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洛的動作慢了下來,這次的晚餐如果僅僅從菜單安排上看,其實並不太合規。桌上的料理是不同地域的菜式大雜燴,有米餐,中餐也不少,包括不同的菜係,U形塔上還有一圈圈擺著法式甜品。

這樣的組合看著多少有些不倫不類,記得宋墨翰以前講究得不行,怎麽今天...

可是岑洛又發現,不搭調的組合卻有著唯一的共同點——統統都是他愛吃的菜品。

侍者在上完餐品之後就馬上離開,趙秘書不知何時就已消失不見,周圍再無別人,閃爍的燈光更是把氣氛烘托得越發暖昧,讓那些平時掩藏住的心思,不知不覺就暴露在了天地之間。

為了壓下胸口瘋狂的悸動,宋墨翰抿了一口紅酒,卻在看到岑洛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準備喝時,麵色微變,趕緊抬手攔了一下。

“紅酒後勁大,容易醉,我更建議你換那些。”他指了指另一側的基本無酒精的氣泡飲料,“我希望我能是個合格的追求者。”

“追求者?”岑洛忍不住重複了一遍,實在覺得這說法有些新奇。

說實話,當初兩個人在一起,從來就沒有誰追求誰這個過程。先滾了床單,宋墨翰讓岑洛留下別走,岑洛確認自己喜歡他,兩人就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亦或換個說法,稀裏糊塗就在一起了。

“是的。”宋墨翰垂眸看著他,神色無比認真:“你給我這個機會,所以這段時間裏,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重新願意接受我的。”

啪嗒——

岑洛放下手中的筷子。

“如果,我一直都沒辦法再次接受你呢?”他托著腮,故作平靜地問。

“那就拒絕我。”宋墨翰坦**地回道,眼裏的愛意和痛楚,一目了然。

“小神仙和商人的故事呢?”

“商人若是真的喜歡小神仙,就更希望他能無憂無慮地繼續做回小神仙。那就是個故事而已,而我不希望你不快樂。”

岑洛不由地怔住。

他能感受到,宋墨翰說這話是認真地。

可是,怎麽會?不應該是這樣的。

岑洛想不明白。

他這邊都已經先鬆口了,按照宋墨翰地性格,這時候隻會選擇不斷順勢而為才對,怎麽反而...

“岑洛,我的意思是,隻要你覺得我讓你不快樂,你就可以隨時喊停,你有這樣的權利。”低沉的嗓音在耳畔緩緩流淌,一字一句,恍若誓言。

“那你呢?”岑洛下意識反問。

“我?”宋墨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嘴角微揚,很淺地笑了一下,冷峻地眉眼像雪山融化般綻放出暖意。

“在那之前,你晚拒絕我一天,我也就多擁有一天快樂,足夠了。”

岑洛頓時呼吸一滯,整個心像被暖流包裹,忽上忽下,讓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完蛋了!他想。

還說什麽追求者!被追求的第一天,他就想投降了。

晚餐豐盛,主菜和精心搭配的水果甜點擺滿了長桌,再加上過程中還不時停下閑談一會兒,等到全部用完,月亮都已經攀升到了中天。

這個島嶼設計精巧,布局獨特,夜間的海景更是融合了中西兩地的風情,於是宋墨翰就提議在附近走一走,順便消消食。

對岸是連綿不絕的蒼山,一座高塔聳進雲霄沒入夜色,腳下沿路都是各式各樣的彩燈,連成線串成麵,同旁邊綠瑩瑩掛著雕飾的樹木相得映彰,既是自然和人工的完美結合,又為周遭平添了一絲神秘。

“把手給我。”宋墨翰半側過身,朝岑洛伸出大掌。

但岑洛沒有動,隻是抬眸望著他,眼底清冷冷什麽也沒有,分不清是高興還是生氣。

宋墨翰被這樣的目光看得莫名心虛,立刻放低聲音道:“晚上光線暗,這裏路不平又濕滑,你第一次來,容易摔。”

他滿臉認真,攤開的掌心微微發潮緊張解釋的樣子簡直像個絕不肯越過雷池半步的正人君子。

於是岑洛挑了挑眉:“也就是說,你其實不想牽嗎?”

