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受苦了!”慈寧宮裏,皇太後抱住祁睿展,淚眼婆娑,一口一個心肝寶貝。
祁睿展哭笑不得,卻老老實實地接受皇祖母的寵愛。他說:“皇祖母,禦醫都說我沒事了,您就放心吧。我這些日子勤加練武,身體非常健壯。”
皇太後抬起頭來,一臉不忿,她道:“再怎麽健壯,這可是掉下懸崖九死一生的事情!你長這麽大,什麽時候遇過這麽可怕的事情啊?你再怎麽著,也不能自己跳下去啊!”
說完,皇太後用不怎麽和善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老老實實喝紅棗薑湯的華冰玉。
華冰玉低眉順眼地坐在那裏,並不說一句話。
祁睿展哪能讓自家祖母怨上華冰玉呢?他立刻就道:“皇祖母,您不知道,當時的情形太危急了!就在我麵前,楚夫人把冰玉推下去了!我那叫一個著急啊,我就伸手去抓啊!可是沒抓到人,我也跟著掉下去了!冰玉才是受了大罪的那一個!我掉下去後,腿抽筋了,差點溺水,是冰玉拚著命把我救到岸邊的!”
坐在另一邊的皇後娘娘看了看自家寶貝兒子緊張的表情,頓時明白過來了——這是生怕長輩遷怒他的媳婦兒呢!
老人家心疼寶貝孫子,有些拎不清是正常的。不過皇後卻不是糊塗人,她心裏非常清楚,這事兒華冰玉也是受害者。
“母後,這事兒哪能怪小七呢?小七跟冰玉夫妻一心,見到冰玉在自己眼前墜下去,肯定是想救人的呀。當時那場麵兵荒馬亂的,還有賊子在放火燒山,出了意外也是正常的。”皇後慢條斯理地說,“要臣妾說啊,這最壞的那個呀,就是把冰玉推下懸崖的人!”
皇太後一聽,立刻變了臉色,怒罵道:“秦珮真那個狐媚子,成了親還跟我們小七勾勾搭搭,不守婦道!這回居然把小七的媳婦兒推下懸崖,難道她以為殺了冰玉,她就能嫁進成王府做王妃了?但凡哀家有一口氣,都絕不會讓她得逞的!這一回她竟然想殺人,一定要讓皇帝給她判個午門斬首!”
殘害皇室,一般是要判死罪的。不過像秦珮真這種大戶人家的女眷,就算是死罪,也絕不會當眾行刑,通常都是賜毒酒一杯,讓她們在獄中自行了斷,也好叫家人收個全屍。
所以,皇太後說到午門斬首,可見是非常憤怒了。
皇後也點頭道:“母後說得有理,臣妾深以為然。”
祁睿展微微變了臉色,卻什麽都沒說。
華冰玉就更不會說話了,她依舊喝著那盅紅棗薑湯。
宮裏的薑湯,也不知道放了什麽,味道濃鬱,跟甜湯一樣好喝,華冰玉慢吞吞地把一燉盅全都喝幹淨了。
祁睿展眼尖,見狀立刻問道:“冰玉,喝了薑湯,你有沒有好一點?你是女子,不可受涼的。”
皇後也挺關心這個兒媳婦的,跟著道:“是啊,冰玉,這麽冷的天,你好端端受了這麽大的一個罪,就怕骨頭裏麵受了寒,以後不好養的。”
皇太後這會兒不埋怨華冰玉了,接口道:“薑湯喝完了,就吃點兒東西吧。你們兩個孩子受了苦,就在皇祖母這裏靜養幾日,好好補補身子。”
華冰玉立刻乖巧地謝恩:“多謝皇祖母。天色已深,妾身與殿下已經沒有大礙,皇祖母還是早點安歇吧。”
“你倒是有孝心。”皇太後笑了一下,“不過哀家這會兒也睡不著,就看著你們吃點兒東西吧。”
無一時,幾個嬤嬤和宮女便端著好幾個托盤走了進來。等她們擺好膳,祁睿展就拉著華冰玉坐了過去,跟她一起吃了起來。
兩人一晚上又累又冷,這會兒還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祁睿展雖然餓,卻記得先給華冰玉夾吃的。
“冰玉,多吃一點兒,這個對身體好。”
皇後觀察了一會兒祁睿展的表情眼神,不免微微放心,便對皇太後道:“母後,臣妾扶您去寢殿睡下吧。他們兩個孩子年輕,熬個幾宿也不怕。”
皇太後見孫子跟孫媳婦坐那兒吃得很認真,心情也鬆快了一些,便點頭道:“也好。”
皇後陪著皇太後去寢殿安置下,說:“母後,我看小七,倒像是已經放下那個秦珮真了。”
“自己媳婦兒都被狐媚子推下懸崖了,他要還是惦記著那個狐媚子,得是多沒良心啊?咱們小七可不是那種人!”皇太後想了想,又說,“不過照小七的性子,他勢必要給那狐媚子求情的。”
皇後微微歎口氣,明貶實讚道:“小七從小就這樣,性子軟,沒有他大哥果敢。”
皇太後可聽不得任何人說祁睿展的不好,哪怕是他的母親也不行,立刻道:“沒有這回事兒!小七可不是性子軟,他那是慈悲心,從小就比旁人善良些,我就愛小七這個性子。”
皇後笑了:“是啊,母後說得對。臣妾也想通了,那秦珮真就算不是死罪,也得是被關一輩子了。左右她跟小七是再無可能了,臣妾這顆心啊,也就放下了!”
