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的當晚,她坐在婚**,這輩子也沒這麽乖巧過,心裏像揣了一隻小鹿,也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等到他進來。

可當喜帕被掀開,她對上那雙眼睛,那裏頭沒有她預想的喜悅或是驚豔,她精心裝扮了大半日,這或許也是她這輩子最隆重的打扮,她滿心期待和歡喜地等待著,仿佛是一道禮物在等待著被打開那一刹,可她等到的是一雙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的眼睛。

甚至因為他那謙遜自持的性格,他已然將心中的不悅刻意掩蓋了。

他們沒有行房,在薛益來解她盤扣的時候,她看到他那神情,像是完成一件任務,他的端方持重在這一刻表露無疑,他甚至一句話都沒同她說。

成歡那樣高傲的性子,最受不得的,永遠是這樣無聲的羞辱。

被待嫁夫君所嫌棄的事實她早就清楚了,可這份難過最直觀抵達卻是在這一刻。

但她並不會輕易認輸,那時她又套上那滿不在乎的殼子,心裏想著,總有一天,他會將自己視作他真正的妻子。

那一天,他會讓她感受到一個丈夫對妻子的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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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之後,她就成了薛夫人。

從前最不喜歡去那些世家小姐的茶會花會詩會,可成了薛夫人,那些送上門的帖子就不能再視若無睹。

薛益也看出了她的不喜歡,勸道,“不喜歡就別去了。”

“不成,要去的,我如今可是燕國公夫人。”她說到這個名頭難掩歡喜,像是做他薛益的夫人倒要比她做官家的外甥女還要風光。

她反倒還要來教導他一般,“我跟你說,你入朝時間不長,沒有根基,朝上那些人又欺負你沒有後台,背地裏都懷疑你和北邊有勾結,他們說你南歸是為了北邊的內應,說你在為北邊收集情報。”

沒想到妻子在自己麵前竟然這麽不避諱,那頭那些議論他的人,還不敢這麽大剌剌當著他的麵說出來呢。

“夫人不說我還不知道呢。”他竟然難得的開了個玩笑。

她卻沒聽明白他的玩笑話,當真地道,“你是君子,他們是小人,你當然不知道。”

“有夫人在,我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他苦笑。

“你不必和那些人結交,我去和那些夫人們打成一片,替你籠絡他們,贏得口碑!”

她那一副懂事的模樣,像是在等待誇獎,薛益笑了笑,溫言道,“夫人辛苦了。”

她要出門時,被他叫住,“成歡。”

那是第一次,她從他嘴裏聽到她的閨名,轉頭時,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裝滿了期待。

“打成一片不是要打架的意思,這你知道吧?”

“夫君,”她也第一次這麽叫他,到底還是有些女孩子的羞澀,低頭稍稍扭捏,又笑著揚揚眉,“這我當然知道了,你當我是小孩子呢。”

薛益忍不住一笑,心道,還不是小孩子麽。

她又捏著拳頭衝他一揮,“況且,她們可打不過我!”

他扶額,他倒不是擔心自己妻子受傷,不說她一身功夫難逢敵手,這皇城裏誰又敢去動官家的寶貝外甥女。

他走上前,低聲勸慰,“誰要是惹了你,你就回來跟我說,盡量……別動手。”

她從前在帝京裏的聲名他早就耳聞了,聽到打成一片,心裏頭都下意識一跳。

她去了那些宴會,他心裏總是擔心的,等她回來的時候,首先是看她臉色,見她歡歡喜喜的回來,先是放了心,想來是沒有人惹她發怒。

可隨後心又懸了起來,怕是有人惹她發怒後,她已經當場報複回去了。

問起的時候,她則是一臉笑意洋洋地對他道,“挺好的,她們至多就是背地裏說我小話,當麵可殷勤得緊。”

她倒也不是真的全然不知世故,不過是性子直來直去而已。

薛益放心了一些,她又自得地道,“我可是當著她們的麵,狠狠地誇獎了你一番。”

他忍不住又有些想扶額,能想象那些夫人們麵上如何點頭稱是心裏卻是如何不滿奚落的。

想了想,還是開口道,“你當著她們的麵,自然是要誇獎她們的丈夫。”

她正吃著點心,停了手,看著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湊近了問,“夫君,在你心裏我是不是真的傻透了?”

