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也心悅於你)
“沒有關係, ”楊珩也不在意唐旭的不回應,“你可以不用這麽快回答,不如就先去找吧,看看你能不能找到。”
“若是找不到, 朕還有個建議。不如拿顧家下手。顧家有事, 她自然就會出現了。”
聽著像是在為自己出主意的模樣, 唐旭卻冷笑出聲:“皇上, 您與她沒有未來了, 我和她可還有呢。”
言下之意,他怎麽可能自掘墳墓。
見他不上套,楊珩有些遺憾地嘖了一聲。
唐旭若是對顧家下手, 他跟雲姝應該就徹底沒有未來了。他得不到的,自然也不想唐旭得到。
唐旭冷哼一聲,轉身拂袖而去。他當然會找到雲姝的, 但無論是雲姝, 還是那個孩子, 與他楊珩都無瓜葛。
夷辛那邊是老七在找著,他便去了鳳州顧家。
這是時隔十餘年,他再一次來到鳳州的顧家。因著前邊他在朝堂上替顧家說了話, 顧家知他來了,熱情得很。
“下官不知唐將軍到,有失遠迎,請唐將軍恕罪。”
夫婦倆俱笑臉相迎,卻沒有得到回應。
唐旭自進門以後就隻是站在大堂的門廊之前,隔著院子, 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沉默威嚴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隻讓人莫名心慌。
不知沉默了多久,男人才終於出聲:“這麽多年了,貴府倒是變化不大。”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雲姝,便是在這裏。
自己一轉頭,那個背著藥簍的女孩,就這麽闖入他的視線中,要如何才能讓彼時的自己知道,那也是進入了他的生命之中?
如此記憶仿佛在被慢放,他想,當時的雲姝,眼裏許是有過一閃而過的光亮的。
隻可惜,自己第一句話便是那句醜丫頭,自那以後,她眼裏的光就再也沒對自己亮過了。
“可不是,”顧老爺在一邊接了他的話,笑著說,“一晃竟這麽多年過去了,將軍當年小小年紀,下官便覺著日後定是不凡。”
他那時候就是個紈絝子弟,有什麽不凡的,這話聽著就是奉承。
顧老爺奉承完了,這才又問:“不知道唐將軍此來為何?”
唐旭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緒,轉身去看這倆慈眉善目的夫婦。
“本將軍與貴府六公子有過一麵之緣。在他這裏放了些東西,如今想要來取。不知他可在府中?”
顧老爺與顧氏麵露難色。
自皇後娘娘仙逝的消息傳來後,淮安便茶飯不思。後來突然有一天,也不知怎麽的,突然就要出門。他們放心不下想要派人跟著,卻被淮安甩掉了。如今,老倆口也正為這事急著呢。
“唐將軍,真是不湊巧,淮安這幾日……正好不在府中。”
唐旭目光閃了閃,結合自己知道的消息,顧淮安多半是知道雲姝在哪裏的。
該死的!男人心中升起毀天滅地的戾氣。
到頭來,果真隻有這個男人,才是她信任的嗎?還不若……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努力壓下那怒火,依舊麵不改色地問:“那二位知道貴公子是去了哪裏嗎?”
“這……小兒最近情緒不佳,許是去哪裏散心了,下官也著實不知。”
嗬,散心……
最後,唐旭借著找東西的由頭,進了顧淮安的房間。
房間被打掃得幹淨整潔,床頭、案上最多的就是醫書。手下已經開始四處翻找蛛絲馬跡了,唐旭的目光四處搜尋之際,猛然發現了一本熟悉的書。
他走到書桌前,從書堆裏抽出那本自己鎖定的。
果真沒有認錯,是自己送給雲姝的。
那日聚寶閣一別後,他知道雲姝喜歡這個,為了討她歡心,特意四處搜尋的。
他幾乎能想到,為什麽這個會出現在這裏?
怎麽能?怎麽能對他殘忍至此。
想到雲姝帶著與自己同樣的心情,用自己的禮物,去討好另一個男人,嫉妒就如同藤蔓一般,爬滿了整個心髒。
這是與以前對楊珩截然不同的嫉妒。
雲姝喜歡楊珩,其實很多時候,唐旭並沒有直觀的感受,甚至在很長時間,他都覺著自己才是與雲姝兩情相悅的人。
可是如今,他第一次,這麽清楚地感受到那個人,如此熾烈、真摯的情感。
手上的青筋被捏得一根根爆起。
唐旭又抽出下邊一本,這次倒不是原本了,但是雲姝親自抄寫的。
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男人的手已經在不自覺發抖。他在楊珩麵前,再怎麽裝著強硬有什麽用?比誰更可憐有什麽用?
