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中的禮節與規矩她已略知一二,皇室宴請或是祭祀活動後,往往會安排重臣或親王在宮中留宿,因此一些宮殿被保留作為臨時居所。
以淩家在京師的地位,理應住在那些景色宜人、位置顯赫的前殿,而非這偏僻角落。
“這是我母親當年的居所。”
淩熠辰的聲音低沉而溫潤,他取出火折子,點燃了數支蠟燭,微弱的燭光驅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大殿的一角。
除了一些必備的家具,其他大部分區域都用輕紗覆蓋,顯得朦朧而神秘。
嫣然入住時對此頗感好奇,卻礙於禮儀不敢隨意探查。
此時,淩熠辰轉過身,朝她微笑招手,示意她靠近,然後輕輕拉開了覆蓋著某物的紗幔。
輕紗緩緩滑落,露出了幾麵高達人等的銅鏡,它們靜靜地站立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模糊而又神秘的光芒。
“你站在那裏試試看。”
嫣然依言,眸光流轉,細細察觀周遭,初時尚無所獲,隻覺得室內布置平平無奇,未免有些失望。
但隨著目光的遊移,她漸漸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淩熠辰緩步上前,從她身後溫柔地環抱住她的腰肢,溫暖的氣息在耳畔交織,他似乎能洞察她的疑惑,輕輕調整了她的站姿,讓她麵向前方。
隨後,他的手溫柔地引導著她的頸部,緩緩轉動,左顧右盼。
這一瞬間,嫣然仿佛被引領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每一麵鏡子巧妙地映照出不同的景象,宛如迷離的幻境,讓人恍惚。
“這是什麽?”
嫣然不禁低語,眼中閃爍著好奇與驚歎。
淩熠辰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絲懷念與驕傲:“這是我母後特地為我母親定製的練曲之所。”
嫣然心中猛地一震,回想起當初與淩熠辰藏身庫房時,那些對“戲子”身份的鄙夷言辭仍曆曆在耳。
在這個府邸,關於任何與戲班相關的話題都被禁忌得如臨深淵,她入門時就被嚴厲告誡,不可提及任何與戲曲相關的字眼。
如今,麵前這精心設計的練功銅鏡,不僅見證了財力的雄厚,更是情感與智慧的結晶。
嫣然難以置信,一個被視為卑微如塵埃的戲子,怎能享受到如此高規格的對待?
這樣的尊榮,即使是夢裏也不敢妄想。
她臉上的困惑,如同漣漪般在每一塊鏡麵上輕輕**漾,真實而又深刻。
淩熠辰牽著她緩緩坐下,兩人並肩而坐,他目光深情地掃過那些銅鏡,聲音仿佛穿越了歲月,帶著淡淡的憂傷:“我母親出身寒微,但她天生一副金嗓子,歌聲繞梁三日。太後生前極愛戲曲,父親為盡孝心,特邀她入宮獻唱。那時,民間若想一聽她那天籟之音,隻能偷偷靠近宮牆,期盼能捕捉到那隨風飄散的旋律。就是在這樣一個普通的練習時刻,她麵對鏡子,專心致誌地練習,不經意間轉身,與門外久久佇立的父親四目相對。自那日起,每隔三日,父親必定會出現,她唱,他聽,無需多言,各自沉醉。”
嫣然的思緒隨著淩熠辰的話語穿越時空,仿佛親眼見證了那段溫情脈脈的畫麵。
一室之內,歌聲纏綿悱惻;一牆之外,深情靜默聆聽。
這場景,宛如世間最動人的畫卷,讓人心生向往。
“這樣的秘密相會持續了三個月,直到有一天,父親再沒有出現。母親內心焦急萬分,私下打聽才知道父親已前往前線,生死未卜。她心亂如麻,再也無法安心練曲,最終向太後請辭,請求離開皇宮。”
嫣然忍不住追問:“他們從未有過言語交流,你母親又是如何知道那就是淩侯爺的呢?”
淩熠辰聞言,輕輕一笑,指尖溫柔地輕敲在她的額頭上,眼神裏充滿了寵溺:“小傻瓜,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純真。能在皇宮自由進出,且每日身著標誌性的紅袍,除了父親還能有誰呢?”
嫣然回憶起剛入府時,淩熠辰那件流光溢彩的紅緞錦袍,那份超然脫俗的氣質,令人過目難忘。
雖然府內眾人諱莫如深,但從零星的閑談中得知,無論是武藝、騎射,甚至是容貌,淩熠辰都與老侯爺極為相似。
這樣一個身份顯赫的人物,日複一日默默聆聽練曲之聲,想來他母親心中早已種下了與他深入交流的種子。
設身處地,若換作是她,恐怕也會為此心動不已。
畢竟,在她記憶深處,也有那麽一位每日靜靜守候,隻為聽她一曲的舊友。
但人海茫茫,那位性別、年齡、麵貌都不詳的故人,即使擦肩而過,或許也難以認出彼此。
嫣然明白,這段故事還遠遠沒有講完,於是靜靜地等待著下文。
淩熠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底的情緒複雜難辨,他略作停頓,接著說道:“母親雖以琴為伴多年,無論是在宮中的嗬護,還是在民間的艱辛學藝,都沒有使她變得柔弱。但在得知父親身處險境的那一刻,她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氣,不顧後果,決意出宮尋父。”
“她不擅長騎術,周圍人又畏懼戰事,無人願與她同行。於是,她變賣家產,請人駕車帶她至前線。當車夫不願再前行時,她便與馬匹相連,毅然決然地奔向戰場。到達目的地時,那匹忠誠的馬兒已因勞累過度倒下,母親的雙手也被繩索磨得血肉模糊。”
嫣然心中一陣酸楚,雖然從未見過那位勇敢的女子,但通過淩熠辰的描述,她仿佛看到了一個鮮活而堅韌的身影。
淩家二公子的存在,證明了當年那場生死救援以美好的結局收尾,兩人心中定是早有默契。
按照戲曲的情節,接下來應當是花好月圓的美滿。
然而,這樣偉大的女子,在淩家卻遭受了不應有的輕視。
這其中必然有太多外人不知的曲折與辛酸。
嫣然心思翻湧,偷偷望向淩熠辰,發現他沉浸在回憶中,麵色平靜,然而那緊握的傷藥瓶上,不知何時已布滿了細微的裂痕,仿佛承載了太多沉重的過往。
“前線的戰況遠比京城流傳的故事更為殘酷。為了保護糧草供給,父親一人涉險,吸引敵軍注意力,結果被重重包圍。敵人殘忍地砍去了他三根手指,將他活捉。說來也是幸運,他至少活了下來;但也是不幸,宮中和軍營之間頻繁通信,用盡手段希望贖回他,而我母親,則在軍營外日日夜夜地等待著消息。第七日,她終於按捺不住,換上了最華麗的戲服,懷抱琵琶,孤身步入了敵人的營地……”
嫣然聽得心驚膽戰,手指幾乎嵌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