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戲做得太多,她終要精疲力竭。傷愁強烈,淚水暗流。她的怨有時候看上去是磅礴的,反複的,喋喋不休的。但是確是質樸單純的。猶如永無止盡的幻覺,猶如顛三倒四的囈語。但是這名女子始終都是心意單純還不做作的。

她並沒有誇大自己的內心感受。所有人都沒有資格去評斷別人。因為縱然你反複研究考證,你依舊不是她。所以朱淑真的情緒零碎無礙,怨怒無礙,反反複複亦無礙。後人所能做的,隻有感受。梧桐落秋聲乍起梧桐落,蛩吟唧唧添蕭索。欹枕背燈眠,月和殘夢圓。起來鉤翠箔,何處寒砧作。獨倚小闌幹,逼人風露寒。--朱淑真《菩薩蠻·秋》夏末之後,她內心的辛苦焦灼會開始變得緩一些。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她因此可以得到更多的休憩,精神可以得到放鬆,身體開始被調養。秋天唯一的好處大約就是氣候的溫潤,她可以在萬物凋零時得到一些植物遺剩的養分來支撐自己。她以秋入字,作詩幾多。西風淅淅收殘暑,庭竹簫疏報早秋。砌下黃昏微雨後,幽蟄啾啾使人愁。在這首《早秋有感》詩裏,她的心愁是她自己預料之中的事。她也不必特別去在意。這已比旁的時候要舒坦得多。西風吹散暑熱,庭中修竹變蕭疏,開始有枯萎休眠的模樣。這就是她看到的早秋了。

有一點冷悒,有一點蕭條,但是看過去卻很清靜,很幽寂。黃昏時莫名降下一陣細雨,她聽到台階下隱藏於草皮裏的蟋蟀窸窸窣窣的聲響,這聲音混亂也尖銳。惹人不安。一夜秋風動扇愁,別時容易入新秋。桃花臉上汪汪淚,忍到更深枕上流。一痕雨過濕秋光,紈扇初拋自有涼。霧影乍隨山影薄,蟄聲偏接漏聲長。第一首叫做《新秋》,第二首題為《早秋》。這兩首小詩都是些初入秋時她內心因節氣變更所產生的憂傷周旋。同心同意。她說,一夜冷風,天氣轉涼,由夏入秋,紈扇初拋。清秋不愁亦是有憂傷的,這是古代文人的慣性思維。

於是,此一刻,她依然內心有慨歎。傍晚,夜霧迷蒙,山野隱約,蟋蟀窸窣,滴漏聲聲。入耳即化,她恍惚之間因那閑置的扇憶起那深宮裏的班婕妤。扇愁幽幽,桃花臉上淚盈盈,待到更深枕上流。雖然不比春愁洶湧,但這秋意裏的憂傷依然持久。猶如緩緩溪水,不緊不慢地從她的情緒當中流過,假意溫柔,從不斷流。時令如草木,一花一葉,一春一秋,冬夏亦不例外。她都有諸多情感傾付的理由。這女子的哀怨滲透骨血。風倍淒涼月倍明,人間占得十分清。可憐宋玉多才子,隻為多情苦愴情。哭損雙眸斷盡腸,怕黃昏後到昏黃。更堪細雨新秋夜,一點殘燈伴夜長。

她作《對秋有感》和《秋夜有感》,說宋玉才力卓爾卻終生抑鬱不得誌,這好比她的感情歸宿。一句“可憐宋玉多才子,隻為多情苦愴情”吟出血淚來。“風倍淒涼月倍明”,但她卻隻是落得“哭損雙眸斷盡腸”的淒婉境況。夜漫長,隻身女子與一點殘燈靜默相守,待時間過去。唯有如此。朱淑真的愛人在千裏之外。而不愛的人,咫尺也是天涯。同床異夢。人與人之間的關聯係縱使如此微妙。你在戀著她,她無動於衷。她戀著的卻又心有所屬。你始終知道麵前的人不是你需要的那一個。可是,你卻始終不能知道在哪裏會有你需要的那一個。

懷念湧過來,覆沒她,然後弄傷她。這突如其來的人世,我們都是闖入者。天涼,好個秋。瀟瀟風雨暗殘秋,忍見黃花滿徑幽。恰似楚人情太苦,年年對景倍添愁。詩題《暮秋》。待秋將過去,這女子回溯晚望,這光陰的跡象當中盡是自己,是悠悠哀愁。剪不斷,風過又亂。她自知,亦了無對策。她不是不想離開身邊這個男人,但是她知道自己缺了一點李清照式的堅決,執念,義無反顧。所以她注定這一生要在那不決斷的感傷當中,“潦倒”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