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臉色霎時通紅,連忙把梨子放回籃裏,換了個不那麽新鮮的。

在大廚房,吳家的是老資曆,她不能不聽她的,隻能更細心地將梨子洗幹淨,把壞的那一點剜出來……她是個精細人兒,活兒做得非常漂亮,但因此手腳也比旁人慢。

她這頭才開始燒水,那頭秋蘭已摔簾進來了,“人都死了?我們小姐要個冰糖雪梨到這會兒還沒送來!”

吳家的一驚,撂下談天的那廚娘,風一般趕上去賠不是,“正在做呢!這新來的小丫頭手腳慢,秋蘭姑娘擔待。”

“我來擔待你,誰來擔待我?”秋蘭撥開擋路的吳家的,徑直走向茵茵……茵茵心下懼怕,迅速把切好的梨塊放進湯壺裏。

秋蘭眼尖,抓起遺留在砧板上的一小片捏了捏,感到些許綿軟,她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回頭衝著吳家的:“一個雪梨,好像吃了你們的似的,平日撈的油水還不夠,還想克扣主子,拿這樣的爛梨來糊弄我們小姐?”

吳家的裝作驚慌的樣子,“我們哪裏敢?都是底下人不懂事,”說罷指著茵茵大罵:“沒眼色的,給小姐做湯的梨能用這樣品相的?還不快挑最好的來!”

秋蘭心知打雜的小奴婢不敢亂來,必是聽了吳家的,但吳家的資曆老,不好真得罪,而她又有一肚子氣要發,便也食指點著茵茵的額罵:“沒規矩的,小小年紀就做這些手腳,還想欺負主子不成,牆根下站著去,今晚不許睡覺!”

茵茵被那食指點得一股火直往腦門上躥,她並沒有故意用壞梨子,都是吳家的吩咐的,可她又不能直言,不然得罪了因吳家的,回頭準給她小鞋穿。

見茵茵僵立著不動,秋蘭又推她,“怎麽,聾子啊?”

茵茵腦袋低著,藏在袖管裏的手緊握成拳,一旁劉大娘看見,忙走過來拉茵茵,“秋蘭姑娘,這孩子向來懂事,行事也恭敬,並不敢敷衍主子,”說著,連拉帶拽地把緊繃著身子的茵茵拉到門外了……

“這一盅雪梨湯還能喝嗎吳家的?”

“不能了,我再去做一盅來。”

廚房裏爭吵不休,廚房外悄無人聲,唯有北風呼嘯著像兩條長龍盤旋不去,唔——籲——唔——仿佛要把夜晚整個兒吞進去。

劉大娘把茵茵拉到簷下,撫了撫她的發頂,“別強,孩子,給人當奴婢就是要服服帖帖,不然吃虧的是你自個兒。”

茵茵低頭不語,劉大娘搖搖頭,沒再多說,轉身掀簾進去了。

簷下隻剩茵茵一個,冷風裹挾著濕氣直鑽進她棉衣裏,衝刷四肢百骸,她感覺自己的衣裳像鐵片一樣貼在身上,沒有丁點兒溫度,手腳逐漸失溫,麻木……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秋蘭提著食盒出來,往紅豆館方向去了。

緊接著劉大娘也撩簾出來,衝茵茵擺手,“快回去歇息罷,別凍著了。”

茵茵此時氣已消了大半,抬起眼,“可……可是……”她怕秋蘭知道她沒站一晚上,回頭來找茬兒,到時還連累劉大娘。

劉大娘走過來撫了撫她的發頂,“傻孩子,這點小事誰還認真計較不成?你自去歇息,明兒也不用過來了,廚房裏又不缺你一個,今兒的事你別往心裏去,委屈受著受著就慣了,看開些,啊?”

茵茵凍得直打哆嗦,“謝……謝謝大娘,您也……您也早些回去歇息。”

“知道了,去吧!”

茵茵一福,便舉步往對麵廊廡上去了。廊廡的左手邊是排庫房,此時門窗緊閉,破爛的窗紙被風吹得發出“喋喋”響動,簷下的燈籠搖曳著,鬼影一般,茵茵害怕,想加快腳步,奈何因站得太久,雙腿凍僵,走幾步便感到陣陣麻痹。

等她回到住處時,已是三更天了。

她和廚娘們住在一個大通鋪,眼下大家都已睡熟,屋內一燈如豆,鼾聲此起彼伏……

借著牙桌上那支黃蠟發出的微光,她看見自己的床位上,旁邊王大娘的大半個身子壓了過來。

這是常有的事,王大娘身子肥胖,又睡得死,要把她翻過去不是易事。茵茵無法,隻得把自己**疊得方塊一樣的薄被抱過來,展開披了,而後伏在四方小桌上……

桌上那支蠟燭安靜地燃燒著,它的火焰是虛弱的,有點發藍,燭淚兜不住似的,順著燭身緩緩流下,最後凝固在底部,茵茵的眼淚也兜不住了,“吧嗒”一聲,砸在桌麵上。

周圍鼾聲如雷,她卻把這一聲聽得真切,不知怎麽,這半年來在陸家受的委屈瞬間都湧上心頭,眼淚“啪噠啪噠”豆子般掉個不住。

若是娘親在便好了,娘親從不叫她受委屈的,便是委屈了,撲進娘親懷裏哭一場也什麽事都沒有了。

茵茵就著眼淚睡了過去,眼前的景象漸漸迷離,她看見一架馬車走在崇山峻嶺之間,外頭大雨瓢潑,山路崎嶇,馬車搖晃不止,車裏,她娘親抱著啼哭不止的弟弟,搖著撥浪鼓輕哄,而她則緊抱著娘親的手臂,“娘,我們要去哪裏?”

“回家。”

“是回爹爹家麽?”

撥浪鼓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尖叫,馬車跌落山穀的轟隆聲,她的夢境整個兒坍塌了。

“茵茵,茵茵?”

她緩緩睜開眼,天光已經大亮,劉大娘的臉放大在眼前,她正搖晃她的肩,“你怎麽睡在這兒?”

“我……我也不記得了,”茵茵揉著眼睛坐起,蓋在身上的被子便滑落在地。

劉大娘拾起被子拍了拍,“快起來梳洗,林媽媽傳你問話呢!”

“啊?”茵茵人還懵著,“問我什麽?”

“這就不知道了,昨兒廚下值夜的幾個都叫了去,連同你我在內。”

“昨兒值夜的都叫去了?”茵茵納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