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他正要開口,她便搶先道,“你不必說了,我非跟著你去江寧不可。”
她知道他不跟自己說,就是怕自己纏著他。
他自然一早就打算了讓她也去,在嶽母麵前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原還怕她不願意,打算讓她在行都多待些日子,可看她這樣堅決,心裏反而更加擔心,“那邊的確簡陋,你若是不習慣,隨時都可以回來。”
他怕她硬著頭皮去了,卻又後悔,在江寧也不開心。
她沒離開過父母,嫁給自己後,越離父母越來越遠了。
她心裏卻發苦,想著他終究是不願意自己去,可她也想好了,於是道,“我說了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誰來問我,我都是這句話。”
他心頭發熱,沒忍住,一把抱住了她。
江寧的日日夜夜,他忙得都沒有時間想她,即使做了夢,夢裏都是這樣抱一抱她。
可再好的夢,哪裏及得上此刻實實在在將人擁在懷中。
“夫人……”
“嗯?”
“嫁雞隨雞這句話,倒也不必逢人就說。”
她馬上辯解,“這不是說你是雞和狗。”
“我知道,我知道,”他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安撫小女兒一般,“到了江寧,我便抽時間多教夫人習文練字。”
再多學些文雅的話,後頭這一句他沒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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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益本意想讓她再晚些去,誰知回到家,她就給他看了她收拾好的包袱。
甚至在他回來之前,她就已經把自己的東西給收拾好了。
“別說江寧,就算是你去了天上,我都要踩個雲頭追著上去。”
“什麽天上,哪有這般說話的。”怪不吉利的。
“你又嫌棄我不會文縐縐說話了,這話我會說,叫上窮碧落下黃泉,我跟你說,你就算去了碧落,我踩個雲頭上碧落也要跟定你。”
她竟知道這句詩文,他倒是一驚,隻是什麽下黃泉的,更不吉利了。
成歡沒好意思說,為了不讓他嫌棄自己不會舞文弄墨,一直偷偷在看書,隻是那些書實在難看,她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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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江寧,他住的是個兩進的院落,本想著再去尋個大的宅院再去接她的,倉促帶了她趕來,他怕眼下的住所對她來說太簡陋了。
可她歡喜得不行,在院子裏逛了一通,竟然一下子躍到了房頂去。
她到底還是年紀小。
成歡到了江寧,隻如鳥歸林魚歸海,暢快非凡,第二日就換了一身男子裝束,讓他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卻急忙道,“我自己出去逛一逛,不給你添麻煩,你忙你自己的。”
說完就旋風似的走了,他本是打算尋日子就要帶她去城裏走一走的,等晚上她回來,就得意洋洋地說,“整個江寧城,我都給摸清了,還認識了好些人!”
一連幾日,她都是那副男子裝扮,活脫脫一個肆意飛揚的少年郎,提著一把劍,隨從也不要,一個人也不知去了什麽地方。
這日他叫住了她,說是自己休沐,陪她去走一走。
她有些出乎意料,卻也很是驚喜。
兩人去了市集,他想著要不要去給她買些頭飾或胭脂,可她定然瞧不上江寧城這些小玩意兒,可他竟還沒給她買過什麽禮物。
正留意看著,忽聽她在同什麽人說話。
一看,是個老翁。
“小公子,又見了,上次可多虧你,”一看又看到了薛益,那老翁眼睛一亮,“薛大人!”
周圍幾個人都驚訝地道,“這是薛大人?”
江寧人無不感念他賑災之情,這會兒都圍了上來。
那老翁見了成歡與薛益一起,眼睛一亮,“小公子,您原來是薛大人的護衛,難怪這麽英雄不凡。”
成歡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見薛益被眾人圍著,眼下哪裏敢說自己是他夫人,這不是給他丟臉麽,隻能道,“我是薛大人的家人。”
那老翁上前對著薛益道,“哎喲喂,這可真是了,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啊!薛大人,您家小公子上次仗義相助,替小老兒打跑了那兩個惡棍,小老兒正尋不到機會報恩呢。”
周圍也跟隨著響起了什麽“虎父無犬子”“果肖其父”之類的話,成歡想解釋又不敢說實話,轉臉去看薛益,臉已經黑了。
回到家中,薛益的臉色仍然不好,成歡一直心裏有些發虛。
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到了他麵前,卻像是耗子見了貓。
“我知道,這幾日我有些胡鬧,”她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是我不是要給你添麻煩的,我這不是想著,你是江寧父母官,怕這裏有人鬧事,這才上街看到地痞流氓就教訓他們。”
他徹底驚了,他原以為她隻是貪玩,震驚地問,“你竟是專門去找那些無賴的?”
