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翊皺眉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眉頭微微鎖起。

他的記憶裏,是從來沒有被人掛斷電話這樣的經曆的。但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那通電話的內容。

盡管聽起來荒誕離奇,但是不可否認,談翊感到了一陣不安。

他思考片刻,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對方接起電話時,聲音帶著濃重的困倦:“談總,有什麽事情交代?”

談翊沒有絲毫打擾了別人休息的自覺,毫不客氣地吩咐:“幫我查一下,16號下午四點A市中心醫院殯儀館7號廳,辦理儀式的是誰。”

助理一個激靈,半夜生生被嚇跑了瞌睡。

領導淩晨兩點打電話過來,問他殯儀館辦喪事的人是誰……這怎麽想怎麽詭異。

他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屏幕,確認是老板的手機號沒有問題,又裹著被子往被窩裏縮了一縮,才小心地回答:“……好。”

談翊掛斷了。

被嚇醒了的助理辦事效率格外高,半個小時後,一條消息發到了談翊手機上。

“季淮……”

談翊慢慢地念出了那個名字,表情有些怔忡。

怎麽可能。

他們才分開了幾個月而已。

他是希望季淮往後都不要再出現在他的生活當中,但他從未想過,再次見到季淮的名字,是在殯儀館的名單上。

或許是同名同姓呢?談翊這樣想著。他看到助理發來的信息裏還標注了逝者的出生與死亡年月日,想再確認一下的時候卻發覺,自己不記得季淮的生日,季淮好像也不過,畢竟他是福利院裏長大,但是生日總歸應該是有的……談翊思索許久,卻沒有在記憶裏找到一絲半點關於季淮生日的事情。

他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走到房間想找些資料出來,譬如季淮的身份證複印件,或者會員卡,抑或之前他考的一個什麽證件的準考證……但他很快發現,沒有,這個家裏沒有季淮的絲毫痕跡,哪怕他曾經在這裏住了三年。

他隻能再次打給助理,讓他去員工的檔案裏確認季淮的生日。倒黴的助理剛剛睡下,此時也不得不再次爬起來了,他的男朋友也被吵醒,眯著眼睛問他:“大半夜的,誰給你打電話?”

助理一邊翻人事的電話一邊敷衍地拍了拍男朋友,“我老板。”

“他不睡覺嗎,給人安排工作也得看時間啊。”

“一般九點之後他都不會找我的,”助理拿著手機,想了想,雖然麵試的時候麵試官就告訴他要二十四小時待機,但是在夜晚被強製喚醒,這還是第一次,“可能這件事真的挺重要吧。嗯,人命關天,生死大事。”

打完電話後,談翊陷入了短暫的茫然,他站在門口,看著空****的房間,忽然間想起了之前季淮還在這裏的場景。

季淮要早起做早飯,所以會睡在外側,他穿著柔軟舒適的居家服,毛絨拖鞋整齊地擺在床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掛在衣架上。床頭櫃上會放一杯溫水,他靠著靠枕,在床頭燈下捧著kindle看書。

季淮的kindle是他剛畢業的時候買的,用的太久,屏幕出了點問題,上麵有一道橫著的白線,去不掉,有點影響閱讀,不過也還能用,季淮一直湊合著。談翊不知道為什麽他不願意買新的,畢竟他每個月給季淮的生活費都十分充足,但他懶得管。

就在這個晚上,談翊忽然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季淮似乎說過,他還是喜歡紙質書翻頁的質感,但因為談翊家裏沒有空置的書架給他放書,所以就一直看電紙書。

看書的季淮聽到臥室門的動靜,會合上kindle,看一眼床頭櫃上的時鍾,以此來判斷他接下來需要做什麽,是關燈休息,爬起來給談翊做夜宵,還是……乖乖把睡衣脫掉。

手機嗡嗡振動,是助理發來的消息。不僅有出生年月,還附帶了身份證號。

談翊看著那和喪葬名單上一模一樣的日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當時應該給他空一個書架出來的。畢竟他的書房那麽大,很多書都是不看的。

如果季淮當時說了,他會同意的。

三天後,A市中心醫院殯儀館。

季淮的朋友很少,可以說他根本沒有什麽朋友。從讀書的時候他就性格孤僻,後來工作了,原本應該會有一些同事熟識起來,但他將大把的時間花在了談翊身上,後來更是直接辭掉了工作,漸漸的,與同事們也都生分了。

因此,他的葬禮非常簡單。

甚至都沒有直係親屬在禮堂門口迎接客人,隻有兩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程式化地引來賓去他的照片前麵鞠個躬、放束花,可惜靈堂正中的黑白相片前花束稀稀拉拉,統共也沒有幾個人來吊唁。

