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0月的最後一天。她們決定從莫德林船屋租一條船。夏日的陽光仍在,盡管樹葉已經開始掉落,像古銅色的雪一般堆積在人行道和樹木周圍。一天早上,她們看了天氣預報,發現那天將是今年最後一個溫和的日子:明天就要下雨了,白天也越來越短暫。
當艾達看到租船的價格如此昂貴時,她戲劇化地倒吸了一口冷氣,但她們還是租了一隻,準備劃上幾個小時。伊麗莎帶了兩條毯子,用保溫瓶裝了咖啡,還帶了品客薯片和一些她在斯溫伯恩路做的覆盆子餅幹,上麵點綴著白色的杏仁小糖塊。餅幹外麵包著箔紙,仍有從烤箱裏取出來的餘熱。
艾達的手包裏裝著兩個精致的銅線雕像:她說自己想讓它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伊麗莎負責劃船,她對此不太擅長。在最初的十分鍾裏,她們從河流的一邊猛地撞到了另一邊。接著,她順利地通過了彎曲的河道,找到了自己的節奏。空氣中彌漫著成熟植物的氣息。樹木將它們美麗的枝條垂入緩緩流動的綠波中,昆蟲在水麵上飛舞。艾達從對麵的座位上看著伊麗莎,說著一些鼓勵的話,比如她是一個天生的槳手,她操縱小船的動作是多麽熟練。
她們經過了獨木舟、平底船和遊艇。一群大學裏的槳手也從她們身邊經過,舵手站在船頭,裹得像一個聖誕禮物。她們漫不經心地談起了伊麗莎新出生的弟弟凱斯賓:他是一星期前出生的,伊麗莎回卡萊爾見證了他的降生。他小小的,粉紅粉紅的,很可愛。很快,她們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但沒有關係,離太陽落山還有幾個小時,她們帶了充足的食物,而且身邊總有可以幫忙的人。
艾達仍在恢複中。距離那兩個男人到家裏偷竊和施暴,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她有幾根肋骨斷裂了,這讓她感到很不舒服,但她的眼睛已經好多了,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健康。房子裏的一些珍寶永遠地失去了,但這些損失也已越來越讓人釋懷。
伊麗莎幾乎一直陪在艾達的身邊。她還住在大學自己的房間裏,但每天都去斯溫伯恩路,她們商量著來年她再搬回來住的事情。伊麗莎不急著做決定,因此她還沒有定下。過去幾個星期的一大樂事是,她認識了伊芙、格溫和她的孩子們,她們都盡可能地多次從布萊頓來看望艾達。大家都在的時候,把入室行竊之後的狼藉收拾好就容易多了,因為相比於伊麗莎,伊芙對東西以前放在哪兒記得更清楚。當艾達終於在住院三周後回到家時,她發現房子比以前更充實,也更有家的感覺了。雖不比邁克爾還在的時候好,但一切也都很不錯,而且看上去很不一樣。格溫和她的孩子們睡在客房,伊芙住在伊麗莎以前的房間裏。湯姆很高興姨奶奶身體好些了,她一進屋,湯姆就撲向了她,向她展示他完成的組裝火車的照片。
伊麗莎停下了劃船。她們現在是在河中一個廢棄的地方,就在幾條水道相連的一個交匯處附近。周圍沒有其他船隻。
她靠在椅背上,甩著疲勞的胳膊。艾達擰開保溫杯,把咖啡倒進了她從手提包裏拿出的兩個瓷杯裏。河岸上有一棵柳樹,它的枝條在微風中懶洋洋地擺動著。
“和納特的關係如何?”艾達問。
伊麗莎坐了起來,滿麵笑容。
“很不錯,”她說,“她很可愛。”
艾達點了點頭,遞給她一個杯子。“我覺得她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年輕姑娘。”她回答。
自從艾達回來後,納特在斯溫伯恩路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和艾達相處得很好,部分原因是納特也很喜歡看電視上的日間節目,因此很容易找到話題。
伊麗莎喝了一些咖啡。咖啡依然滾燙,但濃稠而順滑。不過10月的空氣讓咖啡迅速地冷卻了下去。
“她對你很好,我是說,不像那個女巫似的?”艾達問。她不需要說出魯比的名字。
伊麗莎點了點頭。“她們簡直是天壤之別,”她說,“在納特之前,我都沒有意識到,當你和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對方應該讓你開懷大笑。現在我總是笑個不停。她很有趣,也比我聰明,是個古靈精怪的人,這一點我現在才發現。”
“笑是愛的助燃劑!”艾達用一種莊重的語調說道,好像她是莎士比亞戲劇裏的演員。伊麗莎笑了。艾達把手伸進了河裏。
“我很高興你找到了她,”艾達靜靜地說,“兩個人互相依賴,這在生活裏是非常難得的。最重要的是,那個人很好。”
“是的,我覺得納特很好。”伊麗莎說。
她開始拆開餅幹外的錫箔紙,給了艾達一塊,自己也拿了一塊。它們芳香四溢,冒著甘甜的味道。伊麗莎快速地把另一堆餅幹包了起來,讓它們保持溫暖。
“我知道你明白這一點,”艾達說,“但今年你救了我很多次。”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伊麗莎,眼裏滿是深情。“在我們相遇之前,我很孤獨。即便我的生意開始運作了也依然如此。我完全是一個人。”
伊麗莎掰下一塊餅幹。它是溫暖的。她能嚐到餅幹屑裏的蜂蜜。
“我也一樣,”艾達說,“我第一次過來的時候,我想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麽孤單。有時候,我覺得是你發現了我,是你出來找到了我,而不是我找到了你。”
“我也不知道。我剛打開門,你就站在那兒了。”
“你救了我,正如我救了你一樣。”
“也許是的。我覺得,現在我明白獨自一人和內心孤獨的區別了。”
“即使現在沒有人和我在一起,我也不覺得孤單了。即使我感到孤單,那也沒有關係。”
“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很好。”
“是的,總的來說挺不錯。”
兩人同時大笑了起來,噴出了餅幹屑。接著,伊麗莎環顧四周,突然感到一陣恐慌。
“該死,槳去哪兒了?”她問。
艾達也看了看四周。槳不在船上。它們無跡可尋。
“你沒把它們放進來嗎?”她問。
“我不知道!”
她們轉過身,挪動著毯子、薯片和外套。顯然,船槳不見了。她們放棄了尋找,又笑了起來,起初是愧疚的笑,接著是放肆的大笑。下午的陽光變得越來越璀璨,柳枝在微風中相互親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