“怎麽這樣說,沒有的事。”他的目光卻到底有些回避。

“我當然知道,誰願意聽人誇別人的丈夫,就像我,別說要我去誇她們的夫君了,我就算光聽她們們誇也不想聽,她們肯定也一樣,表麵上都說夫君你多好,心底裏怎麽想的我還不知道,”她冷哼一聲,“他們都笑話我呢,覺得我死賴著非要嫁給你,你心裏還能真的對我好?”

薛益聽得神情一滯,她說話總是直來直往這他清楚,可這番話,被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他像是被人戳破一般,下意識就想否認卻又不知如何否認。

她不傻,至少她能看穿這一切。

她卻毫不在意地繼續笑著道,“我誇你,是要讓她們知道,你可是我的夫君,我就是稀罕你,你怎麽沒有後台,我就是你的後台,誰要是敢詆毀你,我跟他們沒完!”

他堂堂一品公爵,被她說得像個任人淩辱的小可憐。

她又一臉倨傲地道,“是,我是仗著官家偏愛,我就是蠻橫無理,我就是拳頭硬,叫我知道誰敢背地裏放你暗箭,我就真的去給他們打成一片!”

這倒真是他擔憂的事,可看到她這樣子,忍不住就想發笑。

打成一片這四個字,薛國公是要重新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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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後台的感覺,薛益也是在婚後明顯的感受到了。

在北地時,他看著官階高,其實不過是北朝用以籠絡北邊俘臣的,手裏沒什麽實權,北契朝廷一向不將漢人放在眼裏,他也不過徒有虛名,在朝中處處都要小心。

南歸後,如成歡所言,朝中大臣們都看不起南歸之人,背地裏的議論詆毀他也清楚。

娶了成歡後就不同了。

從前朝中同僚相聚大多不願叫上他,如今卻不同,許多人相請,推都推不掉。

是的,就因為他娶了官家的外甥女。

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夫人受官家偏愛,還因為官家願意將心愛的外甥女下嫁於他,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他得到了官家的認可,意味著官家也想要籠絡他,意味著官家很可能會在今後委以重任。

她是他的後台,這一點並非虛言。

喝酒的時候,那些人總是拍著他的馬屁,薛益也總是謙遜推卻,可也有人喝高了之後,就把心底的真話說了出來。

“燕國公,娶了那樣的夫人,可有你受的吧?”

一桌的人有清醒的打著圓場,“胡說什麽呢!”

更多的是哄笑一片,有人繼續道,“燕國公,你可要好好練練,你瞧瞧你這文質彬彬的樣子,可扛不住縣主的拳頭。”

這些人一向看不慣武將的粗俗,可喝醉之後,又哪有平日佯裝出的風度雅致。

那些人繼續道,“咱們啊,可就沒有這般福氣了,家裏的夫人也隻能說是溫柔體貼罷了,別的,就不足為道了。”

“你們這些人,怎麽就不懂得體諒國公呢,這哪裏是他能選的,縣主就是要嫁給他,官家賜了婚下來,國公能怎麽辦,隻能奉旨成婚了。”

“是了,奉旨成婚哈哈哈哈……”

這些人,背地裏有多眼熱能與官家攀上關係,醉後吐露的實話就有多尖酸。

在北地,受的言語之辱比這更甚,薛益早就習以為常,這些人喝醉了,說幾句胡話,也不值得他動怒。

隻是他想到,若是叫成歡聽到了,那可就真要打成一片了。

他笑了笑,卻還是開了口,“我那夫人,的確是被慣壞了,總是眼高於頂。”

餘下的意思便是,你們這般嘴上鄙夷,可真想要做官家的外甥女婿,對不住,她看不上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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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樓出去,一個個醉鬼都上了自家的馬車,國公的馬車在眾人之後,大家都走了,他才上車。

一掀開車簾,驚住了。

一張笑臉粲然迎了上來,“夫君,我來接你回家。”

“你怎麽來了?”