“是這個理兒,那狐媚子以後再不能纏著小七了,這是好事,也算因禍得福!”皇太後說道。
祁睿展跟華冰玉在慈寧宮一住就是好幾天,每天被皇太後盯著喝補湯,補得祁睿展鼻血都快出來了。
皇上每天給皇太後請安的時候,也會順便關心一下這個最寵愛的兒子,見他麵色紅潤、中氣十足,不由得道:“小七這幾日看著很精神啊。”
祁睿展苦笑一聲:“是啊,多虧了皇祖母。”
皇上也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看看兒子這副苦兮兮的表情,頓時明白了。他在心裏偷笑一下,對皇太後說:“母後,小七夫妻倆已經在宮裏住了好幾天了,便是恩賜,也該夠了。”
皇太後心裏舍不得,到底還是多留了一日,才放祁睿展跟華冰玉回府去了。
馬車在成王府門前剛剛停穩,祁睿展就迫不及待地拉著華冰玉朝後院奔去。
“殿下回來了?”秦山剛想問安,卻見兩位主子跟一陣風似的從自己麵前跑了過去。
因為祁睿展的求情,也因為搜救得力,所以秦山等人最後隻被罰俸三月,算是極小的懲罰了。
“殿下?娘娘?”李嬤嬤帶著一群人剛迎到院子門口,就見祁睿展風風火火地拉著華冰玉一溜小跑進了臥房。
“沒有本王的吩咐,誰都不許過來打擾!”祁睿展衝著門外吼了一聲,關上了屋門。
帳子被扯了下來,遮住了帳內的一切……
兩人休息了一會兒,換了套衣服,出了房門準備用午膳。這時李嬤嬤迎了過來,卻麵帶難色:“殿下,前麵有人求見。您是用了膳再去前頭嗎?”
祁睿展微微一愣:“是誰?”
李嬤嬤道:“是大學士秦大人。”
秦正明來了?是了,他肯定是來為秦珮真求情的。
祁睿展看了一眼華冰玉。她麵色如常,並說:“殿下,秦大人乃是殿下的啟蒙恩師,於情於理,都應該先去見他。”
“可是……”祁睿展微微有點兒猶豫。
華冰玉說:“這事兒遲早是要解決的,不光秦大人,還有牢裏關著的秦珮真,殿下也要一並解決的。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等你回來吃飯。”
祁睿展深吸一口氣,用力握住華冰玉的兩隻素白小手:“你說得沒錯,事情是躲不過去的。好!我去見秦大人,你等我回來。”
華冰玉輕輕仰起頭,笑著說:“隻等你半個時辰,再晚就不等了。”
成王府的前院小花廳裏,秦正明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
自從秦珮真被關進大牢後,秦家的隨從就一直守在成王府外頭,一聽到成王殿下回府的消息,就立刻奔回去報信。
秦正明得信後立刻趕了過來,卻被告知成王有事在忙,誰也不敢去叨擾,於是隻能惴惴不安地等在這裏。才幾天時間,他頭發已經白了一大半,嘴角也垮了下去。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兒會做出那等膽大包天之事,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他還以為是謠傳。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證明,確實是秦珮真抱住了成王妃,將她生生拉了下去。
那可是成王妃啊!
一個鬧不好,可是會毀了秦家和楚家兩個家族的!
秦珮真當天深夜就被關進了大理寺的牢獄之中,也沒人虐待她,大理寺卿看在秦、楚兩家的麵子上,還讓大夫進去給她醫病。
秦珮真體質一般,在傷寒和骨折的雙重打擊下,高燒了整整三天三夜,大夫都覺得她可能會這麽昏迷不醒下去了。沒想到今兒早上,秦珮真卻睜開了眼睛,有了意識。
楚家大公子塞了不少銀子,去牢裏看了秦珮真一眼,又花銀子給她添了兩個火爐和一床棉被,好叫她過得舒服一點。
可是轉頭出來,楚家大公子卻去了秦家,親手交給秦正明一封休書。
秦正明接下休書的時候,整個人無地自容。
“是我教女無方!害了你,也害了你們楚家!”秦正明老淚縱橫。
楚家大少爺卻淡笑了一下,輕聲道:“是晚輩無禮,在這種時候送上休書,實在是心中慚愧……”
“我明白的,真真不能再連累楚家了!”
這些年,楚家大少爺對秦珮真如何,秦正明都是知道的。他很清楚,是自己對不起這個年輕人,也對不起楚家。
當初,若不是他死要麵子,秦珮真就會去成王府做側妃,那麽這樁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他的一念之差害了這麽多人……秦正明懊悔極了。
“殿下到了!”花廳外的一個人喊了起來。
秦正明甩甩胡思亂想的腦袋,立刻站了起來。
“參見殿下!”秦正明結結實實地跪下去行禮。
祁睿展立刻走上前,雙手將秦正明扶了起來:“老師請起,不必行此大禮。”
秦正明羞愧難當,站也不是,跪也不是,隻能道:“下官教女無方,此番前來,是來請罪的!不知王妃娘娘是否安康?”
祁睿展衝著旁邊的小廝使了個眼色,讓他們扶著秦正明落座,接著自己也坐下了,才道:“已經無事了,老師不必擔憂。楚夫人已經嫁入楚家,就算要擔責任,也跟老師無關了。”
秦正明歎了一口氣,低著頭道:“殿下,實不相瞞,楚家已送上休書一封,從此以後,小女與楚家再無瓜葛了。是下官沒有把她教好,讓她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下官難辭其咎!”
