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以後都會在姝姝身邊)
雲姝與顧淮安專挑的是消息相對閉塞的小鎮去, 有時候也會在風景宜人的鄉下待。
虧了皇後薨了的事情已經傳得大江南北,唐旭沒法通過朝廷官府的渠道來找人。給了他們不少便利。
到桃源鎮的時候,雲姝已經六個月身孕了。
“季神醫,這邊請。”
前邊是一位三十餘歲的青年人在帶路, 男人長得老實憨厚, 是雲姝曾經看過的一位病人。
當然, 雲姝其實早就不記得這人了, 隻是她明明帶著麵紗, 那人卻在茶館中一眼就認出了她。
“季神醫!”男人上來就一副熟絡驚喜的模樣,“你還記得我嗎?沒想到會在這裏相遇!也太巧了。你怎的來了這裏?”
他一連串的問題,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
顧淮安早就在察覺到雲姝皺眉的表情後將來人擋在幾步外了。
“你認錯人了。”雲姝舉杯, 冷冷開口。
那男人也沒有被她的冷漠嚇到,依舊在一個勁地提醒,希望她能記起來。
“你忘了?我是張誠呀, 哎呀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哪裏會認錯你。當年我都病得快死了, 到京城去看病,你不僅免費給我治,還……怎麽說來著, 什麽手回春還是啥……反正就是給我治好了。”
顯然,是個沒什麽文化的粗人,但並不影響旁人感受到他的感激。
雲姝放下了杯子,她對人沒印象,對事倒是會記得清。
如今也慢慢想起來了,之所以會救他, 是因為他的病有幾分意思, 況且他本人也說了, 原本就不抱希望了,所以醫得好醫不好都是命,絕無半點怨言。
哪有大夫不喜歡這樣的病人?雲姝便接手了。
想起來後,她衝著顧淮安點點頭,對方才遲疑地放著張誠靠近了。
“你自那以後都如何了?”她沒有寒暄,直接問了。
“好了好了!”張誠舉著手給她看,“你看,變形的關節不僅沒有惡化,都有慢慢恢複。”
確實如此,雲姝欣賞了自己的成果,滿意點點頭。
她又問了幾個問題,張誠也都配合地答了。
等雲姝問完自己想問的,就沒有要交談的意思了,但也減少不了張誠的熱情。
“恩人,後來我又去了京城,原是想一定要當麵道謝。隻可惜恒安堂說季神醫您再也不會去那裏了,我又不知何處能尋得您。如今能在這裏相遇,當真是緣分!”
“那也定是張公子平日裏積福積德,”顧淮安看出雲姝不想搭話了,將話接了過去,“才有這樣的造化。”
張誠見他是與恩人一起的,恩人如今又身懷六甲,什麽關係自然是不言而喻,也不敢怠慢。好在顧淮安隨和親切,兩人倒是多聊了幾句。
其實是顧淮安暗戳戳打探雲姝什麽時候做的“季神醫”。
難怪她的醫術沒有荒廢,原來一直精於練習著。
“對了,說起來,我們鎮上,張員外家的兒子,已經昏迷了好幾年了。他家就這麽一個兒子,報酬可不低呢。季神醫如果有興趣,要不要也試一試?”
報酬於二人來說倒是無所謂。
但是既然有病患,看一看倒也無妨。這才跑了這趟。
一路上,張誠都覺著季神醫家的這位夫君太過緊張她了,眼睛都恨不得粘在恩人身上了,仿佛生怕有一點閃失。
“台階。”
連遇上台階都要這麽提醒一聲,然後扶住了她的胳膊。
真是恩愛啊!他想著。
“阿誠來了啊?”
