口,“你別戲弄哥哥了。”
剛剛顧淮安還沉浸在重新見到她的快樂中,沒有注意。如今又被她叫了哥哥,心跳都仿佛漏了一下,然後跳得雜亂無章。
明明是那麽清冷的聲音,也是很平常的一聲哥哥,小時候不都是這麽叫的嗎?他如今怎麽會覺著如此纏綿曖昧。
倒是顧爺爺,心跟個明鏡似的。暗暗好笑地看著雲姝這一副護犢子的模樣。
雲姝待不久的,他知道。但是他怎麽能放心這丫頭就這樣一個人走。所以才故意讓自己這個傻孫子來。
哎喲,年輕人喲!他手別在後麵往外走:“我今日還要出診,照顧這丫頭的任務就是你的了。”
走兩步,又回頭:“阿青,你不跟著幹什麽?”
藥童從八卦中回過神,誒了幾聲趕緊跟上了。
顧爺爺最後又看了一眼那兩人。
他家這個傻小子如溫室的花朵,太過單純,而那丫頭,卻是已經走過一路風雪,眼神依舊堅定。
他不確定如此的兩人能互伴多久,但至少……就讓淮安,護他一程吧。
***
院子裏隻剩下這兩人了。
雲姝這才重新去看剛剛被顧淮安碰掉的藥材。
她還沒蹲下去,就被顧淮安趕緊攔住了。
“你歇著,我來就行了。”
仿佛對待一個易碎的瓷娃娃。雲姝看了他一眼,還是蹲下來了,一點點撿。顧淮安到底還是不敢堅持,隻能也蹲下來。
他注意到了雲姝蹲下去的動作有些不同,心裏大概猜到了什麽,但沒有問出來,這段時間,雲姝應該發生了許多事情。
可自己不僅什麽也做不了,還需要她找人來救。
思緒混亂間,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雲姝的手,便一下子僵在了那裏。
哪怕方才激動之下還抱住了她,這會兒顧淮安也因為這一個小小的接觸心跳加快了。
然而他偷偷去看雲姝,對方卻沒有任何情緒,隻是在專心地撿藥材。
真是的,顧淮安自責,自己這是都在想什麽啊?
把他一切反應都盡收眼底的雲姝實在是有些好笑。
“哥哥。”
又是這個稱呼,顧淮安耳根發熱:“嗯?”
“讓你擔心了。”
顧淮安鼻子微微一酸,他原本是真的覺著,整個世界都灰暗了。
“雲姝,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
唐旭離京之前,又去了一趟宮裏。
承乾宮裏正混亂著,他到的時候,看見了楊珩那個長得與雲荼姐相似的妃子,正倒在地上,身下流血不止,痛苦地哀嚎。
看到他,楊珩衝著他笑:“是來辭行的?”
看來是猜到了雲姝跑了。
唐旭沒有立即回答,蘭婕妤像是終於回過了神:“皇上!”淒厲的聲音宛若厲鬼,“這是我們的孩子!這是您的皇子!您怎麽能……您怎麽能……”
他看向**的男人,眼裏未有半分惋惜與難過。
“對啊,這可是朕的皇子,”他笑得毫無溫度,“蘭婕妤怎麽能如此不小心。”
汀蘭瞪大的眼睛就像是從不認識這個人,她是聽說了皇上病重,怕他情緒低落,才想用這個喜訊,讓他高興的。
可是聽到這個消息時,楊珩隻是不可置信般問了句:“真的有孕了嗎?”
“真的!”汀蘭笑意吟吟地回答。
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因為楊珩徑直一掌打了過來,狠戾的掌風打在了肚子上。
劇烈的疼痛讓汀蘭一聲慘叫後跌坐在地上,她疼得直叫,身下流淌的血更是讓她心慌,然而上邊的男人,卻笑得仿若妖魔。
“好了,現在……沒了。”
那麽輕盈的語氣,宣告了這個孩子的死亡。
汀蘭從未像現在這樣意識到,這個男人有多可怕。
怎麽會……怎麽會?這也是……他的孩子啊?他唯一的孩子啊?
也許在這一刻,她才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皇後與太後,都要她將孩子的消息瞞住。
唐旭冷冷看著眼前的鬧劇。
褪去了外表那層偽裝,內裏的楊珩,就是如此黑暗腐朽而可怕。
“來人,將蘭婕妤帶出去。”
直到被拖出去,女人那絕望的眼神裏,終於露出了憎恨的目光。
“楊珩,你就活該孤獨終老,就活該永遠一個人,你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誰也不會愛你!誰也不會愛你!”
楊珩麵色未變,反而看向唐旭:“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麽樣?”
“皇上的交易,可沒人敢做。”
楊珩笑著站了起來:“這太醫院都是你的人,我的病情,你還不知道嗎?我也就是行將朽木了,唐旭,你留不住她的。但是……我可以幫你。”
唐旭當然知道他的病情,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著楊珩今日的精神,比以往好了許多。
幫自己?他可不覺著楊珩有這份好心。
但楊珩顯然是心情好得有些急切了:“你知道我聽到一個什麽消息嗎?皇後她最後幾日喝的藥,並非流產後休養身體的藥,而是安胎之藥。”
“唐旭,朕的孩子……還在,對吧!”
楊珩的目光亮得可怕,他覺著此刻的自己,像是重新活過來了。
他與他的皇後,就像是宿命。
每次帶他出深淵的,果然隻有皇後。
唐旭沒有任何反應,楊珩也不需要他的反應,他很篤定,篤定自己的孩子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