祁睿展說:“跟老師有什麽關係呢?真真變了那麽多,變得連我都覺得陌生了……說來說去,是本王對不起她。當年成王年少不懂事,輕易同她許下諾言,最後卻無法兌現,才叫她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不!殿下!這全是下官的錯!當年,皇後娘娘已經暗示過下官,隻要再等半年,就會下懿旨,讓小女入成王府做側妃。可下官自認鴻儒,以為小女做側室乃是一件醜事,所以才會慌慌張張地把她嫁去楚家。出嫁前,小女幾度尋死,都被下官攔住了。所以,從頭到尾,都是下官一個人犯的錯!既害了小女,也害了楚家,更讓殿下……”秦正明老淚縱橫,已經說不下去了。
祁睿展歎息一聲,讓旁邊的小廝給秦正明遞了塊絹帕擦眼淚。
“老師,您就不要再自責了。當初,若本王可以跟太子皇兄那樣爭氣,您大概也不會反對真真進府做側妃吧?”祁睿展苦笑了一下,“本王也是這幾日才想通的,什麽不願做小都是假的,老師當初是真的瞧不上我。”
秦正明呼吸一頓,表情一僵——他的心思被祁睿展說中了。
祁睿展笑了起來:“果然是這樣!我猜想得沒錯!所以,也不要再說是誰的錯了。真真走到如今這一步,我跟老師都脫不了幹係。”
“殿下……”
“老師今日前來,應該是來求情的吧?”
“下官不敢!”秦正明又要下跪了。
“別別別,別跪了。老師就真真這麽一個女兒,為她求情是人之常情。至於本王,也不是草木。本王同真真自幼相識,如今仍有兄妹之誼,本王也不想就這樣看著真真被處死。”祁睿展正色道。
“那……”秦正明的眼中升起一抹希望。
殘害皇室乃是死罪,但這件事還有可以通融的地方。一是,王妃娘娘並無大礙,甚至都沒有受傷;二呢,隻要祁睿展願意跟皇上皇後求情,看在他的麵子上,皇上或許會網開一麵。
祁睿展說:“不過,在幫真真求情之前,本王必須要去見她一麵,聽一聽她到底有沒有悔意。”
送走了秦正明,祁睿展表情凝重地回到了華冰玉的院子裏。
午膳還沒擺上來,華冰玉正在院子裏曬太陽。
“殿下回來了!”李嬤嬤高高興興地迎了過去,“奴婢這就讓人擺膳。”
祁睿展一路小跑到華冰玉的身前,伸手就把她抱住了。
陽光下,她笑靨如花,很是漂亮。
“冰玉。”
“殿下怎麽了?”華冰玉看出祁睿展心情似乎不好。
“冰玉,一會兒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祁睿展低聲道,聲音裏帶著一點兒哀求之意。
華冰玉轉了轉眼珠子,突然明白了。她說:“殿下想去大理寺?”
“嗯,我想親自問一問,楚夫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冰玉,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臣妾自然是願意的。”華冰玉嫣然一笑。
兩人用了午膳,稍微歇息了片刻,就換上出門的衣裳,坐著馬車前往大理寺的大牢了。
“殿下、娘娘,牢裏髒汙,氣味也不好,要不然還是把秦氏抬過來……”大理寺卿道。
祁睿展搖搖頭:“本王想進去看看。”
大理寺卿攔不住,便讓人拿來兩條雪白幹淨的布巾,讓祁睿展跟華冰玉蒙住口鼻,以免被牢裏不好的氣味熏到。
大理寺的牢獄也是分等級的,像秦珮真這種官宦之女被關押的地方算是比較幹淨的,而且人也比較少,所以都是一人一間。
牢房裏有一張簡單的木板床、一張破舊的小桌子和椅子,角落裏擺著恭桶。
因為貴人要進來,所以獄卒提前把恭桶搬出去了,還好意點上一束便宜的素香,放了兩張好椅子進去。
秦珮真躺在木板**,身上的棉被很暖和,是楚家大公子花錢給她添置的。
她雖然已經不發燒了,但風寒未愈,所以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睡覺。
“罪婦秦氏,成王殿下和王妃娘娘到了,還不起來行禮?”大理寺卿進去就喝道。
秦珮真被驚醒,她費力地翻了身,一雙眼睛著急地在尋找祁睿展的身影。
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祁睿展見秦珮真憔悴成這樣,有些不忍心。
“不用起來了,你就躺著吧。”祁睿展說完,又對大理寺卿道,“本王想單獨跟她說幾句話,還請大人回避一下。”
“是。”大理寺卿帶著人退了出去,牢房裏隻剩下祁睿展、華冰玉、秦珮真三人。
華冰玉很貼心地沒有走上前去,她站在牢房門口,示意祁睿展獨自一人過去。
祁睿展表情沉重地走了過去,輕聲問道:“身子好些了嗎?”
秦珮真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眼立刻變得明亮起來,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容,張嘴喊道:“殿下……”
可是她的嗓子早就腫了,這會兒開了口隻能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
“殿下,您來看我了……”秦珮真笑著說,“我等了好久,終於等到您了。”
祁睿展心中難過,可是想到秦珮真對華冰玉做過的事情,他就更加難過。他說:“你現在能說話了,那我就問問你,為什麽要把冰玉推下去?”
秦珮真一愣,剛才還發亮的眼睛瞬間就失去了光澤:“殿下是為了問這個才來的嗎?”
“是!”
“哈哈哈!”秦珮真發出一陣嘶啞難聽的大笑,笑得不斷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怎麽樣?要不要叫大夫?”祁睿展有些緊張起來。
“叫什麽大夫?我意欲殺害皇室,早晚是個死,何必叫什麽大夫?”秦珮真咳嗽完了,深吸幾口氣,狠狠道,“殿下居然問我為什麽推那個女人下去?殿下覺得是為什麽?”
祁睿展不說話,他對這樣的秦珮真感到陌生和難過。
“殿下不說話,我來說!我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殿下來了,沒想到居然是興師問罪!我為什麽推那個女人下去?為什麽?因為恨啊!我恨她!她搶走了我心愛的男人!她搶走了我的一切!成王妃之位原本是我的!殿下也應該是喜歡我的!可是自從她進了王府,殿下就再也沒有見過我一麵了!我連書信都送不進去,殿下還故意躲著我!我不是傻子,我再明白不過了,殿下這是變心了,殿下不想要我了!”秦珮真死死地盯住麵前的祁睿展,那雙眼睛裏有愛,有怨憤。
“真真……”
“別叫我真真!那個叫我真真的殿下已經不存在了!您還記得答應過我的事情嗎?說好的要迎我進府做側妃呢?我在家裏苦等幾個月,等到的卻是殿下的變心!楚家我已經待不下去了,甚至還因為那個女人的錯被賊子擄走!我連清白都不能保證了,就算被救回來也是死路一條!反正我也活不成了,黃泉路上,我自然要拉著最恨的那個人一起走了!哈哈哈!”
