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稚長這麽大隻寫過兩封情書。

一封是替程凇寫給葉辛楚。

一封是在大二運動會前夕, 她給程凇發消息說她明天有比賽,計劃了好久如果八百米跑到第一就跟他表白。

運動會當天程凇來得很早,岑稚去校門口接他, 為了長跑方便隻穿了薄薄一件短袖。程凇把外套借她,她比賽前將情書塞進他的外套口袋裏。

岑稚沒想到長跑結束,程凇就碰上葉辛楚。外套在她衣櫃裏掛了小半個月,在程凇來臨安大找葉辛楚的那天,岑稚讓室友把外套轉交給他。

她是在圖書館做完兩套英語卷,才突然想起口袋裏還裝著封情書。

等她跑出校門, 程凇已經走了。

岑稚不知道那封情書的去向, 程凇不提,她就假裝沒有發生。

在他有女朋友的時候遞情書, 這種行為岑稚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但她怎麽也想不到, 這封情書會落到葉辛楚的手裏。

方子奈在旁邊說著什麽,岑稚完全沒有心思去聽。葉辛楚目光移向裴芹, 似乎要說什麽,岑稚心提了起來。

可她什麽也沒說,隻挽著裴芹進入大廳,明顯是在耍著她玩兒。

岑稚抿直唇線,跟上去。

她穿不慣帶跟的鞋, 步速慢,等進去時, 裴芹正和一位貴婦人寒暄, 身側不見葉辛楚。

看見岑稚進來,裴芹對她招招手, 讓她同周圍的長輩問禮。

岑稚心不在焉地應付社交, 瞥見餐台前那抹白色, 找個借口離開。

葉辛楚在餐台前挑甜點,氣定神閑的樣子,知道岑稚過來也沒什麽反應。

岑稚在她跟前停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低聲問:“你想做什麽?”

葉辛楚頭也不抬:“我想做的事情,不是已經在短信裏告訴你了嗎。”

岑稚深吸一口氣,壓下開始翻湧的怒意:“我真的一點都不想插入你們中間,我誠心誠意祝你們盡早複合。”

葉辛楚將手中甜點不輕不重地擱放在餐台上,白瓷和台麵磕出清脆聲響:“你昨天也這麽說,結果呢?”

她從包裏拿出淺藍色信封,“結果你就明目張膽地往別人男朋友口袋裏放情書!如果我沒有發現,你是不是還想要暗度陳倉啊?”

周圍已經有人望過來,岑稚覺得難堪,想拿回來:“還給我。”

葉辛楚抬手躲開,不僅不還,還作勢要把信封拆開:“這麽著急想要,寫了什麽不能讓人看的東西嗎?”

“你這算侵犯別人隱私了!”

葉辛楚難得見岑稚情緒失控,輕嗤:“都送出去了還叫什麽隱私。”

信封一角被打開。

血液直往頭頂湧,岑稚想也不想伸手去拿,手背不小心碰到香檳塔,最上邊那杯傾斜歪倒,灑了葉辛楚一身。

葉辛楚驚叫一聲,後退兩步。

四周目光紛紛聚來。

離得最近的曾銳大步過來攔在葉辛楚身前,把西裝外套披到她身上,冷著臉問岑稚:“你做什麽?!”

岑稚指甲掐進掌心,看著葉辛楚一字一頓:“再說一遍,還給我。”

不遠處和哥哥說話的方子奈發現不對,連忙過來:“怎麽回事?”

禮服前胸被潑上紅色酒漬,葉辛楚攏著西裝,臉色難看下來:“一封情書而已,岑稚你至於嗎?”

方子堯以為還是大學那封情書,想起曾銳說岑稚喜歡程凇,又被迫幫著程凇給葉辛楚寫情書,現在舊賬重提了,忍不住當和事佬勸岑稚:“事情過去那麽久了,說到底都是我們的不對,岑岑你生氣歸生氣,別對辛楚動手啊。”

岑稚想解釋:“不是……”

話沒說完,裴芹走過來。

掃見葉辛楚狼狽的樣子,耳邊賓客竊竊私語,頓時覺得丟了麵子,擰著眉訓岑稚:“辛楚是客你是主,怎麽能對客人動手?一點禮數也沒有,我平時就是這麽教你的?”

——您平時教過我嗎?

岑稚覺得可笑。

所有人都站在葉辛楚那邊,方子奈自然想要去幫岑稚,剛張開嘴,就被方子堯扯到身後,眼神示意她別摻和。

裴芹:“還不和辛楚道歉?”