“你放心,我沒讓那些和你喝酒的人看到,他們不會笑話你。”她也知道,自己跟到這裏來,那些人指定會說她管得緊。

他沒醉,可是一身酒氣。

“我擔心他們把你灌醉了,然後趁機欺負你。”

他心中一驚,雖知道她在馬車裏,聽不到那些人的胡話,卻還是道:“他們方才離去,那些胡話,你沒聽見吧?”

她搖了搖頭,“我還怕他們灌你酒逼你說什麽胡話呢。”

她取過一旁的茶壺,給他倒了杯熱茶醒酒。

他笑了笑,“夫人,我也不是小孩子。”

她穿著大紅色的鬥篷,冷得兜帽都蓋在了頭上,紅綢襯得一張臉雪一樣的白,紅唇卻又格外的豔。

她練武,本不怕冷,這般樣子,顯然是在馬車裏等了許久。

去摸她的手,的確有些冷,他雙手握住,就聽得她道,“他們沒有叫你喝醉了去逛……那些地方吧?”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他忍俊不禁。

明知故問,“哪些地方?”

“曲江那些地方啊,”她脫口道,“那幾個有名的樓館,幾個頭牌是挺好看的。”

他笑著道,“夫人怎麽知道的?”

她一下子啞然,隨後才道,“當然是聽說的。”

他看著她目光裏帶著心虛,也不再追問,隻道,“曲江邊上的秦樓楚館,也不光有男子尋歡的地方呢……”

他話才說了一半,她一臉興奮地搶著答道,“我知道,我知道!還有小倌館,也會有些夫人偷偷去裏頭尋樣貌好的。”

他臉上一愣,全然沒想到她會說這個,“我說的是……也有些戲台子說書的酒樓,供人聽曲講故事。”

“啊?”她這才察覺自己失了言,“也是,也是,戲台子嘛,曲江也是有的。”

“小倌館……夫人竟也清楚?”

原來學識廣博這一點,他也有不如她的地方。

“哎呀,這不是經常去茶會嘛,總要聽那些夫人們聊些趣事,就,就聽說了些。”她偏頭不去看他,抽出手來裝作自然地搓了搓手。

“難怪……”他喃喃道。

“難怪什麽?”她又看過來。

“難怪你最近喜歡去那些茶會了。”

“我,我沒有,不是……那些茶會也隻是偶爾聊到,我去參加茶會那不是為了和那些夫人們拉近關係麽,她們也不會邀我去什麽小倌館的,我這才出嫁多久啊,犯不上去。”

他正又端起茶杯來,定力稍差些的話,當下嘴裏的茶恐怕就要噴出來了。

“那嫁得久了呢?”

她忙道,“不是久不久的事,曲江又有什麽值得去的,我當時就跟她們說了,我夫君比那些小倌可好看多了,縱使,那裏頭是有一兩個樣貌絕頂的,那也是比不上你的。”

他捏了捏眉心,暗自在心裏歎氣,方才那些醉鬼,再胡說八道,也不至於拿他去和曲江那些小倌相提並論了。

“多謝夫人誇讚。”

她卻沒聽出那話裏的意味,小聲嘀咕了一句,“而且,太貴了那幾個。”

自家的夫君勝在不必花錢,薛益咬牙想,他這夫人倒是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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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她仿佛是放了心,他出去喝酒也不會巴巴等在酒樓下,因為他無論去哪家府上赴宴,或是和同僚上了哪座酒樓,從沒有喝醉回來過。