秦珮真嘶啞淒厲的大笑聲在牢房裏回**著,華冰玉拉了拉身上的鬥篷。
祁睿展站在那裏,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對於這樣的回答,他其實是有預感的。
秦珮真並沒有說錯,是他的不守諾言,一步步導致秦珮真無路可走,再加上被擄之事,就算救回來了,楚家約莫也隻能休妻。一個被休棄的官宦女子,又沒有找到可以改嫁之人,唯一的出路,隻有城外的尼姑庵。
秦珮真這樣的性子,怎麽可能受得了尼姑庵的清冷寂寞,她遲早會發瘋的。所以,她才會瘋狂地選擇這樣一條絕路,她想帶著華冰玉這個情敵一起去死——誰也得不到祁睿展,這樣才是最好的!
“是本王的錯,是本王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祁睿展喃喃道,“可是,真真,無論如何,你也不能殺人啊……冰玉何錯之有?本王與她的婚配乃是父皇和皇祖母定下的,誰也不能違抗。至於變心,那就更不關她的事了。是本王愛上了她,她何其無辜?你可以恨,但你要恨的那個人應該是本王啊!”
秦珮真看著祁睿展,那雙原本很漂亮的眼睛裏麵布滿血絲,充滿猙獰之色。可就算是這樣,華冰玉還是從這雙眼睛裏看到了她對祁睿展的情意。
華冰玉是不能理解秦珮真的,私訂終身自然是可以的,但若是雙方父母都不同意,那麽最終隻能放棄。何況秦珮真嫁給了楚家大公子,那人溫潤如玉、飽讀詩書、待她極好。
若是華冰玉自己,就算再怎麽不舍,也會收收心,踏踏實實在楚家過新生活了。若秦珮真真的沒法跟楚家大公子做夫妻,女方也可以提出和離,然後再去追求自己的愛情。
一邊在楚家享受楚家大公子的溫柔,一邊又偷偷摸摸跟祁睿展私下幽會,這種行為,華冰玉無法認同。
“我不恨殿下,殿下這兩樁婚事,也都是身不由己的。我那麽愛您,怎麽會恨您呢?”秦珮真的眼睛再一次亮了起來,她很興奮地說,“殿下,您知道嗎?楚家已經給我休書了,我現在是自由身了!殿下,我可以給您做側妃了!真真在等著殿下兌現自己的諾言呢!”
祁睿展渾身一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殿下,您為什麽不說話?殿下,我是真真啊,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了,殿下……”
華冰玉忽然幽幽開了口,道:“殿下為什麽不說話?因為殿下知道,你就快要被賜死了。秦小姐,你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你不會不清楚的,就不要說這樣的話來故意刁難殿下了。”
“我偏要說!我一天沒死,我就要殿下兌現他的諾言!”秦珮真忽然淚流滿麵,她用嘶啞的嗓子,一字一句道,“殿下,我等了您這麽多年啊。殿下……難道您真的沒有一點痛心嗎?真真是做錯了事,可真真是因為愛您啊!殿下!”
祁睿展難受極了,他沒有辦法再看著秦珮真。他轉過頭去,低聲道:“對不起,是本王對不起你!本王無法兌現曾經的諾言……”
“殿下——您真的要拋棄真真了嗎?這麽多年來,真真為了您,在楚家守身如玉,您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真真了嗎?”秦珮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隻有天知道,她有多麽不甘,她有多麽怨恨!
她的愛情,她的榮華富貴,她的一切,都這樣離她遠去!
“真真!”祁睿展想要上前去幫她拍一下背,可是隻動了一步卻又僵硬在那裏——他怕華冰玉不高興。
華冰玉走出牢房,去拐角處把他們帶來的大夫叫了進來。
在大夫的治療下,秦珮真漸漸平靜下來。
華冰玉讓大夫退出去,然後自己上前幾步,冷靜地說道:“秦小姐,前年冬天,你小產過一次,還借病在家裏躺了一個月。這事兒,楚家內院的丫鬟婆子全都知道。”
“你胡說!你血口噴人!我的心裏隻有殿下,我才不會讓其他男人碰我!”秦珮真崩潰地吼道。
祁睿展像個木偶一樣站在那裏,眼神微微有些空洞。他輕輕道:“真真,夠了,別再說了。本王對不起你,答應過的側妃之事已經辦不到了。但是,本王會保住你的性命的。你別再鬧了,好好保重吧。”
說完,祁睿展奪門而出,像個脆弱的孩子一樣。
華冰玉沒動,她站在那裏,居高臨下地看著秦珮真,淡淡道:“命是你自己的,要不要活下去,你自己決定。”
說完,她才轉身走了出去。
秦珮真像一尊石像一般定在了那裏,她看著牢房牆角上的蜘蛛網,硬生生咳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因為祁睿展的求情,也因為秦正明確實是個清廉的好官,看在兩人的麵子上,皇上最終網開一麵,留下了秦珮真的一條性命。秦珮真還要在牢裏待上幾年,之後會去城外的尼姑庵出家。
華冰玉得到消息,說秦珮真吐血醒來後就不哭也不鬧,每天都認真配合大夫的治療,看起來是要好好活下去的樣子。
祁睿展消沉了好幾天,華冰玉也完全不去打擾他。她不懂祁睿展跟秦珮真的那段感情,但她知道這時候要給他空間。
之後,祁睿展也顧不上這些小兒女的情緒了,因為比秦珮真殘害王妃更嚴重的,是那群綁架秦珮真的人。
當天,華誌鬆的人馬將山腳下的賊子一網打盡,對麵山頭上發火球的人也全都被拿下了。可是這群人顯然不是尋常人,他們訓練有素,關鍵人物在被拿下的第一時間就服毒自盡。剩下的那些則是些無名小卒,哪怕太子的手下用盡辦法,都沒有辦法問出一絲一毫的線索。
這件事變成了一根刺,一直懸在太子三兄弟和皇後娘娘的心口上。
“回來了?今天風大,快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華冰玉遞過去一杯熱茶,解開祁睿展身上的黑色大氅,交給一旁的嬤嬤。
祁睿展端著熱茶喝了兩口,麵色微微放鬆了一些。他麵前的華冰玉隨意地束著頭發,不施脂粉,可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黑,一顰一笑都是那麽好看。
祁睿展暖和了一點,就拉著華冰玉在軟榻上坐下,又揮揮手,示意丫鬟婆子全都撤下去。
自從在山洞裏互剖心跡後,兩人平時在房裏,根本連一個下人都不想看見,嫌他們礙眼呢!