“哼,那是自然,”她捏著拳頭,“就這幾天,我可把好幾撥人打得是服服帖帖的,你可沒瞧見,他們那屁滾……灰頭土臉的樣子。”
她一把將劍給拍在桌上,“我夫君的地盤,看誰敢鬧事,遲早給我一一收拾幹淨了!”
他一時氣噎,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他果然不該這麽輕易帶她來江寧的。
他臉色一時沒有緩和,她心中惴惴不安,過了一會兒,又自己過來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出去,那我就不去了。”
他看了看她,緩緩笑了起來,“我喜不喜歡不重要,你喜歡才重要。”
又怕她真不出去了,他補了一句,“我也沒有不喜歡,我還怕沒時間陪你呢。”
見她並不是不想自己出去的意思,她徹底鬆了一口氣,夜裏歡歡喜喜地睡去了。
便也忘了問他,究竟在不高興什麽。
她哪裏知道,知府大人輾轉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就問下人,“我與夫人,看上去年紀相差就那麽大麽?”
那下人頓了頓,實在沒料想大人會這樣問,隨後才搖了搖頭,“沒有,大人您和夫人看起來是天作之合。”
這樣阿諛奉承的話,就更加無法寬慰到薛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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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那些人,後來終究還是知道了她是他的夫人,可在江寧待得久了,慢慢的,那些人倒不是叫她薛夫人,後麵都叫她阮女俠。
他同她打趣,“想不到出了行都,我還是得沾夫人的光啊。”
江寧政和民安,分明是他日夜辛苦的操勞,他也總說這裏頭有阮女俠的功勞。
他太忙了,於她終究少了些陪伴。
可她開心得不得了,她喜歡江寧,到後來,私下無人時便對他道,“夫君,咱們一輩子待在這裏好不好?”
他點頭答好,卻想到最初選擇來江寧,其實自己心裏清楚,是為了徹底放下另一個人。
可成歡總裝作不知道,裝得那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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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江寧後,他們有了夫妻之實,他怎麽都沒想到,她竟然跑去找鄉野大夫打聽偏方。
他聽丫鬟說夫人去尋醫以為她有什麽不適,嚇了一跳,問她時她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才說,“我是問他,問……要怎麽才能……”
“才能什麽?”
她湊近,“早生貴子。”
他神色一僵,慢慢又有了紅了,低聲道,“問這個做什麽,你年紀還小,著急這個做什麽?”
他還想過不要太早有孩子。
“可你年紀不小了啊!”她一激動聲調都高了,外頭的下人明顯能聽到。
她繼續道,“你都三十好幾了,人家這樣的年紀,不說做爺爺,也想著要給孩子說親了。”
他扶額,“多謝夫人提醒……”
她對這事竟然不是一時起意,有一晚掏出一個冊子來,薛益一翻大驚失色。
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薛大人,話也說得不順當了,“你,你從哪裏弄來這些東西。”
“瞧你,這有什麽,從前我出嫁我娘就給我看過避火圖了,聽說這些姿勢都是容易懷上的。”她其實臉也有些發燙,但是必須要裝得自然。
她很認真地翻到了後麵,然後麵露難色,“但是,這些是不是有點太難了,我自小練武,抱著你就算抱一晚上都沒問題,但是我看這些,就太為難你了。”
薛益的臉徹底黑了。
後來她說冊子是黃嬸給她的,薛益徹底僵住了,“咱們灶上那個炒菜的黃嬸?”
她點頭,“人家黃嬸有八個孩子,你瞧她身體多好。”
“你怎麽跟黃嬸也說這個事?”
她一臉無辜,“你教導我說要不恥下問的,我一開始有點恥,但想到你的話,我才鼓起勇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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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能在江寧待上一輩子,沒想到,半年之後,就有了變故。
倒不是官家有了新的旨意,而是行都出了事。
薛益思量之後,決定調動廂兵趕往行都。
一開始沒想到要怎麽跟成歡說,可她不知怎麽知道了。
她沒有鬧,竟然一副認真的神色問他,“你知不知道私調廂兵是個什麽罪名?”
連她都知道的事,他怎麽會不知道。
可即便這樣他也要去,她神色複雜,嘴上卻道,“我不攔著你,我隻有一個條件。”
“什麽?”