甚至回到家裏,也會先換了一身衣裳,再來見她,盡量不叫她問到酒氣。

一開始她還不知道,有一次見他回家了,趕過去正碰見他換上了衣裳在漱口。

天還早,他每天即使再晚回家,同她說上幾句話後都會去一會兒書房。

“你這會兒怎麽就要漱口。”她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嘴裏有酒氣,怕叫夫人不高興。”

她笑了起來,“怕什麽,你又不親我。”

她總是這樣,話說得太快,太直,說完兩人都微微一愣。

如今兩人依舊不曾有過肌膚之親,可夜裏還是同榻而眠,隻是那床本就大,連個人一人一邊,幾乎不會互相打攪。

新婚那夜,她拒絕了他,那之後薛益便不再冒昧,總是格外小心。

她這話一出口,兩人心思各不同。

她想,他根本不願意碰他,自己便是嫌棄他嘴裏酒氣都沒機會。

他卻想,她現在還不願意同他親近,她這麽小一個小姑娘,被寵慣著長大,剛剛出閣,現下自然還不習慣和一個男子太過親密,自然是他將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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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是她母親生辰,她前一晚麵帶試探地來問他,說想回家裏一趟,薛益自然不知她母親生辰,對著她道,“我送你吧。”

成歡卻道,“不必了,你那麽忙,我早些回來就是。”

“那我去接你,你平日裏想回去便回去,不必來問我。”

薛益親族都亡故在了北邊,如今孤身一人,她卻不同,她家人都在,母親又疼得如眼珠子一般,她嫁過來後,父母心中自然是萬分掛念的,想來她是怕常常回娘家,會叫外頭的人說長道短。

她本是那樣肆意的性子,從前那些人議論紛紛都是渾不在意的,會顧忌,自然是顧忌那些人議論到他頭上。

那日是真的有事,官家召見,等到從午門回來,天色已經晚了,見他出門時步子邁得急,一旁的宋閣老笑道,“年輕的時候總是這樣,夫妻倆有說不完的話,一刻也分不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才會像燕國公這樣巴巴往家趕。”

薛益麵上微赧,“叫諸位看笑話了。”

宋閣老拍拍他的肩,“什麽笑話,這是佳話,其實到了老頭子這樣的年紀,又會變回國公這般,日日啊,也隻想著和家中糟糠老妻待在一處,再過個三四十年,行周你也依舊會這樣急巴巴趕回家了,這不,我也怕我家老婆子等久了罵我呢。”

這話聽得他心頭一熱,他漂泊經年,孑然一身,一心為國卻到如今才有了一個家。

過去的日夜裏,從未有誰會專程等著自己回去,如今終於是有了,而想到三四十年後,那個人依舊會等著自己,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婆子老頭子攙扶著,想一想那個畫麵,竟是從未有過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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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趕去了阮家,嶽母齊安郡主來見他,齊安郡主是官家的長姊,平日裏架子大,可對這個女婿那是萬分滿意,見了總是滿臉堆笑,今日臉色卻不大好,說是女兒早回去了。

然後話裏沒有明言,卻拐彎抹角地抱怨他竟然都不願意陪她回家一趟。

他這才知道了今日是嶽母的生辰,隻能連連告罪。

他如何不知道,女子自己一人回了娘家,丈夫去時不相送,回家了也沒有來接,外人看了都會道是這個丈夫對妻子滿不在乎。

甚至,嶽母是官家的胞姐,他也不願屈就。

回到家中她卻一臉笑意,遠遠見了他就迎了上去,仔細一看,臉上紅撲撲的,一雙眼睛笑得完成兩道月牙了。

“我夫君回來了!”她一下子把他抱了個滿懷。

平日裏她絕不會如此的,靠得這樣近,也就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

“喝酒了?”