屋內隻剩他們二人,祁睿展在華冰玉的麵頰上親了一口,然後摟住她:“你身上好香……”
“我又沒用那些香脂香膏的,哪來的什麽香氣?”華冰玉笑了一下,輕聲道,“我瞧你麵色不太好,今天仍然是一無所獲嗎?”
說起正事,祁睿展的麵色稍微變了變,停頓了一下才道:“依舊一無所獲,今日已經是最後的一批人了。大皇兄的手下是很有本事的人,你送過去的那個人也厲害,連他們都問不出來,可見那些人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問不出幕後指使者,這件事隻有我們吃了悶虧!”
為了不讓人欺負,華家上下給華冰玉準備了不少人才,作為她的陪嫁一起留在了京城。其中有一個,叫作賈樂,四十來歲的年紀,是刑訊審問的老手,嘴巴再硬的人到了他的手裏,也沒有不開口的。之前,祁睿展回來說審問那些人的事情不太順利,華冰玉就將賈樂找了出來,讓他跟著祁睿展去辦事。
“倘若連賈樂都問不出來,那就說明留下活口的那些人確實是一無所知的。”華冰玉說,“他們行動迅速,非常有紀律性,一看就是軍隊。在京城腳下有這樣一群人,父皇的心裏也不會安樂吧。”
“父皇暫時什麽都沒有說,但是他非常忌憚這群人,幾乎每天都在問進展。可是大皇兄什麽都查不出來,父皇似乎有點失望。”祁睿展說,“雖然知道這群人的背後一定是祁建德,可是沒有證據,誰也奈何不了他!”
華冰玉說:“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他豢養了這樣一支私兵。剩下的,隻要慢慢追查就可以了。要養這麽大的一支私兵,首先,得有一個隱蔽的地方;其次,他還得有大量的金錢支持。雲家雖然勢力龐大,可二殿下卻不可能全都用雲家的錢。”
“這一點大皇兄也說了,祁建德但凡長了腦子,就肯定會靠自己的力量去養私兵。要不然,就算他成功了,也隻會淪為雲家的傀儡。”祁睿展歎了一口氣,“剩下的,就隻能交給大皇兄的人去追查了,我也無能為力。”
到了這個時候,祁睿展這個閑散王爺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
“冰玉,我打算每天多練半個時辰的武藝,辦完公事回來後,還會認真讀書。可是這樣一來,我就沒有時間陪你了。”
華冰玉拉住祁睿展修長的手,輕聲道:“沒關係的殿下,我可以去書房伴你讀書。”
祁睿展先是一喜,可是很快又擺擺手,著急道:“不行不行!我一看到你,哪兒還有心思去讀書啊!”
華冰玉莞爾一笑:“傻瓜。”
涼山之事又查了數日,終究因為斷了線索而擱置。皇上對此非常不滿,連皇後娘娘都謹慎了一段時日,生怕自己的兒子會因為此事受到影響。
太子殿下因為辦事不力,被皇上當庭訓斥。所以二皇子祁建德在朝中頗得意了幾日,祁睿展看不慣他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卻又無計可施。
轉眼就快到年關,朝廷歇了小朝會,一些閑散官員也開始貓在家中準備過年。往年這個時候,祁睿展是最開心的,幾乎每天都會拉著三五好友四處閑晃,喝花酒、賭錢、鬥馬,一直到大年三十才會收收心進宮。
可是今年成王府有了女主人,再不能像之前那樣閑散,所以王府上上下下都提著一股子勁兒,要好生籌辦一個熱鬧的新年。華冰玉從早到晚都在忙碌,小到庫房調配,大到人情送禮,都要她一一點頭了才能落實下去。
外人都以為成王妃風光無限,其實真的做了王府的女主人,才會知道這個擔子重如千鈞。不光要溫良謙恭、循規蹈矩,還要有頭腦,不然整個王府內院就會亂成一團,也會叫外人看了笑話。
祁睿展不去辦公事的時候就每天不出門,待在書房裏認真研讀。他原本就比一般人聰明,這下用了心思,在學識上的長進簡直是一日千裏,連太子殿下都誇這個弟弟是個人才。
不過在書房待久了,祁睿展到底還是覺得氣悶。這日吃了午飯,他在書房裏泡了兩炷香的時間,突然丟下書卷,大踏步出了院子。
小廝跟在後頭一路追趕,手裏還抱著他的一件黑色描金鬥篷:“殿下,外頭冷,穿上這個再走。”
祁睿展腳步如風,一口氣跑到了華冰玉的院子裏:“冰玉!冰玉!”