“我陪你去。”
他大驚,“你去做什麽?”
她看向他,“我不是怕你去見了趙持盈,我是怕你危險,有我在你身邊,才沒人能傷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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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行都時,持盈被逆賊挾持,他要入宮去救太上皇,她便自己帶了人馬去救持盈。
她走的時候他很擔心,“成歡,要注意些,要小心為上!”
她自持武藝高強,卻容易莽撞。
她笑了笑,“放心吧,保管將她好好帶回來。”
見他與持盈重逢,她嘴上總是愛譏諷幾句。
“見了她就這麽開心,不知道的以為那才是你夫人呢。”
話是這樣說的,可是護著持盈時,她比誰都上心。
因為那場變故,他們再沒能回到江寧。
那時朝中大亂,也是他最忙的時候,她把她的劍給解下來,讓他必須隨身帶著,他又何曾會短了一柄劍去,她卻執意讓他佩著自己的那把。
“最近太亂了,我擔心你出事,我這件是我師父留給我的,尋常那些及不上。”
那時候,他沒能察覺到她有什麽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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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江寧出發前,成歡就知道自己有孕了,可她不能跟他說,說了他如何肯再讓她隨行。
入京勤王,州府裏他最大膽,敢冒著殺頭的罪私自調兵,也勢必是第一個趕去的,那有多危險,她怎麽能讓他獨自去。
入京後,他自然也沒能察覺,她救下趙持盈的時候,他趕來第一個問的,是,“殿下可有受傷?”
他的目光,也越過了她落到了趙持盈身上。
成歡明白,趙持盈挺著大肚子,又被逆黨挾持,他擔心是對的,自己不該吃這一份醋。
甚至後,趙持盈肚子裏的孩很可能子是舅舅的。
誰知趙持盈終究還是出了事,她被太上皇賜了死。
趙持盈被太上皇召見的當晚,薛益就已經猜到不妙,成歡聽說之後,立即提了一柄長刀,準備去闖宮門。
薛益當時臉都白了,一把拉住她,“胡鬧!”
他從未如此凶過,她雙目泛紅,他軟了神色,“你不是討厭她麽?”
她被他抱進懷裏,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可她有孩子了,她肚子裏還有孩子。”
過去那些仇恨如今仿佛已經淡去了,最關鍵的是,自己如今也是母親,如何不生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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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趙持盈終究沒能回來。
他知道後,整個人如遭雷擊,臉色一點血色都沒有,喃喃說著,“怪我,怪我……”
“這不怪你,”她上前勸說,“你當時怎麽救得了她。”
可他不聽,還推開了她,他出門要去收斂趙持盈的屍身,剛走沒多久,她就暈倒在地。
國公府的下人嚇了半死,國公不在府上,便去報了阮家,齊安郡主親自趕了來。
這下,母親也知道她有孕的事了。
她隻說薛益也是知道的,母親卻仍舊惱怒,“那他還帶你來行都!”
“是我逼他的!”
“你是個傻的,他卻是發什麽瘋,你腹中有孩子,他竟然讓你騎馬!”齊安郡主氣得渾身發抖。
“娘,我自小練武,我這身子同別人不一樣。”
“不一樣,你不是肉身凡胎了?不值得他燕國公心疼心疼了?”
她怕母親對薛益發火,便搬回了阮府去,母親則口稱如果女婿能來負荊請罪,她便考慮讓女兒回去,否則,就再不必回國公府了。
這樣等了幾日,別說人影,音訊也無,阮家派人去打聽了才知道,國公送壽安長公主靈柩去西陵安葬。
齊安郡主怒極反笑,“好,往後也不必再麻煩他燕國公了,這個女兒,我不是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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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半月,他回來後,來阮家接她回家,阮家大門緊閉,敲了幾次的門,阮家都沒人來應。
這事傳揚了出去,朝中同僚笑話他,又出主意,“要等等,現在在氣頭上是不成的,等氣消了,再去賭咒發誓。”
他點頭,心裏想,成歡從不是個真的會對他發脾氣的人,想必是嶽母不高興了,好久沒回家了,讓她多陪陪母親也是好的。
也因為如此,阮家出事的消息,他竟然還是從外頭聽來的,再見到成歡,是在病**。
那一晚,她爹將她母親刺死了,一連十七刀,刀刀致命。
這件事震驚了整個行都,薛益趕去阮府,下人竟然還要攔,他想到她當下不知如何,頓時怒起,“讓開!”