張府的大院打開後,從裏麵出來一個小廝裝扮的人,顯然也是認識張誠的。他們都是姓張,又是一個地的,難不免沾親帶故。張誠同他解釋一番後,那人打量著他們一番就帶他們進去了。
畢竟是熟人帶過來的,自然是沒有做多懷疑。但也不見多熱情,顯然,這幾年已經耗盡了所有人的耐心和期待了。
“大夫是要現在看我們家少爺嗎?”小廝客氣地問顧淮安。
不等顧淮安反應,張誠就趕緊說了:“不是那位,這位女子才是我說的神醫季大夫。”
小廝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微妙了,明顯呆愣了一下,目光掃過雲姝的腹部,倒是未再多說。
顧淮安皺眉。
雲姝不在意,他卻無法不在意。
這種事也不鮮見了,他們這一路已經遇過不少病人了,無論是他們中誰治的人,最後道謝都會落到顧淮安身上。仿佛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即使是雲姝出手,那必然也是顧淮安指導的。
雲姝倒是不會去在意這些,反而是顧淮安總會強調:“這是我家夫人的功勞。”
因為阿青稱呼她就是“我家夫人”,他便也如此,但這稱呼從他嘴裏說出來,總是帶著一份私心。
雲姝沒有糾正過。
其實顧淮安除了替她不平,心中也有忐忑,忐忑這樣的不公平,會讓雲姝厭煩了自己在身邊。
好在,雲姝倒是沒有顯露過這種情緒。
如今那小廝明顯是這樣的想法,但因對方沒有說出來,他也不好解釋什麽,一把火就這麽憋在了心中。
不多時,他們就見到了員外的兒子。
**的人二十有餘的模樣。
雖一直昏迷在床,但顯然被照顧得很好,麵色看起來也還不錯。
床邊的一十七八歲的粉衣女子,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哪怕是在京城見慣了美女的雲姝,都多看了兩眼。女子見了他們便急忙站了起來。
“大少奶奶。”小廝叫了一聲,語氣還不若對他們這些陌生人恭敬。
看來沒了這位少爺,大少奶奶的境況也不好。雲姝收回目光。
小廝又轉頭跟他們說明:“我們家少爺是三年前騎馬的時候,不慎從馬上跌了下來,摔著了腦袋,這才如此。”
大家都讓出了位置。
那位大少奶奶也是,端著水盆站去了一邊。
雲姝細細把了脈,脈象晦澀,像是瘀血日久,診斷看起來倒是明確。
她沉默有一會兒後,站起了身:“哥哥你來看吧。”
顧淮安聽了她的話,便依言上前。顯然也是得出了同樣的結論,想著雲姝是沒興趣才交給自己。
“在下想要試一試針灸,隻是需要些時日。”
“這不要緊,”小廝笑,“大夫您什麽時候來都可以的,”他就知道,果然看病的還是這位男子,“或者我們府上也能提供住處的。”
“那倒不必了。”顧淮安拒絕了。
他知道雲姝不習慣住在別人的宅子裏。
出府的時候,他們在路上遇見了張府的夫人。
比想象中要年輕許多,長得很美,但氣質太過咄咄逼人。
聽完幾人的身份,張夫人麵露不屑:“又是從哪找來的江湖騙子。”說這話的時候,是看著顧淮安說的。
“夫人,”張誠趕緊辯解,“這是我曾經說過的那位神醫。”
張夫人也注意到了張誠指的是雲姝,眼裏的不屑更濃了:“那便認真治吧。治不好,張家可是不會付錢的。”說著就帶著人離開了,遠遠還有聲音傳來,“真以為張府是誰都能宰一刀呢?”
張誠一陣尷尬,一直道歉,等出了府,趁著四下無人,才小心地跟他們說:“這張夫人是張老爺的續弦,非公子的親生母親,”說罷搖搖頭,“你說,對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的人,能有多上心?所以神醫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雲姝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她有些倦了。
一行人暫時住進了客棧。
因為已經開始顯懷了,雲姝行動也漸漸不便,顧淮安計劃著便在這裏待到她把孩子生下來。
他托張誠找的住處,張誠很快就辦好了。
一處帶院子的小宅子,十分僻靜,且幹淨又整潔。雲姝也挺滿意的,顧淮安當即定了下來。
入住後是顧淮安與阿青一起打掃整理,隻讓雲姝在已經收拾好的房間裏看書。
聽到窗台處傳來異動,雲姝走過去,將窗戶支了起來,一抬起,就看到了顧淮安站在窗前。
大概是為了幹活方便,他沒穿平日裏書生裝扮的長袍,而是農夫樣的短衫長褲筒靴。儒雅中帶了幾分粗礦,倒是新鮮。
雲姝多看了幾眼。
顧淮安以為她是在看自己手中的花,笑著將花盆放在了窗台上。
“方才在街上見有人賣,便買了兩盆。放在這裏,你看了心情也能好一些。”
他將那兩盆花擺好。
雲姝的目光這才從他的臉上轉向了花盆。
大紅色的山茶花,開得正豔麗。她伸手摸了摸柔軟的花瓣。
看了眼還在忙活的阿青,又看看顧淮安額頭上的汗珠,她低聲開口:“你們辛苦了。”說罷遞過去一塊手帕,“擦擦。”
顧淮安沒有立刻去接。
這塊手帕他看著眼熟,是雲姝常用的,雪白的帕子在那素靜的纖纖玉手上,更顯得一塵不染。
他其實是有些舍不得用來自己擦汗的。
但那微微彎曲著的手指,又勾得人心癢。等回過神,他已經身體微微前傾:“我的手髒。”
天生儒雅溫潤的男人,哪怕是做這種撩人的事情,也依舊幹淨內斂。他的耳尖因為不習慣說這樣的話而微微發紅,眼睛卻因為期待而明亮。
“姝姝,幫幫我。”有些哀求。
顧淮安的頭發隨著他彎腰的動作低垂下來,絲絲縷縷拂過雲姝的手指。
雲姝指尖動了動。
長進了,實在是長進了,她心想著,半晌還是抬起了手。
顧淮安心裏可沒看起來那麽淡定,他正心跳如雷地等著雲姝下一步動作,冷不丁聽到一聲響亮的吆喝:“顧大夫!”