白玫和季暖暖坐在空****的禮堂中,紅著眼圈,低回的哀樂悲戚地回**著。福利院裏有幾個還記得季淮的老師來了一趟又匆匆走了,還有幾個照顧季淮的醫護人員也抽空來為他合送了一束花,趙鵬倒是忙前忙後地幫忙操持來許久,不然白玫和季暖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料理。

相比隔壁的哀聲慟哭,這裏安靜的都不像是一個靈堂。

午後的微風穿過敞開的窗子,委地的白色帳幔被吹起一角,輕輕飄動。

一個人走了進來。

軟底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不大,但他身上莫名有種吸引人目光的特質,僅有的幾個人都看向了他。

談翊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手中拿著一束白菊,長腿幾步就邁到了照片前麵,他的視線和黑白遺照中笑容燦爛的人對上,讓他有些恍惚。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有一天以這樣的方式與季淮見麵。

談翊一時間沒有繼續動作,隻是定定的看著他,看他形狀優美、笑起來神采飛揚的桃花眼,看他眼尾失了色澤的小痣。那種不祥的顏色從視網膜入侵談翊的腦海,他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季淮真的死了。

再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說話、不會笑,不會給深夜晚歸的他做一碗小餛飩了。

“是談總吧。”季暖暖站起身,有些怯懦地說道。

他們是見過的,不過也隻見過一麵,那次季淮邀請她們去家裏做客,季暖暖現在還記得,她從來沒有去過那樣的高檔豪宅,嚴格的安保、精致的造景,房子更是大的能讓小孩在在客廳裏騎車,沙發都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她和白玫拘謹地坐著,哪裏都不敢亂碰。談翊短暫地陪坐了片刻,大概有一兩分鍾,就說有工作要忙,去了書房。

季淮招待了她們,但就在登門拜訪的第二天,福利院的院長說收到了來自談翊個人的一筆善款,給了她們好大一個難堪。後來季淮沒有再邀請過她們,她和白玫自然也不會再主動聯係了。

季淮住院的時候談翊從來沒有出現,她和白玫以為兩人已經結束了,也都默契的沒有去提,沒想到他居然來了。

談翊像是被她叫醒,淡漠地瞥了一眼,將白菊放在了照片前,“他怎麽了。”

季暖暖喉頭一哽,“白血病……”

談翊眉心鎖起:“他才二十幾歲,好端端的,怎麽會得這種病?”

沒等季暖暖回答,談翊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談翊猛然回頭,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alpha站在他身後。

程宥晟還穿著白大褂,季淮的死讓他連續幾天寢不安眠,眼底有些發青,原本溫和儒雅的氣質變得有些沉鬱,“談總是吧?”

談翊聽得出這就是用季淮的手機給他打電話的聲音,他眯起眼睛看著對麵的人,眼裏是毫無保留的戒備,“你是誰?”

程宥晟並沒有回答他問題的意思:“我不知道什麽是‘好端端的’,但在我眼裏,一個嚴重貧血、長期失眠、求生意誌薄弱,還懷了孕的omega,就算沒有得血癌,也並不能說情況很好。”

談翊快速將對方的話梳理一遍,臉色露出錯愕的神情。

“懷孕?”他有些不可思議,明明在他和季淮分手之前,他還帶人去醫院檢查過,如果當時查出來季淮有了他的孩子,他不會讓季淮走,“他……季淮,懷孕了?誰的?幾個月?”

程宥晟簡直要笑出來,季淮當初哪怕放棄治療也想保住的孩子,被它的alpha父親知道存在之後,第一反應竟然是問孩子是誰的。

雖然通過那天電話裏的表現,他隱約猜測劫走季淮骨髓的人並非談翊,但他依舊真心實意地為季淮感到不值。

“是啊,懷孕了,如果還活著,應該已經有胎動了。可惜為了救季淮的命,孩子被拿掉了。”程宥晟咬著牙說道。

“你是他的醫生。”談翊很快判斷出來,接著臉上的表情陰鬱下來,“孩子沒有保住,他,你也沒有救下來。我不知道中心醫院的醫生水平會這樣差。”

兩個alpha之間的對峙安靜而激烈,強勢的信息素在看不見的地方互相攻擊。聽到這樣的話,程宥晟的怒意更盛,“我差一點就能救下他了!”

“但是你沒有!”談翊也繃不住平靜的表象,麵具寸寸碎裂,露出憤怒的表情,“我和他分開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一個人,現在就冷冰冰地躺在這裏!”

程宥晟怒極反笑:“談先生,他躺在這兒,是拜你所賜啊。”

“我找你來,不是為了讓你擾他靈前清淨的。我就是想讓你當著季淮的麵,說清楚,能救他命的骨髓,去哪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