“我…想。”宋墨翰一秒認輸,一把拉過岑洛的手腕牢牢握住,態度難得帶上了點不容抗拒的強勢意味。

微涼的觸感助長了心底的渴望,下一刻,他得寸進尺地將指尖從岑洛地掌心悄悄滑進指縫,然後,一下子扣緊。

十指相扣的瞬間,兩個人心裏都微妙地震動了一下。

真奇怪,明明更親密的事都早就做過了,可現在隻是牽個手而已,氛圍就突然轉向黏膩,好像有什麽在空氣裏暗暗滋生似的,連呼吸都變得不穩起來。

岑洛被糾纏上升的溫度燙了一下,而後,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

“這樣好熱。”

“是嗎?”宋墨翰悻悻地把手稍微鬆了鬆,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舍得放開。

“晚上有風,一會兒就冷了。”他柔聲地說。

這辯駁顯得格外蒼白無力,可岑洛卻隻是輕輕“哼”了一下,沒有說話,也沒有再掙開。

附近的燈光不能覆蓋到全部區域,光影疊加之下,周邊就顯得明暗交雜。這時,有東西突然從海麵掠過,激起的浪潮翻動白花,嘩嘩的水聲也跟著響起。

“這是什麽?”岑洛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握緊宋墨翰的手,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這個東西上,覺得很新鮮,“鳥嗎?好大。”

“嗯,是信天翁。”宋墨翰分辨了一下那堆輪廓,說,“它們剛剛估計在捕獵。”

“信天翁?”略有耳聞。

不知道是不是曾經經喂食過,它們似乎不太怕人,有兩隻低空飛行,堂而皇之地繞到兩人眼前,然後迅速鑽進了一旁的樹上。

岑洛這才得意看清全貌,發現這鳥身披潔白色羽毛,尾端和翼尖帶有黑色斑紋,在燈光下翅膀一掀,顯得挺威風的。

“信天翁是最浪漫的鳥類,一旦它們找到配偶,便會廝守終生。不過,它們尋找到配偶後,一般要考察一兩年,才能認定這門婚事。”

岑洛低低地歎了一聲:“又是一個白頭到老的故事。”

宋墨翰身子一僵:“這次我沒編,對不起,如果你不喜歡...”

突如其來的道歉,岑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惶恐和自我否定,矛盾又無可奈何。

甚至,原本緊緊抓著自己的手,也跟著鬆開了。

岑洛抿了抿唇,看著他,沉默半晌後,突然問他:“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

宋墨翰很罕見地沒有回答。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瞬間,岑洛胸口微滯。

宋墨翰強調他隻是追求者,什麽隨時喊停,還無比在意他能不能讓自己快樂和輕鬆。自己隻不過輕輕歎了一口氣而已。

原來如此,宋墨翰現在對他謹小慎微到連一個呼吸都非常在意。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忽然換了話題:“你說要是你沒有來找我,我會不會就沒有這麽幸運,會不會現在就在醫院,亦或者...”

聞言,宋墨翰的內心不受控製地猛然一顫。

這是他根本不願意也不敢再回憶的事情,隻要一去想,當時那種心髒驟停的感覺又會立刻席卷而來,引發一陣劇痛。

“在運氣最差最差的情況下,我現在可能已經不——”

“別胡說!”宋墨翰立刻語氣急促地打斷他,今晚上第一次徹底冷下臉色,緊緊繃著臉,不容置疑地沉著嗓子道,“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岑洛卻沒有被男人突如其來的嚴肅嚇到,反而很平靜地直視著他:“宋墨翰,你知道當時我看到二次險情的信息後,想到什麽了嗎?”

他沉黑的眸底神色複雜,語氣也輕飄飄的,讓宋墨翰一下子有些驚疑不定,隻知道機械地順著他的話往下問:“你...想到了什麽?”

“我把門關上後,有那麽一刻,我居然在想,如果我當時真的出了什麽事,我是不是能重生,若是不能,那麽在這輩子的最後幾秒鍾裏,也許是要後悔的。”

有的話,如果在全然清醒的情況下,他其實未必會說出口。

可是沒人告訴他1度以下的氣泡果味飲料喝多了也會醉,那點微不足道的酒精,這會兒卻似乎讓他有了足夠正當的理由。

世事無常,人生的際遇變幻莫測,意外更是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發生,上輩子自己就被車禍奪去生命,雖然重生了...

那麽,生命重來一次,就更應該知道珍惜了,珍惜當下——不要留任何遺憾。

岑洛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逐漸變得艱澀:“那時候我發現,我有可能會因沒有和你試著重新開始,而感到遺憾。”

宋墨翰的大腦一下子懵了。

不止是大腦,全身上下全線罷工,連手腳都僵硬了,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岑洛,你,你是說——”他想要說話,可是一開口就近乎哽咽,思緒一片空白,已毫無招架之力。

“所以你看,你多有本事啊。”岑洛盯著他看,眼眶微微發紅,嘴角卻是上揚的,“同樣的錯誤,我不會讓自己犯第二次,可是你——”

“宋墨翰,我以為一切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但我靜下來心來問自己,答案居然是因為你,是你,讓我想要再試一次的念頭,不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