“哎呀,忘了,忘了,”她趕緊鬆開手,懊惱地一拍腦門,“我學著你,漱了口,但忘記換衣裳了。”

看她腳步不穩,他牽過了她的手,怕她摔了,嘴上卻問,“今日是嶽母的生辰,怎麽不給我說呢?”

若他知道,說什麽也要親自送了她回去。

“你不是不喜歡我娘麽,所以我早早就回來了,免得你真去接我,那不是又要見到她了。”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胡說,我哪裏討厭嶽母了。”

“怎麽不是了,”她仰著脖子,“你怪她去官家麵前求親,把我強塞給你了,難道不是麽?”

他歎了口氣,她總是問得他無可反駁,“從前,是有一點的。”

“我都知道,”她還傻乎乎笑著,“他們勸我,說強扭的瓜不甜,哼,他們知道什麽,瓜就是瓜,甜不甜隻看是什麽瓜,和怎麽扭得有什麽關係。”

她踮起腳來,也拍了拍他腦門,“這個瓜,就是最好的,強扭我也要!”

他哭笑不得,低頭去問,“今日喝了多少,又醉了。”

“這你就不懂了,”她一副又來教導他的模樣,“今日你沒陪我回去,我娘肯定覺得你對我不好,那怎麽成,我故意喝醉的……”

她壓低了聲音,往四周看了看,笑了兩聲,又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你說,別的哪家夫人敢喝醉了回去給夫君看啊?可我敢喝醉,說明什麽?說明是夫君給慣著的,你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寵妻!”

她摸了摸自己腦門,“我可聰明著呢!”

他心裏本有些愧意,一下子卻給她逗笑了,什麽都忘了,遠遠見下人們也都在抿嘴笑,臉上一熱,吩咐下人去準備醒酒湯,然後扶著她回了臥房。

她一邊走,一邊轉頭盯著他,他疑惑地問,“怎麽了?”

“我,我等著你誇我呢!”

她走的踉踉蹌蹌,他索性一把把她抱了回去,嘴上道,“我夫人聰明,我撿到寶了。”

她像是沒聽明白一般,眼睛直愣愣地,烏黑的眼珠亮得驚人,薛益低頭看她,以為她是不高興了,誰知她忽然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一下子就吻住了他。

他身子一僵,手上差點失去力道,回過神來後將她抱牢了,她的雙唇卻隻碰了一碰就離開了。

“你第一次誇我。”她小聲說著,滿眼的歡喜。

他心頭微酸,湧動著愧意,回想著,平日自己是沒有說什麽甜言蜜語,連這樣不走心地一誇,竟然都值得她這樣子高興,可見他從來沒有怎麽哄她開心過。

見他失神,她卻有些不安了,“對不起,我,我親了你,我高興過頭了,我也漱了口的。”

心中徹底被酸楚脹滿,走到房裏,將她放下了,他看著她小鹿一般的一雙眸子,輕聲道,“我也是第一次娶妻成婚,成歡,或許我這個夫君做得並不好,往後我會學著改進,你等一等我,好不好?”

她又彎著一雙眼睛,笑出了酒窩來,“那親你……也是可以的嗎?”

他臉上發紅,湊近了才敢低聲道,“多多益善。”

她於是又一把抱住了他,反複在他嘴上啄了啄,其實她也是胡亂親著,卻聽到他呼吸似乎變得沉重了些,她一雙手臂圈住他脖子,在他耳邊聞,“薛行周,你不怪我強扭了你?”