岑稚不能當著裴芹的麵讓葉辛楚把情書還給她,可道歉也絕對說不出口,隱忍地抿著嘴,定定盯著葉辛楚。

葉辛楚被人擁著保護著,完全無所謂地回視她。

她本來就是嬌生慣養,眾星捧月的大小姐,做任何事都是隨心所欲,從不覺得自己行為有任何不妥。

也掐準了不會有人給岑稚撐腰。

一個沒爸沒媽、被程家領養的遺孤而已,哪配和她叫板。

“岑岑。”裴芹叫岑稚小名,聲音卻沉下來,“道歉,聽見沒有?”

她顯然是已經開始動怒,方子堯感到一陣冷意,想提醒岑稚要不先服個軟算了。這樣硬著骨頭和葉辛楚較勁,對她完全沒有任何好處。

裴芹的偏心是擺在明麵上的,岑稚分不到任何和葉辛楚對峙的籌碼。

正猶豫著,肩膀被人撥開。

葉辛楚的盛氣淩人在見到那人的一刻弱下不少,眼神也躲開了。

岑稚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來了,她聞到淡淡的煙草味。

“道什麽歉?”程凇語氣很淡,這話是問裴芹,眼睛卻看向岑稚。

護在葉辛楚身前的曾銳先開口:“岑稚把香檳潑在了辛楚身上。”

他們都不看原因隻管結果,把錯誤按在她頭上,岑稚忍無可忍地道:“是她擅自拿走了我的東西。”

葉辛楚聞言冷笑:“擅自拿走?不是你自己塞到……”

程凇打斷:“拿了什麽?”

葉辛楚一愣。

程凇:“還給她。”

葉辛楚頓了頓:“……怎麽?你是要站在她那邊嗎?”

程凇不耐地重複:“還給她。”

眾人沒想到程凇會幫岑稚,一時間都很驚訝,裴芹也皺著眉不說話。

見他護著別人,葉辛楚咬著牙把信封扔到地上:“誰稀罕要你的情書!”

聽見情書二字,程凇視線轉向岑稚。岑稚現在顧不得他,看著葉辛楚施舍般的動作,站在原地沒有動。

“撿起來。”

曾銳:“岑稚,你見好就收!”

裴芹沉默半天,也像是忍到了極點,正要開口結束這場鬧劇。

程凇彎腰將地上的信封撿起來,指尖撫掉上麵不存在的灰塵,遞給岑稚,動作溫柔,聲音不大卻不容置喙。

“這件事到此為止。”他目光淡淡地落在岑稚身上,“別鬧得太難看。”

岑稚對視上他玻璃珠似的琥珀色瞳仁,裏麵不裝任何情緒,疏離冷淡。

哪裏好像有什麽四分五裂地碎掉了。

負麵情緒如同迅速漲潮的海水將她淹沒至頂,岑稚眼眶瞬間就紅了。

“……好。”

岑稚艱澀地開口,“是我的錯。”

她不動聲色地深呼吸,眨掉眼裏一層水霧,朝向葉辛楚,纖瘦背脊挺得筆直,“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說完,她沒有去接那封情書。

轉身離開。

玉蘭郊酒莊和黎安一樣,落在半山上,沿著梧桐大道折返全是下坡。

路燈交錯著從梧桐枝丫間細碎地灑落在地麵上,生日宴將將開始,該來的人已經到場,寬闊道路上寂寥無人,隻能聽見風吹兩側樹葉的窸窣響動。

岑稚一個人順著路往回走,心情無比平靜,平靜到什麽都沒有想。

路燈將她影子拖得瘦長。

沒走出多遠,第三次崴到腳,岑稚彎腰把高跟鞋脫下來,拎在手裏,赤腳踩在地麵上繼續往前。

路麵被清掃得很幹淨,但有細碎石子硌著腳心,不一會兒磨得發紅。

岑稚停下來歇了片刻。

低垂的視野忽然被橙黃光線照亮,岑稚眯起眼,伸手擋在臉側。

一輛跑車在她跟前停下,卷起微微發燙的風,**開她散落的裙擺。

岑稚放下手,抬頭。

是那輛拽的要死的啞光黑柯尼塞格。

主駕上的人比車更眼熟。

謝逢周單手鬆散地掛在方向盤上,另側手肘搭上半降的車窗,將她上下掃視一圈,有些玩味地道:“您這什麽打扮?迪士尼在逃公主?”

