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在一片狼藉中變得更為寂靜,針落可聞。

五條悟看著眼前“死而複生”的男人,下意識皺眉:“是你?你沒死?”

這怎麽可能?

獄門疆內的物理時間流逝極慢,他有時甚至會產生一種停滯的錯感。外界的信息幾乎隔斷,難以判斷,但並不代表他不能做出判斷。

至少他可以精確分辨出她與“其他”。

至於眼前這人……

在盤星教舊址,他確定他的術式給對方造成了足以致命的傷害。

半個身體被轟掉,即便是反轉術式麵對那種程度的傷勢都不一定能把人救下來,更何況那個時候,他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對方最後幾句話裏的死誌……

除非——

驀然間,一股不好的預感突然浮上心間,尖銳地刺入心髒,令他心下難安。

意識到什麽的五條悟猛地抬眼,剛問出一句“她在哪兒?”,麵前刀光一閃,伏黑甚爾二話不說便將手上的天逆鴾抵上少年的喉嚨,又在被其周身維持的無下限阻擋了攻擊意圖後,煩躁地“嘖”了一聲,幹脆利落地收刀回身,一言不發就要離開。

“砰——!”

這時,一抹蒼藍從身後以迅雷之勢反攻。

伏黑甚爾見狀,幾乎是在一瞬間以刀刃為盾,不躲不避,側身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朝著後空狠狠一斬——!

蒼藍被直接反射,堪堪擦過五條悟銀白的發絲,將後方長廊的支撐柱瞬間攔腰截斷。

失去此段支撐的長廊頓時間變得搖搖欲墜,瓦片零零碎碎地掉落,滿地狼藉,但卻絲毫沒能影響對峙的兩人。

煙塵散盡,長廊半破半立,伏黑甚爾看著自己肩頭落上的塵埃,抬手撣了撣的同時,眼神也冷的驚人。

“麻煩的小鬼。”伏黑甚爾說,“被人保護的滋味不錯吧?隻要輕鬆呆在那個小木方裏,就能什麽都不知道的享受一切……”

“一想到這裏,我就忍不住想要宰了你。”

伏黑甚爾背對夜色而立,眼底的殺機卻比廊外的夜色還要滲人。

五條悟不為所動,隻是低垂著眼,讓人看不清具體地又問:“……她呢?”

“……”伏黑甚爾從未覺得如此煩悶過。人不能殺,即便能殺他也未必殺得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直接將此行的另一個目的抬手一拋——

一道拋物線在空中劃出,五條悟穩穩接住。低頭一看,是一個幾分眼熟的手機。

“她讓我帶過來的。”伏黑甚爾丟下一句,便要離開。

但下一秒。

後方響起的、夾著錄音特有的細微電流聲的聲音,讓他頓住步伐。

“五條悟。”錄音裏金田一三三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靜,“記住我下麵說的話。”

“若是下一次出現在你麵前的“我”讓你有一秒鍾,甚至是更短時間的心生否定……”

“不要猶豫,也無須質疑,你要在第一時間殺了我。”

“這算是我替你解除封印的等價交換。”

“漱漱——”

話音剛落,一陣不知從何而起的冷風突然將周圍的雪鬆鬆針吹得直響,在死寂的夜裏讓人心涼半截。

少年蒼藍的瞳孔猛地擴散,與此同時,原本準備離開的伏黑甚爾也驟然轉身,手中的刀刃反射出一道凜光,盯著人臉色一沉,一字一句道:“……我果然該宰了你的,五條悟。”

……

於此同時,咒術總監部。

“砰——!”