他想起那被自己視若珍寶珍藏著的寥寥兩頁紙。
原來愛與不愛,在她這裏的區別,是這麽大。
***
雲姝的馬車已經離開顧南致的住處兩日了。
她離開了兩日,顧淮安就跟了兩日。
那日顧淮安問她,能不能讓自己照顧她,雲姝當然拒絕了。她自己要流落天涯,但顧淮安有幸福的家,安穩的前程,有什麽理由跟著?
然而,她拒絕了,那傻子嘴上不堅持,卻默默地一人一馬,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雲姝打開了車簾。
趕車的是顧爺爺派來的那個藥童阿青。
馬車外麵有雨棚遮擋著,他自己也穿著蓑衣,不會淋濕。但這會兒還是憂心忡忡,顯然,是擔心自家公子呢。即使如此,他也忍著沒有替顧淮安說一句好話。
顧南致讓他來之前,就已經叮囑過了。
以後,雲姝才是他的主子,心不能向著任何人,顧淮安也不行。
雲姝沉默小半晌,還是開口了。
“去叫你家公子過來。”
阿青麵上一喜,但也沒忘記糾正:“夫人,顧公子是公子,但不是阿青家的了。阿青以後隻有您一個主子。除非……您要了……”
他本來想打趣一句,除非她要了六公子,那六公子就也是自己主子了。
隻是雲姝冷若冰霜的臉,讓他這句話就仿佛是褻瀆一般,有些說不出口,趕緊一翻身就下了馬,往後邊跑去了。
雲姝隔著雨簾,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
可顧淮安一出現,那陰霾的天氣,就像是有了色彩。
她想起四年前,雲荼的忌日,她回家祭奠。
回廊之下,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一身青衫,眉目雋秀的男子,正手持折扇,被下人帶著路。
雖然已經過了那麽多年,雲姝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君子如玉,那挺拔筆直的身影,他比記憶中多了一份沉穩,眼裏多了悲世憫人的慈悲。
遠遠看到自己後,下人便趕緊拉著他讓到了一邊。
許是跟他說了自己的身份,靠近後,顧淮安跟著下人一同行禮:“參見娘娘。”
雲姝駐足了片刻,低頭的人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微微抬頭。
對視時,顧淮安如水一般澄澈的眼裏,是顯而易見的喜悅。
雲姝冷漠轉開視線,然而無人可知,她的心裏仿佛有火花閃耀過,那是她許久未嚐有過的喜悅,祭拜雲荼後的傷感,在那片刻得到了緩解。
原來,哪怕是認命了,思念並沒有真的消減過。
匆匆一麵,她克製著不讓自己多看,不曾想,沒幾日,他便進了太醫院。
本該立刻想辦法送他離開的,雲姝卻放任了自己將他留下來。
一如現在,本該堅持讓他回去的,雲姝卻向著被淋得濕漉漉的男人伸出了手:“進來吧。”
顧淮安微愣了片刻,才遲疑地抓住那隻因為皮膚過白而泛著冷光的手,他沒有真借著雲姝的力,隻是就著這個姿勢,進了馬車裏。
馬車裏的暖爐,確實讓他冰冷的身體瞬間暖和了許多。
雲姝還沒放開顧淮安的手,那手太涼了,想來這樣的天,他一路騎馬,手捏著韁繩的地方甚至被凍得有些開裂,如今紅腫一片,她心裏劃過心疼。
“哥哥。”她看向顧淮安的眼睛,“我明明已經說過了,讓你回去。”
心虛的顧淮安避開了視線:“你……你可以當我不存在的,姝姝,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我實在放心不下。”
“你知道,跟我一起,意味著什麽嗎?”
“雲遊天下,懸壺濟世,這不就是我們兒時的夢想嗎?”
雲姝思索了片刻才又問:“那若是因為你,連累了顧家,你當如何?”