華冰玉正在小書房裏計算賬目,聞言輕輕抬起頭來,隔窗問道:“殿下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兩個嬤嬤還沒來得及打起門簾,祁睿展就已經自己跑了進來,興衝衝道:“冰玉,這會兒忙嗎?”
“還有些賬目要計算。”華冰玉眨了眨眼睛,“殿下要做什麽?”
“咱們在家裏悶了好些時候了,也該出去透透氣了。你整天都在忙,也要休息休息。”祁睿展走到華冰玉的身後,伸手給她揉捏肩膀。
這幾天要跟各個院子的管事打交道,所以雖然不出門,但華冰玉還是穿著外出的衣裳,連頭發也梳得規整。
她眯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按摩,知道祁睿展是在邀她出門,便輕聲道:“那殿下想去哪兒休息一下?”
祁睿展一聽這話,知道華冰玉這是同意外出了,登時高興道:“我常去的那家戲園子今年找了一個南邊的戲班子,唱的戲跟咱們這兒的不一樣,你想不想去瞧個新奇?”
華冰玉並無意見,便道:“那就去戲園子吧,你等我一下,我去補點首飾。”
祁睿展去的戲園子乃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梨園,接待的全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這會兒過去肯定會遇到很多熟人,不打扮周全了肯定會失禮。
等了片刻,華冰玉收拾齊整了,又穿上一件禦賜的孔雀毛新鬥篷,帶著兩個嬤嬤、兩個丫鬟,跟祁睿展去了戲園子。
戲園子門前停著不少豪華的車駕,小廝婢女們穿行其間,還有一些宦官,可見裏麵來了不少貴客。
祁睿展久不來此處,那梨園老板聞訊奔出,點頭哈腰地給他行禮:“見過成王殿下,您可有一陣子沒來了,咱們這上上下下可都想您想得緊。”
祁睿展愛好廣泛,卻並不捧角兒。不過他出手大方,不管誰上台唱戲,他都重重有賞,連帶茶水灑掃等一幹人等都有賞錢拿,也難怪上上下下都在惦記他。
祁睿展拉著華冰玉的手,笑著說:“近來事多,一直不得空閑。聽說你們這兒請了一個南邊的戲班子,便帶著愛妃過來瞧一眼。”
“殿下跟娘娘趕得真巧,這馬上就要開場了,一點兒時間都不耽誤。”老板弓著腰請他們朝樓裏走。
一樓是大廳,正中一個大戲台,裏麵所有裝飾皆描金畫彩,頗顯貴氣。二樓都是雅間,專門為祁睿展這種身份的人準備的,以梅、蘭、竹、菊四間最為豪華舒適。
祁睿展以前是常客,他又是個喜歡蘭花的人,所以幽蘭居一直都是為他備著的。
上了二樓,他自顧自地要朝幽蘭居走去,卻被老板攔住了。
“殿下,殿下,翠竹軒新掛上了幾幅名家之作,要不然,今兒就去翠竹軒?順便可以看看那幾幅字畫。”老板笑嘻嘻地說道。
祁睿展轉了轉眼珠子:“怎麽著?幽蘭居有人了?”
還得是個身份地位跟他差不多的人,要不然,老板早在他進院子門的那一刻就悄悄遣人騰空幽蘭居了。
梨園老板依舊賠著笑臉,哀求道:“也是不湊巧,前頭有位客人剛剛才進去。這陣子生意好,南邊的戲班子是個稀罕物,誰不想瞧個新鮮呢?殿下,小的求您行個方便,去翠竹軒將就一下,您看?”
“裏頭坐了什麽人?比本王的麵子還大?還得讓本王給他行方便?”祁睿展冷笑一聲,眼神也變得冷漠起來,心中已經猜出了裏麵的人。
祁睿展向來隨和,以前來過很多次,一直很好說話,像這樣不留情麵的樣子還是頭一回。老板嚇出一身冷汗,兩腿一軟跪了下去:“殿下……”
幽蘭居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略帶一絲尖細的男子聲音傳了出來:“老七,不就是一個雅間嗎,至於這麽為難一個小老板?你這樣,還真是不體麵。”
說完,那男人嗤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也比一般男人高細,聽著有些刺耳。
祁睿展麵色一變,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他果然沒猜錯,坐在幽蘭居裏麵的人就是祁建德。
這整個京城裏,能讓他讓雅間的人屈指可數,若是其他幾位身份相當的人,老板肯定會直接將他帶進去。唯獨祁建德,大家都知道他們水火不容,所以才會如此戰戰兢兢。
“原來是二皇兄啊,您不是從來不聽戲的嗎?今兒個怎麽有雅興跑來此處?”祁睿展不冷不熱地回道。
腳步聲輕輕響起,祁建德從雅間裏麵走了出來,麵上帶著一抹嘲諷的笑意。
幾個皇子中,就數太子殿下跟皇上長得最像,其他兒子都更像母親,祁建德也不例外。他長了一張雲貴妃的容長臉,偏瘦,眼睛細長,鼻子瘦削,眉淡唇薄,一看就是精明寡情之人。
梨園老板夾在兩個親王中間瑟瑟發抖,豆大的冷汗一顆一顆地滾落。祁建德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嫌棄地擺擺手,道:“你下去吧,我請七弟來我這兒坐一會兒,不用你們了。”
“是是是,小的告退。”梨園老板趕緊溜了。
到底是二皇子,華冰玉雖然不喜歡這個人,但還是認認真真地給他見了禮:“見過慶王殿下。”
“弟妹免禮。”祁建德將華冰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笑著說,“一直聽說七弟妹是女中豪傑,上馬可以殺敵,落地可以舞槍,今日一見,倒跟傳言不太相似。”
他認出了華冰玉和祁睿展身上的孔雀毛混金線鬥篷,這是番邦進貢的好東西,一共也就得了五件。皇上、太後跟皇後各有一件,剩下的兩件原來全都賞給了成王府。
祁建德比祁睿展大十歲,祁睿展未及冠就被封了親王,可他這個二皇子,卻一直等到而立之年才由郡王提為親王。
若不是雲貴妃和雲家幫他求了恩典,他可能到現在也隻是郡王之位,見了祁睿展這個親王弟弟還要行禮的。
這麽多年,祁建德心中有多少不甘,就對祁睿展三兄弟有多少恨意。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奪得皇位,然後親手將這三兄弟處死,方能消除他這麽多年來積累的恨意。
祁睿展懶得跟祁建德多說話,不等華冰玉回話,便拉住她道:“冰玉,咱們過去吧,馬上就要開演了,可別為了無謂的人耽擱了看戲。”
祁建德眼中閃過一抹陰毒,他伸出右手,轉了轉左手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陰惻惻道:“老七還是這麽孩子氣,我到底是你的哥哥,對待兄長如此無禮,要是叫父皇知曉,又要說你不懂事了。”
祁睿展爽朗一笑,扭過頭去淡淡道:“你若是不服氣,大可以去父皇麵前告我一狀。不過父皇聽不聽,我可就不能保證了。”
說完,他就拉著華冰玉去了翠竹軒,然後讓小廝把大門重重地關上。
祁建德氣得渾身發抖,轉身走回幽蘭居,一袖子就將桌子上麵的杯盤全都掃落地上,心裏暗罵道:“祁睿展這個草包也敢踩在我的頭上!他日我定要將他們兄弟三人淩遲處死!不!做成人彘!”