他正被她啄得頭腦發熱,卻被這樣一問,沒忍住笑出聲來,“就怕夫人嫌棄這個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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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們熬好了醒酒湯,送到主人臥房外,裏頭的國公卻說不用了,下人隻好又端走了。

當時屋裏薛益已經給成歡寬了衣裳睡下了,他今日頭一回沒再去書房,徑直換了衣裳睡到她的旁邊。

她因為醉了,一直抱著他,時不時又要親上一親,薛益臉紅得不成樣子,可外頭的醒酒湯,他是不準備給她喝了。

被她纏著,他一身血氣湧動,可一低頭,看到她醉了的模樣,便隻能強忍著。

她此時醉了,自己不能趁人之危。

第二日成歡宿醉後頭疼,醒得比他還早,一睜開才大家自己一整個身子都趴在他身上的。

她一驚,從前睡在一起,他們倆都不會越過自己那一邊,指定是自己昨日喝醉了,冒犯了他。

她趕緊滾到自己那邊,卻發覺**竟然就一床被子,她自己那床好好疊著的。

看來是昨天自己醉得都忘了展開被子了。

好在自己醒得比他早,沒叫他發覺,可等他醒來時,成歡還是有些心虛。

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自然也錯過他醒來後不見她在自己懷中,臉色的那一抹失落。

成歡又想起,她做了一個夢,那夢跟真的一般,她夢到昨晚她抱著薛益一直親,親得他後頭低低的喘息著,他竟然還來親了自己,親得她也喘不過氣來了。

後來他還來咬自己的耳朵,嘴裏道,夫人說,瓜甜不甜?

她捂臉躲在被窩裏,不敢給他看見,他要是知道自己做這樣的夢,可不是要鄙夷她麽。

轉頭見到薛益,他也臉紅了,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她隻能隨便找點話題來緩解尷尬,“今天起來口格外的幹呢,嘴都麻麻的了。”

卻見薛益扭過了臉去,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心想這又是說錯了話不成?

薛益想著,是要學一學怎麽哄夫人開心了,想到自己昨晚頭子發熱,親著她時問她甜不甜,她笑著捧著自己的臉,說甜。就這麽一句話,自己渾像個十幾歲的小夥子一樣,話都說不出來了,身子有些酥麻,可真是沒出息,好在她醉了不記得,不然要叫她笑話自己了。

這不過就是夫妻間的正常親昵罷了,他怎麽就這麽禁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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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歡還是去參加茶會時,聽說了江寧洪災,官家打算讓薛益去賑災的事。

那些人佯裝不經意實則刻意地問,“國公都沒有跟縣主說麽?”

“說了,我沒仔細聽。”她隨意答道。

從前這些人敢故意要奚落她,她一準要反擊回去,可但凡人家提到薛益對她不好,她隻能心虛地嘴硬。

到底還是因為戳中了她的軟處。

薛益回家並未向她提及此事,第二日,宮裏傳出消息,太後薨逝。

當今官家並非太後所出,可趙英養在太後跟前,成歡曾經時常去德壽宮陪表弟玩,太後對她也是一般的慈愛,此時心中也是難過。

她跟著母親一起進宮哭臨,又去安慰了趙英,竟然從趙英嘴裏聽他提及薛益要去江寧的事。

薛益是趙英的授課師傅,薛益要走,連趙英都知道了。

路過福寧殿外,竟然就見一身孝服的薛益從裏頭出來,她同趙英就站在不遠處,他卻沒看到,臉上神情有些寥落,仿佛心情不大好。

“阿姐,薛先生,不,是姐夫……”趙英年紀小,說話自然也不懂避諱什麽,“他怎麽從後院出來?”

成歡眼睛一直盯著薛益的背影,嘴裏卻平靜地道,“自然是去見了你姑姑。”

福寧殿裏如今還住著什麽人,她比誰都清楚,那是她從不敢在他麵前提及的人。

“先生又來見姑姑了,”趙英說著,“先生要走了,姑姑一定很是舍不得,阿姐,你不知道,姑姑還和爹爹吵了一架,我現在都不敢到先生了。”

成歡一直覺得舅舅對趙持盈的態度很是奇怪,竟然為她罵了自己,甚至到了後頭,連母親都暗中叫自己不要再去得罪了趙持盈。

可這些她已經不在意了,她在意的,是薛益對趙持盈的態度。

他知道趙持盈為了他竟然和官家吵架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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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臨的三日,她都住在宮裏的,等回去的時候,他依舊吩咐下人置備東西了。

見她回來了,這才跟她說起去江寧的事。

她裝作剛知道的樣子,又笑著道,“什麽時候出發?”

