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婚禮後的幾天裏,艾達繼續把自己出租給那些聯係她的人,但她感到越來越勉強。盡管她在一把一把地掙錢,但她其實並不需要錢。她已經厭倦了過濾那些本該更了解情況的孤獨男人的**信息,也厭倦了走遍牛津郡。她最喜愛的那些常客們開始不需要她了:愛麗絲險些撞到一個小孩後就放棄了開車;亨利在伯明翰的一家電視演播室找了份工作。這份事業讓艾達感到越來越脆弱和不真實,仿佛她是一張彈出的卡片:開始有些樂趣,後來就成了無關緊要、可以拋棄的東西。許多客戶雇用“出租外婆”的原因,隻是好奇它是如何運作的,一些人隻是想今後利用這個趣聞—“我雇了一個外婆”—來賺錢;還有一些人是為了花錢請女人和他們待在一起,以此體現他們的權力,不管他們是出於何種與性無關的理由。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完全與性無關。有一次,一個四十歲的律師把艾達叫到他在阿賓頓的家中,讓她給他做一個蛋糕,當她開始準備食材時,他穿著敞開的晨袍走進了廚房,這讓艾達嚇了一跳。
他巨大的y莖呈褐紅色,當兩人都盯著它時,它像一條狗一樣顫抖著。艾達腦海裏閃過這樣的念頭:她可能會被奸殺。這種可能性並沒有嚇到她,反而引起了她的興趣,盡管她覺得還是不要發生的好。她告訴律師,她來這裏是做蛋糕的,而他正在讓事情變得難堪。
“哦,”他說,“沒錯。”
“我很抱歉。”艾達說。
“沒關係。”
律師上樓穿上了衣服。艾達開始把細白砂糖搗進一碗黃油裏。一個小時後,蛋糕做好了,她就離開了。
她開始做“出租外婆”是為了創造繁忙的社交生活,她想,這是為了與孤獨做鬥爭。盡管困難重重,事業還是蓬勃地發展起來了,她看得出自己已經擁有了繁忙的社交—但她也知道,她的孤獨依然存在,就像宴會上的幽靈。事實上,融入和離開人們的生活,見證和加強家庭間的聯結,讓艾達敏銳地發現了自己暴露的孤獨:她才是那個需要該死的“出租外婆”,需要探望、嗬護和照顧的人。一切都反過來了。客戶付錢讓她幫助他們,因此他們很少問她關於她自己的事情:你也不會要求你的谘詢師或服務員講述他們自己的生活故事。然而,她遇到的不對她平等視之的人越多,她就越覺得想要談論自己的衝動被打斷了。就好像她需要聽自己講述自己的故事,否則那些故事就不真實了,她的過去就會像冰塊融化在水裏那樣消失無蹤。她寫了很多首詩寄給倫敦的詹姆斯,詹姆斯最終打來電話,說她已經有了足夠的內容來出一本詩集,他也準備了一係列的讀詩會來宣布她的成功回歸。“這些詩太棒了,”他對她說,“這是你寫過的最好的作品。”至少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一天早晨,米爾頓那些孩子的媽媽卡米拉打來電話,問艾達是否能幫助她的朋友凱茜。艾達同意了。凱茜也住在玫瑰山,她是醫院的秘書,有四個不到八歲的孩子。幾乎是艾達一到,凱茜就說自己要離開去辦點事。她是個瘦骨嶙峋的女人,眼睛周圍有一圈黑眼圈。媽媽一走,孩子們都像瘋了似的,喊著他們四個要去麥當勞吃雞塊。最大的那個想辦法打開了前門,在可怕的十分鍾裏,他們逃出了公寓,衝到了附近的街道上。除了一歲大的科拉,她被哥哥落在了前門附近的花盆那裏,隻能一個人咯咯地笑著。
艾達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們都趕回屋裏。她想讀書給他們聽,但身邊沒有書,接著,其中一個孩子在他的書包裏發現了一本《淘氣包亨利》,於是她讓他們坐下來聽故事。艾達讓最大的孩子哈拉負責翻頁。半小時後,當他用一種特別的方式去夠書頁時,他的袖子卷了起來。艾達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他窄小的手腕上呈現出肝紅色。她輕輕地抓住他的手,把袖子往後拉。他的整個手臂都有瘀傷,顏色和大小都不一樣,有些看起來像胎記,在他奶白色皮膚的映襯下,它們顯得很暗沉。
一時間,艾達僵住了。她溫柔地讓哈拉把另一隻胳膊也給她看,他伸出了胳膊:那隻胳膊上也有一些瘀傷,藍色、淡紫色,還有令人不安的風暴綠。艾達很快就知道了其他孩子身上都有瘀傷,甚至最小的科拉也不例外,當艾達檢查她的後背、胳膊和胖乎乎的小腿,並感到惡心和驚駭時,科拉笑著拍起手來,她看不到艾達的憤怒。
“你知道你們身上怎麽會有這些瘀傷嗎?”她問哈拉,聲音聽上去尖銳又刺耳。
他搖了搖頭,睜著大大的眼睛。他不停地把袖子拉到指尖。當她依次詢問其他人時,沒有一個人吭聲。四歲的英格麗德盯著電視機,好像它正在播放她最喜歡的節目。
“是不是有人告訴過你們,不要談論自己的瘀傷?”艾達問房間裏的人。
一片沉默。那本書滑落到了地板上。他們沒有一個人說話,艾達感到一股黑暗的氣息在體內膨脹,從她的胸膛中噴薄而出,一直蔓延到她的髖骨,讓她想要蜷縮在角落裏,藏身於玩具和DVD之中。還沒等她想出任何行動計劃,凱茜就回來了。艾達渾身發抖,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暈倒了。她要求和凱茜在廚房裏談談。她完全無所適從,覺得自己像社工一樣在工作,隻是她不夠資格,而且可能會讓一切變得更糟。
“孩子們被打了。”她一關上門就說。
一陣沉默。
“他們玩得很野。”凱茜說。
她講話很機械,眼睛是遊泳池水似的淺藍色。她緊緊抓著桌子的邊緣,艾達可以看見她的指節,蒼白如紙。
艾達平靜地回答說:“遠不止如此,瘀傷中有指印,這不是兒童擦傷時的正常表現。當時有男人在場嗎?這是誰造成的?”凱茜撫平了自己的牛仔褲,請艾達離開公寓。艾達沒有動。凱茜又說了一遍。艾達站起身來,一種脫離現實的感覺讓她感到眩暈,她走進客廳收拾自己的東西。凱茜跟在她身後,想給她一張二十英鎊的鈔票。艾達沒有拿。凱茜又回了廚房。孩子們靜靜地看著艾達。她的外套紐扣感覺很不結實,維係它們的線似乎也快要掛不住了。她摸了摸哈拉的頭發後,往前門走去。她觸摸男孩的時候,他瑟縮了一下,嘴向後縮成了一種恐懼的表情,好像艾達會做出更恐怖的事似的。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便盡快地跑了出去。
回到家,她坐在客廳裏,肩頭邊亮著一盞燈。她無法寫作,也吃不下飯。她不停地去廚房沏茶,然後忘了自己的茶杯放在哪兒,便又不得不把溫熱的茶倒進水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