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紅櫻便領了何繡娘過來,隻見何繡娘手上捧著一紅漆描金海棠托盤,托盤裏一疊顏色各異的冬衣,見了玉菡便呈送到她麵前。
“四小姐,這便是給六小姐的衣裳,姨娘命我們十日內做出來,十日繡三身衣裳趕不及,我便把原給五小姐做的兩身改了尺寸,送去給六小姐正好,橫豎五小姐那裏不急,今兒做好了,正預備送到六小姐那兒去。”
玉菡用食指挑起最上頭那身衣裳,粉藍色素麵杭綢小襖,領口的繡花精致,用料比她的低一檔次,她又撥了撥底下幾身衣裳,都同麵上這件差不許多。
“糊塗!”她將衣裳一掀,嚇了那繡娘一跳,腿軟得險些跪下,這時她突然想起前幾日她娘讓她不可在府裏囂張的告誡,隻得把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
紅櫻是個聰明的,立即代她訓道:“真是糊塗了,六小姐過幾日要去暖寒會,用這樣的料子做衣裳,穿出去豈不丟咱們府上的臉?拿回去重做。”
玉菡意會,看著紅櫻連連頷首,“對對對,回去重做,要用最好的衣料,從我這兒拿匹浮光錦去給六妹妹,繡花也要繡得精致些,你瞧瞧這身,同下人衣裳有什麽兩樣,”她左挑右揀,最後拎起來裏頭繡花最繁複的一件。
何繡娘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連連應是,“奴婢做得不好,這便回去重做,這便回去重做,”邊說邊告退,最後回身退了出去。
玉菡和紅櫻相視一笑,心緒大好。
“底下人太不會辦事了,待會兒奴婢去說說她們,還有五小姐,若她知道自個兒幾身衣裳被改了給秋爽齋那位,不定多不高興呢!”
玉菡捵了捵身上的團花小襖,“我想起來許久沒去看五妹妹了……”
接下來的兩日天總陰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雪,北風刮得一陣緊似一陣,秋爽齋裏日日門窗緊閉,茵茵因來月信,前兩日腹中隱隱作痛,什麽也幹不了,一日裏有半日躺在**。
她覺屋裏氣息不好,再多的蘇辛香也掩蓋不了,於是叫蘭香把支摘窗打開,蘭香不肯,說她定是她前半年在廚下打雜沒保養身子,才致體弱宮寒,頭回來月信便腹痛不止,若再受了涼,更了不得。
“都疼了兩日了,奴婢來月信也至多疼一日,奴婢曾聽大夫說這樣症狀可大可小,若保養得好,往後便無礙,否則往每月來月信都會腹痛腰痛,小姐您想想,一個月便有四五日疼得下不來床,得多憋屈,所以還是躺著好生歇息罷,冷的不要吃,窗也關上為好,”說著又捧上一碗紅糖水來。
茵茵接過,討好似的望著蘭香,“那我不開窗,把糖水也喝了,能把莊嬤嬤叫來麽?我前兩日學的禮有些忘了。”
茵茵昨日去給夫人請過安後,回來便腹痛難忍,於是沒傳教習莊嬤嬤過來,俗話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她總疑心自個兒學的都忘光了。
蘭香搖頭,替她掖了掖被角,“幾日功夫小姐便學了許多禮儀,奴婢看您的本子上都記滿了,其實不必這樣用功,這些跪啊拜啊的一時記不住的,得慢慢來,多看多練,往後自然記住了,”一麵說一麵走到花鳥屏風後,把茵茵方才換下的衣裳抱了出去。
茵茵覺蘭香說的有禮,安心捉起青花瓷勺,一勺一勺把熱氣騰騰的紅糖水攤涼,舀著吃了。
吃完後她將青花小碗擱在床頭幾上,拉了被子重新躺下,她覺被窩裏的湯婆子不那麽熱了,便抓過來放在自己肚子上溫著。
屋外北風呼嘯,隱約可以聽見廊下灑掃的婢子們在抱怨說風太大,葉子掃了一層又落一層,漸漸的,那聲音被蘭香嚴厲的訓斥聲取代。
入住秋爽齋以來,茵茵每日都能聽見蘭香訓斥婢子,蘭香是個暴脾氣,不僅其他小奴婢,連她也有些怕蘭香。
隻見蘭香掀簾進來,手裏捧著幾件衣衫,腳步極快,把木質地板踏得咚咚響。
“怎麽了?”茵茵試著坐起來。
蘭香把茵茵的小衣和裏褲放到熏籠上晾著,麵色很不好,“也不知她們是來做奴婢的還是來做主子的,日日擠在一處說話,東家長西家短,就是不幹活兒,小姐幾日前換下的襖子曬出去,昨兒就該幹了的,現奴婢去要,綠屏說忘了收,前兒午後下了陣雨,把衣裳又淋濕了,我說她們怎麽衣裳能忘了收,飯卻記得吃呢?”
“沒事兒,我原先還有兩身舊棉衣,可以拿來穿。”
“那兩身一身洗得發白,另一身太寬大,領口又被扯壞了,奴婢雖給縫起來了,看著到底不雅。”
“冬衣快下來了罷?”茵茵想起來,問道。
“應當快了,小姐三日後要去暖寒會,奴婢諒她們也不敢怠慢!”
茵茵頷首,不禁在心裏想象自己的新衣裳會是什麽樣子,想著到時裝扮上,跟夫人和幾位姐姐一齊前往侯府的暖寒會,肯定能結識許多朋友。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因她娘是個孤女,在揚州沒有親友,加上是人家養的外室,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帶她也從小便無玩伴,每日在院子裏同自己的奴婢玩耍。
她想,三姐姐四姐姐大約是不喜歡她的,因此她吃了閉門羹,若是五姐姐和二哥哥喜歡她,她也能和他們做朋友,到時一同赴會,幾人說說話熟識起來,不知有多好!
“蘭香姐姐,我的月信什麽時候完啊?”
“大概後日便可完了,不妨礙小姐出門。”
“那便好了,”茵茵心中激起希望,但很快又緊張起來,喚蘭香道:“書案上我的本子姐姐你給我拿過來罷,我再看看。”
“奴婢再沒見過像小姐這樣勤奮的了,”蘭香感歎道。
茵茵道:“勤能補拙嘛!我不是在府裏長大的,姐姐們知道的事我不知道,姐姐們見過的世麵我也沒見過,隻能從頭學,若能學會便最好了!”
其實她心裏藏著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那便是替她母親好好活下去。沒了母親,她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唯剩這個不熟悉的家,她希望她們能接受她容納她,讓她有一處可以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