“明日就走。”他語氣竟帶著閃躲。

“我去看看他們收拾得怎麽樣了?”

可去看了才知道,收拾的都是他的東西,她站在那裏想了想,這才去問他,“你是打算一個人前去?”

“那邊災情緊急,不能耽擱,這樣奔波太過辛苦,你就在家中等我便是。”

他一直在想怎麽跟她說,見她竟然麵色平常,還笑了笑,點頭道,“也好,哪有賑災還帶著夫人的,我去了反倒是添亂。”

她年紀小,性子又急,自己剛成婚就去了江寧,他怕她知道了鬧脾氣,思來想去怎麽跟她說,沒想到她竟是這個反應。

成了親後,她性子卻依舊,可脾氣卻收斂了許多,也變得這麽懂事。

“我去給你收拾東西,他們弄得我不放心。”

她又親自去給他收拾,等弄完了他去瞧,好家夥,這是要把整個家都給搬去了。

他雖承襲國公的爵位,可其實沒什麽家底,光是她的嫁妝簡直足夠把他的國公府連帶整副身家都給買下好幾回了。

平日裏,她就不停地給他買東西,大大小小,裏裏外外,從前空落落的國公府,被她給填了個滿。

他隻見別的夫君給娘子買衣裳買首飾,到了他們家,卻掉了個個兒。

“哪裏用得上這麽多東西。”

“你擔心東西多了,帶著麻煩?”她指了指那一院子的下人,“我挑了二十幾個人跟你去,這些你都不必管,我自會交代清楚他們。”

“夫人,我可是去賑災的。”他提醒道。

她想了想,終於是想明白了,江寧洪災,餓殍遍野,他卻這樣大搖大擺地去,這是讓人戳他脊梁骨呢。

抬眼看了看,那強撐著一臉耐心等她自己想明白的樣子,像極了他教趙英時。

趙英是個孩子,他也隻當自己是個孩子。

“就是因為災情中,我更加擔心你,過去了吃的不好住的不好……”

他當然知道她並非真是一個喜歡浮華的人,她喜歡的東西一向與尋常女子不同,這樣一個喜歡舞刀弄劍的人,原是不喜歡那些奢靡麻煩的物件的。

“夫人不必擔心我,照顧好自己便可。”

她失落地低頭,自己終究還是沒法做一個能幫上他的賢內助,又想到他去見了趙持盈,心裏堵著東西,卻又不敢提及,他明日就要出發了。

“那你早些休息。”

薛益本擔心她要鬧著跟自己一起去,本是準備了一堆話要勸她哄她的,聽了她這樣說,一時間心緒竟也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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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薛益去了江寧,成歡才從官家那裏知道,他不知是去賑災的,在他出發之前,就已經向官家請旨留守江寧。

他本就入了中書,身居要職,旁人為了仕途,沒有門路才想著外放,更何況江寧一個知州,他卻甘願做一個小小知府。

他為了什麽?

為了仕途?

他在北地就做了執宰,位極人臣,卻甘願放下一些南歸。

他從不是在意虛名的人。

為了百姓?為了一展才能?在中書便可左右朝政,不比治理一個小小江寧更有天地?

她總是腦子笨,隻能日日夜夜想著這個問題,終於是想到了原因。

其實這原因她一早猜到了,總不願去承認罷了。

他是為了趙持盈。

他愛慕了那麽久的人,知道無法與她一起,索性去一個離她更遠的地方。

她本不該難過的,他這不是打算放下趙持盈麽?

可是……

他竟選了這樣一個方式,他寧願遠走他鄉,放下一那個人,對他而言就這樣艱難麽?

成歡終於想到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他為什麽不告訴自己?