岑稚沒心思跟他貧,看他一眼,安靜地徑直向前走。

走了段路,她發現謝逢周的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她旁邊。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如此同行兩分鍾,岑稚停下來,麵無表情地轉頭瞪他。

被瞪的人笑起來:“怎麽了嗎。”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往下降,帶著他慣常的懶散聲線,像在哄人玩兒。

岑稚抬手指向他,又反過來指向自己,然後用拇指在頸前橫著劃一下。

她很嚴肅。

謝逢周配合地斂了笑:“那麽凶。”

岑稚沒搭理他,獨自走開。

謝逢周果然沒再跟上來。

岑稚走了會兒,回頭。

身後再次空無一人。

腳底板被粗糙路麵硌得酸疼發燙,岑稚攏起蓬鬆裙擺不顧形象地在路邊坐下,將手裏拎著的高跟鞋放到一旁,低頭揉了揉酸麻的腳踝。

她沒有帶手機,也沒有錢。

今晚走不到山下,就隻能睡馬路。

……她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啊。

跟隻沒人要的喪家犬一樣。

岑稚覺得有點好笑。

扯扯嘴角,笑不出來,於是沮喪地耷拉下腦袋,一動不動盯著路麵。

不知道過了多久。

耳邊傳來聲車笛。

緊接著是車門‘砰’的關閉聲。

岑稚抬起眼,有些意外。

去而複返的人走過來,手裏拎著個袋子,單膝屈起在她跟前蹲下。

從袋裏拿出一雙拖鞋。

粉色的。

還掛著吊牌。

謝逢周把拖鞋放到地上,又將袋子裏剩餘的雲南白藥創可貼倒出來。

“本來想給你買HelloKitty貓貓頭來著。”謝逢周低著頭把創可貼撕開,“沒找到賣的,你湊合用吧。”

他說著,伸手。

岑稚下意識想要往回縮一下腳。

被人鬆鬆地固住腳踝。

男人掌心溫熱,指腹按在她踝骨上,輕輕地揉了揉,而後把她的腳抬起,將揭開的創可貼貼上腳底擦傷處。

岑稚兩手攏著裙擺環住膝蓋,一時間忘了動作,怔怔地看著他。

謝逢周幫她處理好傷,再拆下吊牌,把拖鞋穿在她腳上。

擺在旁邊的高跟鞋收進袋子裏。

收拾好一切,他拎著袋子站起來,另隻手抄進西褲口袋。

居高臨下地垂眼瞧她。

語氣很散漫。

“誒。”

他說,“要不和我私奔吧,公主。”

岑稚知道青城半山有個超跑俱樂部,原本好像是廢棄工廠,後來有人買下來,改成尋歡作樂的銷金窩。

但她沒想過自己有天會過來。

她站在謝逢周那輛超跑旁邊,揚起腦袋往上望,巍峨聳立的山峰直衝雲霄,入夜後視野看不清晰,頂端模糊成黛色,柏油公路伏著它盤繞開闊。

比賽場地外,遠遠紮堆聚著群人,躁動的視線在她身上來回環掃。

岑稚身上還是宴會裏那條霧紫色漸變紗抹胸長裙,頸側係有紗質蝴蝶綁帶,襯得肩頸線條纖弱漂亮。

腰部往下三層歐根紗拚接,層層疊疊的裙擺綴著細碎鑽石,魚尾似的鋪開,在燈光下亮閃閃,落滿星河。

濃密長發也梳成蓬鬆漂亮的法式少女編發,落下幾縷絨絨卷曲的碎發,修飾著巴掌大的瘦圓小臉。

發間扣著精致發飾,整個人就像被人從安徒生童話裏拐騙來的公主。

之所以說拐騙。

是因為她看起來乖巧又幹淨,與這裏瘋狂炙熱的氛圍格格不入。

有誰認出她是遊輪派對那晚,國王遊戲和謝逢周接吻的姑娘,手肘撞撞旁邊:“有生之年幸見謝少爺從良啊。”

那人嘖一聲:“別說他,老子要能泡到這麽可愛的妹妹也立馬金盆洗手!”

賽道上錯落著停了幾輛跑車,有人倚著車門抽煙,毫不避諱地打量她。

眼裏滿是興味。

岑稚無動於衷地轉過臉,謝逢周和他朋友說完什麽,拎著個頭盔過來。

她以為他要戴,結果他走近後,直接抬手把頭盔套到她腦袋上。

“你怎麽不戴啊?”