禪院直哉在走出總監部管理處後,臉上虛

偽的笑容瞬間消失,眸色陰冷地一個抬手砸在牆上,咬牙切齒。

“直哉君,雖然你的提議很不錯,不過在我看來如今倒是沒有這個必要……”那個有著一身惡心肥肉、所謂他名義上司的廢物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裏,“關於五條悟叛逃咒術界的通知已經發出去了,如今淪為‘叛徒’的他雖然任由我們定義,不過咒術高專的損失還是需要有人來承擔罪行才行……”

“比起身後還有五條家作為周旋的五條悟,還是那個什麽教祖更合適,對方完全就是沒有什麽根係的詛咒師罷了,隻要抓到處死就行了,很適合作為安撫人心的對象……”

“畢竟這一次,高專的代理校長和那個珍貴的反轉術式擁有者可是都命喪其中了,說起來還真是可惜了……”

說著惋惜的話,男人臉上卻絲毫沒有惋惜的表情,反而看向他不滿道:“真奇怪啊直哉君,往日這些事你不是表現得挺上道的麽,怎麽這一次反而這麽蠢了,雖然我理解禪院和五條的世仇,不過你可別在這種時候給我們總監部添亂……”

“我可是聽有人說你夠本事才勉強願意接手你的,禪院什麽的……在我這裏可沒那麽大的臉麵……”那人也不等禪院直哉開口,便像打發自己手下的貓狗一樣趕人,“沒事你就出去吧,這種蠢事下次就不要來打擾我了,自己好好想想。”

“砰——!”

又是一拳砸在牆上,禪院直哉冷冷地看著拳下被砸出的裂紋,心下甚至生出了一個念頭,轉身,走進去,將那個在他麵前耀武揚威的廢物砸成麵前這道牆一樣,不能再對他指手畫腳,也不能再否定他的要求。

“..,……直哉大人。”這時,一名輔助監督從後方過來,在看到少年身側牆體的裂紋時,搭話道,“咦,這裏的牆麵什麽時候開裂得這麽嚴重了?”

“也許是最近。”禪院直哉說。

“那我記下,之後上報後勤那邊。”輔助監督看著牆麵點了點頭,又看向禪院直哉說,“高專那邊的輔助監督正在等您,似乎有額外情況匯報。”

“在哪兒?”禪院直哉沒多想地問。

“在臨時開出來的外派監督部。”輔助監督笑了下,“我帶您過去。”

禪院直哉點頭。

十分鍾後。

禪院直哉看著眼前越發陌生曲折的走廊,猛地頓住了腳。

即便他對總監部再不夠熟悉,但眼前這深不見底,仿佛是要走向地獄一樣的走廊,顯然有古怪。

防備地盯著前方帶路的輔助監督,禪院直哉忽然反應過來對方出現的時機過於巧合,巧合到現在他想起來便能發覺其中古怪。

那個方向,根本不是輔助監督應該出現的方向。

“你不是這裏的輔助監督,你是誰?”禪院直哉開口問。

“直哉大人,你的反應實在是有點遲鈍。”前麵的輔助監督發出一聲歎息,轉過身自言自語說,“看來以後我有的忙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禪院直哉隻覺得眼前這人有病,但很快,對方就脫下了偽裝,露出自己本來的麵目。

三十多歲的男人,黑發,留著些許胡茬。

“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麵,我是孔時雨。”孔時雨露出笑容,“不過之前很長一陣子,我和你堂哥倒是合作不少。”

“堂哥?”禪院直哉覺得這個稱呼於他而言可謂是稀奇,嗤笑道,“你在說誰?”

“伏黑甚爾,或者應該說禪院甚爾。”孔時雨聳了聳肩,“看來,大家族之間的親緣果然很淡漠啊。”

“……別和我提這種惡心的稱呼。”禪院直哉一想到曾經在禪院外見到的兩人立在一起的那幕,就直皺眉,“你把我特意引來這裏是

要做什麽?怎麽做到的?”

“結界。”孔時雨指了指頭上,“還有領域。”

什麽?

禪院直哉麵色詫異,在總監部瞞下所有人展開領域,怎麽可能?