這話讓顧淮安一下子愣在那裏。他也許還沒想過這個問題,雲姝與家人,該如何抉擇?他想了又想,但無論如何也答不出來。
雲姝收回了握住他的手,察覺到她的動作,顧淮安馬上主動追上來回握住。
“我不知道,姝姝,我不會背叛你,但我也不能棄我的家人不顧。”
他說得急切,大概覺著雲姝不會滿意這個答案,眼裏都是黯然的。
然而雲姝卻隻是眼角彎了彎:“若哥哥為了我舍棄家人,那才不是我認識的顧淮安了。”她怎麽舍得顧淮安為難,“你放心,顧家不會有事的。”
她利用了唐旭對她的愧疚,和那不知道從何而起有多深的喜歡,還有雲荼的情誼在,得了那句承諾。
若是楊珩,她自然是不會信的。但是唐旭那個人,其實重情,不同於虛情假意的楊珩,他哪怕是現在提起雲荼,都會叫一聲姐。
憑著這麽多年對唐旭的了解,她篤定,說過那樣的話後,他就不會再動顧家。
顧淮安顯然並沒有信雲姝不在意,他在雲姝再次要抽出手時,又緊緊抓住了。可憐的眼神像是要被拋棄的小狗。
雲姝在唐旭身上也見到過同樣的眼神,那時隻是不以為然,但出現在顧淮安身上,就格外惹人……憐愛。
“你手凍傷了,我給你拿藥膏塗抹。”
聽了這話,顧淮安才慢慢鬆開手。
雲姝從自己的箱子裏找出了凍傷膏,拉過顧淮安的手認真塗抹在凍傷的地方。
雖然動作細致溫柔,但她天生冷然的連看不出多餘的柔情。顧淮安有些泄氣,他做不到雲姝這樣的遊刃有餘,氣定神閑。
雲姝隻覺得顧淮安糾結的模樣很好笑。
然後就聽他終於問了出來:“軟肋……是什麽意思。”
“弱點的意思。”雲姝一本正經解釋。
“我知道是弱點,”顧淮安急忙說道,“那……你說我是你的軟肋,那是為什麽?”
雲姝的動作頓了頓。
她抬頭,兩人因為塗藥的姿勢已經坐到了一側,挨得極近。顧淮安隻覺著那清冷的琉璃眸裏,似乎灌注了什麽,流光溢彩,讓人目炫。
“因為,我同樣心悅於你,哥哥。”
她哪怕說著表白的話,都是那麽冷靜、淡然,可顧淮安隻覺著自己渾身都在發燙了,連同心,都是火熱的。
“姝姝,我……”
雲姝用方才沒碰到藥的手指,堵住他的唇。
她是心悅顧淮安,也不介意讓他知曉。但他們之間,誰也無法給誰承諾,誰也不需要誰的承諾。
“雲遊天下,懸壺濟世。”她說,“不是你方才說的嗎?”
顧淮安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腦子一點點冷靜下來,帶著被雲姝回應後的安定,點點頭:“好。”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
等唐旭順著消息找到顧南致這裏時,雲姝自然早就離開了。
他步入院中,院子因為手下的搜尋而七零八落的,他進去後,先撿起了倒在簸箕,放回了架子上。
看到他的動作,方才動作粗魯的下屬們都是脖子一涼。
顧南致跪地行禮:“見過唐將軍。”
唐旭親自走過去將他扶起:“顧爺爺不必多禮。”
顧南致當然馬上明白了這是在跟著雲姝稱呼,心裏暗暗啐了一口,這人好生不要臉!
“唐將軍折煞草民了。”
“顧爺爺,本將軍就明人不說暗話了。你應該知道我為何而來。娘娘身懷六甲,這關係到大燕未來的皇儲,令孫所做的,更是誅九族的大罪。您若告訴我他們去了哪裏,本將軍承諾既往不咎。”
顧南致當然不會被他唬住。
依著那丫頭心思的縝密,若真是會誅九族,便是再走投無路,也決不會來找自己。
“既然如此,將軍應該也猜到了,草民確實不知。”
這話其實是真的,雲姝並沒有說她要去哪裏。
唐旭站在那裏,不斷地握拳又鬆開,來緩解自己的焦躁。
他知道,若是追不上,再見就不知道要是……
這樣的念頭趕緊被他打住,這麽想下去他會瘋掉的。
“令孫,也跟著嗎?”
那言語中的嫉妒,幾乎滿得要溢出來了。
顧南致想了想,不得不維護幾句:“皇後娘娘腹中胎兒因長途跋涉,並不安穩。娘娘雖然不願,但有淮安跟著,也是為了想護她們母子平安。”
這話,果然讓唐旭好歹平衡了一些。
至少並不是雲姝要跟他走的。
但轉念之間又是惱火,有什麽區別?反正如今那郎情妾意的兩人,都已經私奔跑了,留自己在這裏,像一個怨夫。
他眼神逐漸狠戾,不會讓她跑掉的,一定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