謝逢周指尖給她按上暗格裏的卡扣,才道:“我又不害怕。”

岑稚隔著層眼罩玻璃看他,聲音從頭盔傳出來,悶聲悶氣:“我也不怕。”

謝逢周係完,屈指彈一下頭盔,咚咚悶響,瞥她一眼:“我怕。”

岑稚扶著頭盔,沒聽清他剛說了什麽,正要再問一遍,謝逢周打開副駕駛讓她進去,自己從另側上了主駕。

怕她悶得慌,謝逢周打開空調,隨口問:“以前飆過車嗎?”

岑稚搖頭。

餘光裏有人掐表計時。

耳邊沉重的油門聲此起彼伏,轟鳴在山穀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她卻能清晰聽見謝逢周的聲音。

“送你個生日禮物吧,岑同學。”

他折了兩折襯衫袖口,一手控住方向盤,另隻手嫻熟地掛擋,下頜往上抬起,示意一下,道,“山頂那麵旗看到沒?今晚換上你名字。”

話音剛落。

啞光黑跑車猶如離弦弓箭般衝出去,仿佛一隻黑夜裏蓄勢待發的獵豹在風中瘋狂疾馳追逐獵物,風聲呼嘯著刮過車頂,周遭景色迅速倒退成線!

岑稚完全沒有防備,跑車發動的一瞬間她被慣性狠狠甩向柔軟椅背。

發動機轟到腳底發麻,心髒在如此不斷加速的衝刺裏提到嗓子眼,鼓噪震動,後頸被刺激地豎起細密汗毛。

神經擰成極細的一根,窗外是深不見底的亂石懸穀,前方是風聲咆哮暗卷的叢林,岑稚甚至不敢閉眼,死死捏著安全帶,靈魂似乎從身體裏剝離出來,和所有情緒一起被瞬間衝散!

後視鏡裏有人緊咬著不放,岑稚能感覺到謝逢周一直在加速。

儀表盤瘋狂運轉。

很快那些人又被甩開,直到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音刺著岑稚耳膜,柯尼塞格衝過終點線,原地漂移半圈停下。

緊繃的神經猛地鬆散下來,岑稚脫力般靠上椅背,手心一層薄汗。

謝逢周不緊不慢地熄了火,和岑稚比起來,他完全沒受任何影響。轉頭瞧她,笑著問:“感覺怎麽樣?”

岑稚第一次體驗如此刺激的項目,渾身毛孔似乎都張開了。

抬起發軟的手,衝他比個拇指。

挺爽的。

說實話。

她有點理解為什麽那麽多有錢人喜歡泡在這裏飆車了。

好解壓。

謝逢周探身過去,幫她解開安全帶,又拿下頭盔,發現她額發都被冷汗浸濕,撲哧笑出聲:“真沒出息。”

“……”

你才沒出息。

兩腿發軟的小岑同學在心裏反駁一句。

今天天氣不算很好,謝逢周打開天窗,雲霧繚繞,星星稀疏散落。

從山頂倒能俯瞰燈火通明的汀宜。

岑稚仰頭往天上望,想找找司機師傅說的月亮,餘光裏旁邊人抱著胳膊靠上椅背問她:“今天許願沒?”

“沒有。”

是真的看不見月亮,岑稚遺憾地收回目光,一隻白皙修長的手遞到她眼前,清瘦指間捏著個打火機。

“一年就這麽一次機會,別浪費啊。”指尖劃開打火機,兩簇幽藍火苗微微閃動著印入謝逢周澄黑幹淨的瞳孔上,像兩彎朦朧漂亮的月牙。

他玩笑道,“許個願吧,公主。”

有那麽一瞬間。

岑稚覺得她好像找到了。

下山的車速比來時慢上許多,山腳人散了一半,岑稚一眼看見程凇。

他靠在車前,有人在和他講話。

眺見謝逢周的車,程凇直起身,走過來,沒有先看向岑稚,目光定格在主駕那位身上。

謝逢周手搭在方向盤上,抬眼回視。

誰也沒開口。

但空氣裏似乎有什麽在流動。

岑稚覺得氣氛凝固下來,看看謝逢周,又看看程凇,想說什麽。

程凇先道:“回家。”