她的夫君,都打算不回來了,竟然都不告訴她這個妻子。

還能因為什麽呢,因為自己才是那個讓他不得不徹底放棄心愛之人的罪魁禍首。

因為官家的賜婚,他才無法和趙持盈在一起。

--

他一走走了小半年,回京卻隻能帶上幾日。

江寧災情早已平定,她總是要去宮裏,從官家那裏才能知道他的消息。

他也有書信來,字句卻寥寥,總是說他一切都好,然後囑咐幾句要她珍重。

那些話,來來去去,成歡都要背得出來了。

他先去宮裏麵聖,夜裏才回到國公府,遠遠一見,心裏平日裏積攢了那麽多埋怨,此刻她才發覺,那些都是思念。

她怨他這樣無情,卻又不敢真的在意。

“怎麽瘦了這麽多?”她見了他,眼睛發紅,“還黑了。”

薛益一身風塵,來不及梳洗,想要抱抱她便也忍住了,卻還是伸手去觸了觸她的臉,“你才是,信裏不是要你好好照顧自己的麽?”

他又低頭打量,“你就是這樣照顧的?”

她哪裏好意思承認自己因為思念而憔悴,嘴硬道,“女子要清瘦才好看,我這是刻意為之,你不懂。”

他又捏捏她的臉,都捏不出肉來了,他心中實在心疼,隻能板著臉道,“我可不喜歡看你清瘦的樣子。”

這話說的,她不清瘦的樣子,難道他又喜歡過嗎?

“那我托人給你寄的那些東西呢,你壓根沒用吧。”

即便心中氣悶,可還是沒忍住給他寄了那麽多東西去。

他想到她還給自己寄了那麽多蜜餞果子去,還有許多一看就是女兒家喜歡的吃食,就想發笑,屬下都打趣,說,“國公夫人真是貼心,就怕大人在外吃苦,這是給大人甜頭呢。”

是甜,不用嚐,他心中便是甜的。

--

他想到上次嶽母生辰他都沒有登門,回來這幾天的日子,便帶著她回了一趟門。

他去阮家的次數實在寥寥,從前最是滿意這個女婿的齊安郡主,現在對他的態度明顯變了。

用了飯後,齊安郡主仿佛忍無可忍,“行周,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官家已經下旨,委任了你為江寧知府,我三兒難道也要跟著去江寧?”

最親近的人,才叫她三兒。

這麽久了,兩人都刻意回避著這個話題,卻在此刻避無可避。

他看向她,這是在探問她的意思,事到如今了,他才想著問她的意思麽?

她卻笑了起來,對著齊安郡主道,“娘,我跟行周都商量好了的,我自然要跟著他去啊,他是知道我舍不得離開您,這才想讓我多在行都留些時日。”

他一驚,原來她竟知道自己的打算。

“可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去哪兒,我總歸都要跟著去的,這不是怕您不高興,還沒敢同您說嘛。”

薛益也道,“江寧那邊,太過簡陋了,之前忙著賑災,都是住在衙門裏,等如今小婿置備好了宅邸,把那些都打點好之後,再來帶成歡過去,沒有及早來跟嶽母稟明,是我之過,請嶽母原諒。”

齊安郡主臉色稍霽,卻仍不滿地道,“好好的行都不待,卻非要去什麽江寧,我兒她從小又何曾吃過那些苦頭。”

這話說到了薛益的痛處。

他就是知道,她是被千疼萬愛著長大的,那些苦他能吃,可若要讓她跟著一起,他心中實在歉疚。

“娘,你不準怪他,誰說我吃不得苦頭,我這身功夫又怎麽來得?我能吃苦,為了他,我什麽苦都能吃。”

薛益看著她那樣言之鑿鑿,沒有半點猶豫,心中萬般情緒。

可齊安郡主聽到這樣的話,心中不僅沒有寬慰,隻是更加不滿。

她嫁女兒給薛益,是想著她去享福的,哪裏是為了讓她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