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在大學裏和朱迪吃過晚飯後,伊麗莎的臉譜網彈出了一條信息。當時她正躺在**,筆記本電腦開著。她看多了那種以“嘿,你在忙什麽……”開頭的信息,便漫不經心地點開了它,但那是魯比發來的。

她猛地站起身來,打開了臥室裏的一扇窗戶,拚命想透透氣。她的心瘋狂地跳著,感覺自己都快站不穩了;後來,當她想起自己有過這種身體本能的反應時就會感到一陣尷尬,就像她喝了一小口酒後會感到惡心一樣。這條消息發來的時機簡直糟透了,在過去的幾周裏,她越來越想念魯比,她讀著她們最後一次發的信息,仔細閱讀著那些生日賀卡和信件,反複播放手機裏還保存著的語音郵件。她知道這是一種自虐,但她很想這麽做,她沒有阻止自己,就像當她真的想去撓蚊子咬的包時,她總是會任由自己這麽做,即使這樣做會更癢。她也一直夢見魯比,那些夢很生動,當她醒來的時候,她會譴責自己潛意識的背叛—白天的她一直努力地從這段關係中走出來,但在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叛逆的她似乎決心要再次把她拖進泥潭。她身體裏這些不同的部分為什麽就不能和諧共處呢?為什麽一個總是要削弱另一個?

她回到**,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點開文件菜單—裏麵充滿了其他網站的標簽,比如《紐約客》[85]和紅迪網[86]—以防自己需要一個快速逃離的出口。她打開了留言。

“嘿,你在忙什麽呢?”它是這樣開始的,“好久不聯係了。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一直都很想念你,還遇到了一個你在聖安東尼婭的朋友,她告訴我你現在在牛津,幹得漂亮,寶貝。我現在住在馬洛,不是很忙,如果你想一起吃個午飯,請回複我。”結尾是一個心形的表情,不是紅心,而是橙色的,沒有那麽多浪漫的言外之意。伊麗莎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條信息。她發現自己很難判斷信息中的語氣,它如此平淡,又如此隨意,好像她們最後一次見麵時,魯比在她和伊麗莎同住了幾個月的房子的樓下,和一個男人**。她隱約覺得這是一條致命的信息,但她在文字中看不出什麽真正明顯的痕跡,也許是因為“寶貝”,她們曾用這個詞來親切地稱呼對方,又或者是因為魯比打算無視她們絕交時那些糟糕的條約。

無所謂了。伊麗莎站了起來。她把頭發紮成一個發髻,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一切正常。她打開了一個有關天主教會虐待醜聞的播客,拾掇起一些零散的衣服。她喝了一杯水。她咬著指甲,剝去了那些快要脫落的死皮,直到指尖呈現出霓虹粉色。在她的身體裏,有一種近乎撕心裂肺般的感覺,不是她和魯比絕交後的幾個小時裏那種被壓抑的瘋狂的絕望,而是在幾周後出現的更深的、貫注全身的悲傷。奇怪的是,那種感覺又出現了,就像在你嘔吐之前,你根本不知道嘔吐是什麽感覺,然後你就突然嘔吐了,你想道:“哦,是的,這就是嘔吐的感覺。”伊麗莎曾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痛,可是它又出現了。她以為早已平複的感情,實際上一直潛伏在她內心深處,養精蓄銳,等待時機。她對回憶的清除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徹底。

很快,臥室就一塵不染了。沒有更多的衣服可以疊了,她甚至還清理了迷你冰箱。播客裏的內容她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之後播放的那個也是如此。她蜷伏在**,雙臂交叉在胸前,審視著她在整理時發現的東西—牛仔褲口袋裏有一張五英鎊的鈔票,一張西爾維咖啡店的會員卡,還有一張“出租外婆”的廣告,這是她和葆拉一起參加活動時,那位住在對麵的老婦人給她的。伊麗莎打開那張紙,又讀了一遍。沒有葆拉在這兒一起嘲笑這件事,廣告上活潑的語言中便有了幾分傷感。一種平靜的絕望凸顯了出來:“雇用我,我們可以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來烘焙葡萄幹餡餅,回味美好的往日時光。需要陪伴嗎?我是一個嫻熟的聊天對象……有六十多年的經驗!”

伊麗莎心血**,決定去調查一番。她從**跳了起來,把發髻散開,然後又把頭發紮了起來。她不能待在自己的臥室裏,看著電腦裏魯比的信息,那就像是一隻潛伏的蠍子。她必須做點什麽,做任何事都比目前的停滯狀態要好。她把廣告緊緊地捏在手裏,穿上鞋子下了樓。

外麵很冷。伊麗莎徑直來到那間黃色大門的房子前。她在門環前站了一會兒,感到有些害怕。門上有一塊啞光的斑塊,像是有人在油漆未幹時用前額砰的一下撞在了上麵。門上也有一個門鈴。她透過信箱往裏看,隻能看到一塊黑亮的東西,這是人們為了防止小偷或鄰居偷窺而安裝的。伊麗莎還沒有想清楚,也不知道如果有人應門,她要說些什麽,就這樣,她按下了門鈴。

她聽到屋裏有動靜,便往後退了一步。她想跑開,但是禮貌的本能讓她留在了原地。門開了。

一個女人站在門廊裏,她的身體被遠處一盞燈發出的柔和光線環繞著。牆上掛滿了畫。一切看上去既家常又溫暖,伊麗莎哽住了。

“你好。”那位女士說。伊麗莎肯定這是她和葆拉一起見過的那個人。對方麵帶微笑,穿著一件寬鬆的維多利亞睡衣和卡洛馳休閑鞋,但看上去似乎還沒有上床睡覺。

“唔,你好……”伊麗莎說。她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便隻告訴了那位女士自己的名字,並把廣告給她看。她突然感到羞愧和難堪—她是多麽需要人陪伴才會這樣做啊。

“啊?”那女人說道。

她的語氣中帶著疑問,但她凝視著伊麗莎的臉,似乎在理解對方的整個身心。接著,她又說了些什麽,讓伊麗莎想要把手心貼在胸前,不讓什麽東西從裏麵流出來。

“為什麽不進來呢?外麵多冷啊。”

伊麗莎說她很樂意進去。她想哭。伊麗莎進了屋。那女人點了點頭,仿佛她們的見麵是事先安排好的。如果感覺不是那麽自然的話,因為這一切本該是令人不安的。她們走到了廚房。

“你喜歡喝正山小種,”艾達邊說邊領著伊麗莎過去,完全不像是在詢問她,“我也是。我們一起喝壺茶吧。”

[85]  又名《紐約人》,是一份美國知識、文藝類的綜合雜誌,以非虛構作品為主。

[86]  一個新聞社交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