進入翠竹軒的祁睿展也不太開心,他憤憤坐下,一掌拍在桌子上,低咒道:“好不容易出來散個心,怎麽遇上這麽個東西!”
華冰玉輕輕地在他的背上撫了幾下,柔聲道:“遇見二皇子,也未必是壞事。”
“這是何意?”
華冰玉笑意盈盈:“殿下有注意過他手上的那個扳指嗎?”
祁睿展回想了一下,道:“他左手上的那個墨玉扳指?我記得他是從三四年前開始戴的,那不是尋常可見的扳指嗎?難道有什麽奇特之處?”
華冰玉說:“我娘對各種石頭很感興趣,連帶著我從小也學了一些。那位手上的可不是墨玉扳指,而是一塊黑石。隻不過這黑石成色罕見,帶有瑩瑩油光,所以會被誤認為墨玉。”
“黑石?他一個皇子怎麽會戴黑石這種賤物?”祁睿展說到這裏忽然一愣,而後麵色大變,“我想起來了!我在書中讀到過,帶油光的黑石通常會出現在鐵礦的附近!你的意思是,他其實有一座私有的礦山?”
華冰玉低聲道:“那位自幼爭強好勝,又愛體麵,怎麽會戴一塊如此普通的黑石在身上呢?我猜測,他定是偷偷找到了一座礦山,作為紀念,才做了那枚扳指,日日戴在身上。”
祁睿展猛地站了起來,雙目閃過一抹焦灼:“他不光有私兵,還有礦山!這樣下去,可如何了得?不行,我得立刻告訴大皇兄!”
華冰玉伸手拉住他,聲音清脆而淡然:“殿下莫要著急,我們若是此時慌慌張張去了太子府,定會引人懷疑的!”
祁睿展不是傻子,緊張過後立刻明白了過來。他深吸一口氣,重新坐了下去,低聲道:“你說得有理,隻有等耐心看完戲,我們再優哉遊哉地去大皇兄家裏做客。”
兩人坐下後,沒一會兒戲台上就開演了。
南邊的戲曲果真稀罕,旦角兒也生得格外清麗,聲音甜美嬌軟,可祁睿展卻沒有心情看戲,他一直微微低頭,在思索著什麽。
華冰玉倒是表情輕鬆,丫鬟在一旁給她剝鬆子、核桃,她一邊喝茶一邊看得津津有味。她自幼長在偏僻之地,聽不懂這些南邊小曲,但也從中聽出了一絲趣味來。
一出戲唱完,華冰玉見祁睿展還在低頭沉思,便揮揮手,示意丫鬟退到一旁。她自己動手剝了一些鬆子,然後輕輕喂到祁睿展的嘴邊。
祁睿展愣了一下,方才張口吃了鬆子,然後轉頭看向華冰玉,眼中略帶愁容。
“冰玉,我冥思苦想,卻怎麽也想不通。”祁睿展低聲道,“他有礦山,又要養私兵,這麽大的一塊地方,在京城周邊怎麽會找不到呢?可若不在京城周邊,那天的那些私兵又是怎麽及時趕到涼山的呢?”
私鑄兵器可是大罪。鐵礦不易得,若祁建德真的有一座私有礦山,那再過個幾年,恐怕真的會釀成大禍的。
自古以來,儲位之爭就是一場腥風血雨。祁睿展不光擔憂親大哥,也擔憂他的成王府。
華冰玉說:“我猜,他養兵也好,采礦也好,應該都在遠處。就算他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至於私兵趕到涼山,那就更簡單了。太子的宴會年年都有,二皇子可以早做準備,分批分次把那些私兵混在百姓中一點一點送到郊外藏好。”
祁睿展俊顏不展,聲音也略顯低沉:“若真是這樣,範圍如此之廣,要如何才能找到他的養兵之處?”
