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此時正坐在鏡台前溫書,她除了跟著莊嬤嬤學習禮儀之外,自個兒也在看書,聽見腳步聲,她便知道是蘭香回來了,她抬起頭,“蘭香姐姐,衣裳做好了麽?”卻看見蘭香雙手空空,不好意思似的賴在櫸木衣櫃旁,不敢近前。
茵茵闔上書,“姐姐,怎麽了?”
蘭香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而後緩緩走上前來,茵茵也從官帽椅上起身,等著她的下文,她卻隻是問:“小姐身上可好些了?肚子還疼麽?”
茵茵說不疼,“幹淨了,待會兒換下月事帶便不必再換上了,戴著那個行動不便。”
蘭香頷首,垂首立在茵茵麵前,不好開口,也不離開。
茵茵微笑道:“姐姐可是有什麽難處,但說無妨。”
“小姐,奴婢若有法子,這些小事也不會稟給小姐叫您操心,實在是……”蘭香愛憐地看著茵茵,這便將自己和綠屏去支領東西碰壁,綠屏有離開的心思及四小姐故意刁難的事兒說了,說完後咽了口唾沫,看看茵茵的臉色,見她呆呆的,心想小姐到底年紀小,遇到這樣的事恐怕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料理了。
茵茵不言語,她自認自己一直與人為善,不給人添麻煩,不知為何總是招致她們的排擠,甚至她連那位四姐姐也隻是遠遠見過,連話也沒說過一句,她卻不許何媽媽給她做衣裳。
“蘭香姐姐,我並沒有得罪四姐姐,她為什麽這樣對我?”茵茵問。
“四小姐她……”蘭香壓低了聲,“她多少有些跋扈,小姐您什麽也沒錯,是奴婢辦事不力,沒把衣裳領回來。”
茵茵搖頭,“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她隻是心實,並不是傻子,她們之所以敢怠慢她,全是因她沒有靠山,眼下這些惡心瑣事若不能在初期杜絕,往後她們更會變本加厲,就像她在廚下打雜時,因著性子軟,受的欺負也是一日比一日多,如今連下人都起了異心,她更不能坐視不理了。
“蘭香姐姐,你也不要怪綠屏,她之所以想離開,也是因伺候我沒前途還受人刁難,”茵茵垂下眼眸,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著,像個孱弱可憐的小獸。
而後她在官帽椅上重新坐下來,一手撐著腦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靜靜思索。
蘭香知道茵茵是在想事兒,她也不打攪,就在原處靜立著,等茵茵的下文。
香案上,一對兒青銅灑金博香爐上煙霧繚繞,從窗牗透進來的一絲風,把那白煙吹散了。
茵茵撐著腦袋,思忖良久,“蘭香姐姐,你以為應當如何呢?”
“奴婢以為,綠屏生了異心,不能再用,應當尋個錯兒把她攆出去,否則她遲早鬧出事來,”蘭香道。
茵茵略略頷首,“姐姐說得對,隻是把她攆出去,再填一個進來,來的人便一定像姐姐一樣對我忠心耿耿死心塌地麽?”
“這……”蘭香望向麵上一派天真的小主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其實誰都知道,除非茵茵能自己挑人,不然邱姨娘塞進來的肯定都不是善茬兒,拜高踩低、吃裏扒外、好吃懶做、搬弄是非、愚昧無能,總沾著那麽幾樣。
“我那月事帶是你叫綠屏繡的,衣裳也是叫她改的,昨兒我看她和綠翹在耳房裏打絡子,那手真巧,做活兒又快又好,我看她打完絡子又編了個螞蚱,很好看,我想著,她若用心做事,其實不賴的。”
“小姐真細心,綠屏原就是老太太屋裏做針線的,要論針線活兒,府裏真沒幾個能比得上她,隻是上月不知犯了什麽事,觸怒了老太太,於是叫她老子娘來領了去,她老爹在府裏馬廄給馬兒喂草料的,瞎了隻眼睛,她娘呢,又在外院幹點兒碎催,都是頂頂可憐的人兒,好容易培養個女兒進來伺候老太太,全家都指望她的月例貼補家用,聽說女兒犯了事,便哭求老太太開恩,好歹留她在門內伺候,老太太看他們可憐,便把她交給了邱姨娘,讓她去分派,正好小姐您上來了,就把她撥到您院裏了。”
茵茵連連頷首,“蘭香姐姐,你知道得真多。”
“這事兒鬧得不小,奴婢在二門內伺候了幾年,有幾個姐妹,她們告訴奴婢的。”
茵茵心內有了計較,她道:“姐姐,原先我在揚州的小院子裏,統共隻有二十五個奴婢,都由我娘轄製,我從未管過人,因而也不知道怎樣管人,但我前幾日正好看了前朝帝師所作的《馭人術》,書中有雲,’奸不絕,唯馭少害也,奸不止,唯馭可製也……’這世上沒有完人,要緊的是你如何用他,馭他,有人忠心,便用他的忠心,有人有謀,便用他的智謀,還有什麽也不會隻是說話好聽的,那也用他能說會道這一項,如今綠屏擅針線,那便用她的針線活兒,如此方是正理,至於她的忠心,我想著,我若能給她足夠的好處,她自然對我忠心,這就是我要做的事了。”
蘭香從未聽過這番見解,怔怔望著茵茵,沒想到茵茵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地,她原先在二爺手下伺候,從來把不好用的丫鬟攆了去就是,因著二爺院子裏人多,這一套搬到秋爽齋來卻是不能,所謂因地製宜,因人製宜,茵茵懂得竟比二爺還多!
她忖了片刻,複向上道:“小姐果然是讀過書的,懂得的道理比奴婢多,奴婢沒讀過書,想事情便也隻想到淺的那一層。”
突然被誇讚,茵茵不由羞紅了臉,其實她什麽也不懂,隻是看書上這樣說,她便學著做罷了,心裏並沒有底。
“我哪裏懂得這些,就是胡謅罷了,不過這件事得慢慢來,眼下最要緊是我去暖寒會沒有得體的衣裳,現做又來不及,我方才想過了,隻能去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