“但確實如此。”孔時雨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說,“言歸正傳,我是來替人送東西的。”

“替誰?”禪院直哉下意識心跳加速,腦子裏隻能想到一個人。

“就是你現在想到的人。”孔時雨說著,身後無人之地,忽然出現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紮著麻花辮的少女,正局促不安地看向側方。

那裏,一身白色製服的加菜子麵無表情,一改往日的溫雅,詛咒之態但顯無疑。

禪院直哉頓時臉色大變。

他於夢境中見過這兩隻特級,甚至不需要看見模樣,隻那股扭曲的詛咒氣息,就足以讓他瞬間回到曾經的噩夢。

“愧死機構。”孔時雨說,“有了它,你‘升遷’的速度會快很多。”

完全沒有想到的回答讓禪院直哉當即愣住。

“她要把控製我的術式交給我……?”禪院直哉語氣顯得古怪又急促,“所以她人呢?”

一直想要掙脫的繩鎖在驟然解除的那刻,少年想到的不是解脫,而是被拋棄。

像是丟掉無用的寵物一樣,象征意義地留下名為補償的東西,然後頭也不回地退出對方的世界,從此再無交集。

一陣恐慌不住從心髒蔓延上大腦,禪院直哉控製不住地顫抖了幾下,翠綠的眼底露出茫然,隻能重複問:“她呢?”

是因為他達不到她的期望嗎?

可這不是他的錯,是這裏所有人的錯,所有人都在阻礙著他走到最高的位置……

少年的神色變得可怕起來,連一旁的孔時雨也不由側眸,暗自感歎:她說得對,比起五條悟,眼前的禪院直哉才是最好的人選。

不少卑劣,不差野心。

“我不知道。”孔時雨想了想回答,“不過有一點我很確定。”

“隻要站得越高,所能見到的風景就越多,當登頂最高的時候,日月星辰唾手可得。”

……

三日後,北海道阿寒町。

金田一三三站在這片極北之地,抬手將頭上厚實的帽簷壓低,遮住額上的縫合線,隻露出一雙暗紅眼。

“大人!”前來接應她的少年站在前方無盡的雪地裏,見到人的瞬間眼神驟亮,“一路還順利嗎?!”

“嗯,很順利。”金田一三三露出笑意,“好久不見,烏塔利。”

她清醒的時間不會太長,彈幕對腦花的腦花的壓製讓她得以複蘇過來,這種感覺很奇妙,金田一三三甚至不能確定此刻的她究竟還算不算是她自己。

腦花並未如她所設想的那樣,直接被彈幕所擁有的權柄吞噬,而是暫時被關進了類似‘小黑屋’的地方,讓她得以喘息。

在她清醒過來的一瞬間,扣動扳機後的劇烈疼痛還尤在眼前。“死而複生”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腦子裏還多了個不屬於原本自己的“部件”。

索性金田一三三不是什麽精神潔癖者,對此並不介意。

比起活著,這些於她而言都不算什麽。

就連頭上這條縫合線,她也權當是短暫勝利贏得的桂冠。

但危機尚在眼前,還遠未結束。

所以在她尚能夠掌握主權的時間內,她需要抓緊時間安排好之後的一切。縱使現在的結果和她預想的出現了偏差,但也還沒有到不能挽救的地步。

“走吧。”金田一三三拉回思緒,對著眼前麵容姣好的少年說,“我之前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烏塔利點

頭,壓低了些聲音,“您的所在我會以生命來保密。”

“不至於那麽嚴肅。”金田一三三說,“這裏足夠偏僻,再加上北海道的結界存在,已經很隱秘了。”

“你隻要記住一點就好。”她稍稍抬頭,露出額上的縫合線,“隻要不是我主動踏出黑海範圍一步,無論‘我’說什麽或者做什麽,你都要視而不見。”

“我記住了,大人。”隨著回答,烏塔利幹脆利落地單膝跪地,單手成拳按壓上自己的心髒,沒有任何猶豫便立下束縛,“若是有違誓言,我會先一步死在您的身前。”

“……謝謝。”

金田一三三深吸了一口氣,對著他輕聲道謝。旋即邁步,和著身旁少年一起,隻身步入風雪深處。

她不知道這樣的狀態會持續多久,也無法斷定最後的“她”會變成什麽模樣。但至少她可以做到一點——

如果這場賭局她輸了,還有人能替她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