他一愣,下意識轉頭去看,是來賀喬遷之喜的張誠,手裏提著水果、蔬菜、肉食之類的。
還沒回應,便聽一聲哢嚓聲音。
顧淮安頭轉過來,麵前隻有被關上的窗戶。
他苦笑,雲姝向來不喜跟人接觸,她感興趣的真的隻有醫術本身,而不是生病的人。
哪怕是張誠,除了最開始的問話,她也很少搭理了。
壓下那一絲遺憾,他過去招呼客人了。
小院隔音差,雲姝睡到了躺椅上,能聽到外麵顧淮安交談的聲音。
他其實跟自己,真的不一樣。雲姝心想。
***
顧淮安一連幾日都在為張公子施以針灸。今日也是一早就不在家了。
春五月,天氣已經漸漸暖和了。
院子裏被顧淮安種了許多花,他越來越能幹了,雲姝想著。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到如今做飯種花樣樣在行了。
也不知,他會不會厭倦。
顧淮安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躺椅上的蓋著毛毯睡著了的雲姝。
阿青想叫他,被他一個眼神製止了,放下藥箱,洗了手後才走到女人跟前。
不知道是睡著的原因,還是因為懷著孩子,她身上的冷漠散去了許多。她的五官,其實長得是溫柔的,隻是平日裏氣質太過疏離,才會讓人覺著冷冽。
“姝姝,”顧淮安輕輕叫了聲,“外麵冷,去屋裏睡吧。”
他的聲音小到幾乎沒有,女人自然是沒醒的。
“你不醒我就抱你進去了。”
回應他的依舊隻有雲姝嫻靜的睡顏。
得了“默許”的顧淮安彎下腰,將女人攔腰橫抱起。
比想象中要輕好多好多,明明雲姝個子不低,又懷著身孕,可顧淮安抱得毫不費力。
他心裏閃過憂愁。
說起來,懷孕後,雲姝不胖反瘦了,就像是胎兒在汲取她本就貧瘠的營養。
正想著的時候,懷裏的人腦袋突然往他胸前拱了拱。
那是他不敢想象出現在雲姝身上的撒嬌動作,心像是被填滿了,又像是被羽毛撓過一般心癢難耐。
這無言的信任與依賴,讓他心底升起雀躍,又一片柔軟。
“哥哥……”
顧淮安的心,被這聲哥哥繞得仿佛打了千千結。
也許在別人聽來還是那清清冷冷的聲音,但他的耳朵,就仿佛自動轉化得萬千柔情。
“哥哥在。”他放低了聲音,唯恐驚擾了雲姝,也唯恐驚擾了這一場夢。
“哥哥不在。”雲姝的聲音嗡嗡的,她像是做了一場久遠的夢,夢裏的她還困在那個毫無自由與溫情的牢籠裏,“她們罵我,打我,不讓我吃東西的時候,哥哥都不在。”
她從未跟誰抱怨過的。
所以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這麽多的怨氣。
那些被拐賣的時候挨打的日子,那些在雲府被逼著學習禮儀餓肚子的日子,那些明明有潔癖卻不得不跟別的女人共用一個男人的時候……
與顧淮安的記憶,成了唯一的支柱,及至後來,就變成了愛情。
“我好想哥哥,可是哥哥不在。”
顧淮安的心在那一刻疼得難以呼吸。
“對不起,”他抱緊了懷中的人,“以後都會在的,以後不管發生什麽,哥哥都會在姝姝身邊。”
他也是在心裏這樣發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