華冰玉心中略有思考,但她作為一個王妃,總不好事事都搶在夫君的前頭,便說:“殿下莫要著急,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定可以想到方法。現在不如好好放鬆一下,也歇一歇。”
祁睿展輕歎一聲,攥住華冰玉的手,放在麵頰上摩挲了一下,道:“聽你的,暫時不想這些事情了。”
兩人看了兩出戲,給出去不少賞賜。等唱完戲,下了台的小生跟旦角兒趕緊跑過來謝恩。
這麽一耽擱,等他們走出去的時候,二皇子早就已經離開了。
“看不見那張煩人的臉,我都覺得舒坦多了。”祁睿展輕哼一聲,“現在時候還早,我叫人去給大皇兄送個口信,就說我們會去吃晚膳,你先陪我去給皇嫂他們挑些禮物吧。有陣子沒去了,幾個侄兒該吵吵了。”
“好。”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出去,又坐上馬車,去給太子妃等人挑禮物。一直快到酉時,才到了太子府。
天黑得早,太子府裏已經開始點燈了。吳公公早就帶著人在大門口守著,等了很長時間才等到了成王夫婦。
“我的七殿下,您可算是來了,咱們太子殿下都等了好一會兒了。”吳公公笑得一團和氣,走上來扶祁睿展下車。
祁睿展道:“本王許久不來,可不得給侄兒他們帶些禮物嗎?”
他拉著華冰玉走進大門,又道:“什麽時候開席?”
吳公公說:“也不知道殿下幾時才能到,所以飯菜早就備下了,隨時都能開席。”
“本王還不餓,先去找大皇兄切磋一下。冰玉,你去看看大皇嫂,順便把禮物送給他們。”祁睿展道。
“是,臣妾知道。”華冰玉輕輕一笑,很給他麵子。
祁睿展熟門熟路,自己帶著人找去了太子的書房,吳公公就領著華冰玉去後院見女眷。
太子府的後院人丁興旺,除了太子妃之外,還有良娣一人、良媛三人,其他低品級的妾室一共五人。這十個女人給太子生了五兒六女,整個府裏熱熱鬧鬧的,每天都能聽到小孩子的歡笑聲。
跟祁睿展這種閑散王爺不同,作為太子,皇後娘娘很早就給他挑好了正宮和高品級妃子的人選,全都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女兒,家裏有背景有實力有官位還有錢,對太子將來的登基有很大的幫助。
太子殿下本人也很稱職,這麽多年來,一直兢兢業業,皇上對此也很滿意。
華冰玉委托吳公公將其他禮物交給良娣、良媛等人,自己則帶著人一徑去了太子妃的院子。
太子妃跟太子殿下一般年紀,出身書香世家,祖父曾官拜丞相,她為人溫和有禮,是個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人。她將整個太子府打理得齊齊整整,從上到下都對她極為服氣,後院連爭寵這種事情都不敢明著來,那些低品級的妾室隻敢悄悄邀寵。
太子妃跟太子乃是少年夫妻,這麽多年來感情深厚,太子也敬重她的為人。如今她已經有了兩子一女,其中大兒子還是嫡長子,地位穩固得不得了,所以整個人的氣場也特別平和踏實。
“冰玉見過太子妃娘娘。”
華冰玉一個禮還沒行完,太子妃就已經上前一步,挽住了華冰玉的胳膊。
“你我可是妯娌,不需要這麽生分。”太子妃笑得非常溫和,她拉著華冰玉一起坐下,“前日進宮請安,太後還跟我說起你呢,說你不常出門,也不知在忙些什麽。”
華冰玉也笑,說:“我是邊關過來的人,對於京城的風俗了解不多。今年我們府裏要過熱鬧年,可不得好好學習一下,免得在人前失禮。”
“也不用那麽緊張,我頭兩年也是糊糊塗塗地辦了,出了一些岔子,也不甚要緊。到底年輕,可以慢慢來。”太子妃知道自家夫君需要親弟弟的支持,故而對華冰玉和文王妃都很親近。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華冰玉又見了太子妃所出的兩子一女,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太子妃也是女人,當然明白華冰玉的想法。她輕輕一笑,等孩子們都下去了,便道:“有些事不要著急,該來的總會來的。當初我進門的時候,頭一位良娣可是跟我同一天進府的。大婚不滿半年,府裏又先後迎了一位良娣和一位良媛,我那個時候都不著急,冰玉就更不需要著急了。畢竟,你們府裏可是連一個小妾都沒有呢。你跟成王感情這麽好,想要孩子,自然是早晚的事情。”
華冰玉點點頭,道:“您說得有理,不過,我看到這麽活潑可愛的孩子,實在是羨慕得很。”
沒過一會兒,吳公公就來請,說是晚膳已經擺好,兩位殿下也已經去了前頭。
華冰玉跟太子妃相攜而去,四個人一起用了一頓晚膳,說了一些城中趣事,祁睿展夫婦就告辭回府了。
一上馬車,祁睿展就迫不及待地湊到華冰玉的耳邊,壓低聲音興奮地說道:“冰玉,我知道怎麽找祁建德的私兵和礦山了。”
華冰玉眼睛一亮:“願聞其詳。”
“開礦可不是小事情,得有很多很多人去幹活。祁建德做這事兒可是大罪,自然不敢明目張膽地招工。以他跟雲家的做派,多半是騙了一堆青壯年勞力過去,鎖在那裏給他們做苦力。不過,一般騙人這種事情都隻能在很偏僻的村子裏。我已經跟大皇兄說了,可以專門挑那些偏僻貧窮的村落,問一問這幾年是否有大量男子失蹤未歸,應該就能查出一些蛛絲馬跡了。”
這個想法跟華冰玉的不謀而合,她眼中含笑,拉住祁睿展的手,輕輕道:“我們殿下果然聰明過人,照著這個法子去找,肯定能查出來的。我手頭還有一些能用的人,殿下若是需要,可以拿去用。”
祁睿展這會兒跟華冰玉完全是一條心,也不覺得用媳婦兒的人手有什麽問題,便點頭道:“你的人個個厲害,少不得要找你要幾個好幫手的。”
既已找出方法,太子便安排了人手悄悄出京,沿著京城外頭那些偏僻的深山老林慢慢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