岑稚抱著頭盔沒吭聲,過一會兒伸手去按車門,發現車落了鎖。

她轉頭去看謝逢周。

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謝逢周沒和她對視。

解了鎖。

他態度比方才冷淡了些,岑稚又在副駕駛上停留片刻,下了車。

謝逢周升上車窗,餘光都沒再往她身上落,徑直驅車離開。

剩下的兩人之間有一會兒沉默,半晌,程凇把淺藍信封拿出來,遞到岑稚跟前:“照片讓她刪了。”

岑稚沒吭聲,也沒接情書,視線從他臉上移到他右耳。

這人向來金枝玉葉的矜貴,耳背那裏卻有道細長的淺褐色疤痕。

見她不動,程凇以為她還沒消氣:“今晚葉家也在場,和她鬧對你沒有任何利處,下次別再這麽衝動……”

“程凇。”

岑稚忽然開口。

被喊的人停下來。

岑稚問:“那道疤還疼嗎?”

程凇不知道她想說什麽,聽她繼續問:“你還記得你當時對我說的話嗎?”

程凇沉默地看著她。

不答。

他可能早就不記得了。

岑稚從捉迷藏那次之後,就把他當哥哥,小尾巴一樣跟著他,程凇去哪兒她就去哪兒,直到他玩夠和她回家。

每個欺負她的人都會被程凇教訓。

十歲那年有男生笑話她沒爸媽,程凇聽見,揍掉那個男生一顆牙,自己的耳骨上也留下一道細長的疤。

後來變成淺褐色。

程越江和男生父親生意上有合作,怒不可竭地壓著程凇去男生家裏道歉,程凇一聲不吭不願意,背脊挺得筆直,眼神不耐地望向旁邊。

回來後程越江罰他去庭院罰站,八月烈日底下,能熱到人中暑,程越江不許任何一個人給他送水送東西。

岑稚趁裴芹和程越江午睡,偷偷溜出去給他舉著小風扇,喂冰西瓜。

努力踮起腳把手遮住他眉骨上,幫他擋太陽,看見他耳朵上沒好的傷疤,嘴角癟了癟,眼圈就紅了。

程凇不理解:“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岑稚小聲說:“對不起。”

程凇倒覺得沒所謂:“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你幹嘛道歉。”

“再說了我是哥哥,別人欺負你我肯定得揍回去。”他按住她的絨絨發頂,把她踮起的腳尖給壓回去,“有我在,誰也管不著你,所以你老老實實跟在我後麵就行了。”

後來岑稚回憶了下,她大概從那時起,喜歡就埋下苗頭。

因為程凇幫她粗糙地抹了眼淚之後,她望著他的眼睛想,隻要他不嫌她煩,她可以一直一直跟著他。

……

程凇像是也想起來,喉結頂著脖頸緩慢地往下滾動一下,似乎要說什麽。

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目光在燈影裏晦暗不明。

岑稚把情書從他手裏拿過來,按著淺藍信封,從中間撕開。

次啦一聲輕響。

程凇垂在身側的指節微微一動,淡漠地看著岑稚將撕成兩半的情書攥在手心,再慢慢揉成皺巴巴的一團。

“程凇。”

岑稚又叫他一聲,彎起嘴角輕聲說,“我以後再也不會跟著你了。”

“我們就這樣吧。”

謝逢周回到半山俱樂部,沒心情把車好好停進車位,直接橫在路上。

拔了鑰匙甩上車門。

露天場地裏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踩上去地麵仿佛都在震動。

謝逢周穿過群魔亂舞的人群,有人端著酒杯跟他打招呼,他沒搭理。

見他情緒不佳,剩餘人識趣地避開。

謝逢周雖然平時懶懶散散百無禁忌,玩的很開的樣子,但他冷下臉不說話,也沒人敢在他麵前開玩笑。

他本就是那幫二代圈裏的人,含著金湯匙出生,要什麽有什麽,被供著的祖宗,骨子裏從來都是少爺脾氣。

看著隨和愛笑,挺好接近。

其實也就是看著而已。

曲晟翹著二郎腿坐在吧台前,見他回來,歪頭往他身後看:“小公主呢?”

謝逢周隔空把車鑰匙扔給他,點一杯檸檬水:“我哪兒知道。”

“不是你把人家帶來的嗎?”曲晟接住鑰匙,明知故問,“平時都不見你飆車,今天怎麽回事兒?”

謝逢周仰頭喝一口冰水,喉間含上幾秒,咽下去,喉結紅痕跟著滾動。

“還能怎麽回事。”

他自嘲,“上趕著倒貼。”

作者有話說:

超額完成任務。

我以後老老實實日三四吧(躺平)(腦袋空空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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