下人倒也不是咄咄逼人,而是麵露難色,“姑爺息怒,這是縣主的命令。”
她不想見他。
薛益隻得回了國公府,那一晚如何也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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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出事的那一晚,因為就在家中,成歡趕去時,親眼看到了母親的慘狀。
血流了半屋子,母親躺在那裏,背後都還看得見血窟窿。
人已經氣絕多時,成歡走進去,一跨過門檻,腿一軟,人已經栽倒在地。
等醒來,等著她的卻又是父親已自縊的消息。
她愣愣坐了一會兒,起身時,還是身後的丫鬟看見了床褥對她道,“縣主,你怎麽,怎麽流血了。”
孩子沒了。
好在月份小,她都沒覺得有多痛,她自小跟師父學武吃苦吃慣了,便也覺得那痛竟然沒什麽。
母親慘死在麵前,這點痛能算什麽呢?
可憐的是,她在這一晚,竟然接連失去了三個至親。
她扶病為母親守靈,又在靈前暈厥過去,醒來是在自己臥房內,應當是下人將她扶了回來。
她總是逞強,孩子沒了,是她的錯。
沒多會兒,門上傳來敲門聲,她以為是下人,便沒應聲,誰知又過了好一會兒,那敲門聲又起,她微慍,“誰?”
門沒落栓,被從外推開,那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我。”
她坐起身愣愣看著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他上前,看著她心疼得皺起了眉頭。
“怎麽這個樣子了……”他輕歎。
什麽樣子了?她從未照過鏡子。
“你怎麽進來了?”她記的她吩咐過下人,暫時不想見他。
他欲言又止,最終無奈地道,“越牆而入。”
換從前,她一準要大笑出聲來,可這會兒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你走吧,這是我的家事。”
他一愕,“說什麽胡話,你的家事難道不是我的家事?”
“不敢。”她虛弱地道,嗓子沙啞。
“我知道,我去了西陵,你生氣了……”
他正說著,她忽地盯著他,“我不該生氣麽,薛益?”
那聲音綿軟無力,卻又透著一股子悲涼。
下人此時在外頭敲門,她應了一聲,下人便稟,“公子和二小姐去了郡主靈前,說是要祭拜。”
成歡霍地一下站起身來,她一把推開薛益,卻走到一旁拿起那柄長刀。
薛益一驚,要去拉她,“成歡,你這是做什麽?”
她反手就推他後推幾步,她是秦風立的徒弟,就算這個地步,照樣不輸給誰。
她快步走出去,將門一合,幹脆利落地落了鎖。
“薛益,等我解決好了我的家事,再來說你我的事。”
薛益知道些阮家的事,她母親齊安郡主是官家長姐,可當年,也不過是舊都裏的一個質子,趙家落魄得和一般豪門大族都沒法比。
阮家行商,成歡的外祖父貪圖阮家錢財,便把女兒嫁了過去。
後來她外祖父因為趙持盈的原因病死了,得罪了先帝,她母親在阮家的日子有多難過可想而知,成歡的哥哥就是那時候重病後無人照管才去的。
誰知道呢,竟然有一天,趙譽被官家收為養子,再後來,及帝位。
她母親受封郡主,阮家隻能仰其鼻息,她母親因為過去在阮家受辱,翻身之後治得一家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她父親處處入低做小,尋常隻如一個下人般,他跟小妾生了一子一女,齊安郡主無子,小妾就一直暗地攛掇他將阮家的家當都留給兒子。
成歡一向就不將那兩個弟弟妹妹當家人,如今這一去,不知要鬧出什麽,他也顧不得,抬頭去踹門,踹了好一會兒,門鎖都整個踹掉了下去。
等他趕去靈堂,隻看到一屋子的人都跪在了地上。
原來是官家趕到。
官家將成歡抱在懷中,“別怕,還有舅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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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成歡再回到國公府,確實和薛益提了和離的事。
他自然以為她隻是一時鬧脾氣,本想好好陪陪她哄哄她,誰知又被官家調到北邊禦敵。
他是從北邊回來的,熟悉北朝軍中事務,官家有這樣的打算不足為奇。
出發前,他每天都會去阮家看她,她倒不會像之前那樣閉門不見,隻是見了,也不會再同他說什麽。
不久之後,大軍開拔,薛益等來等去,究竟沒有等到那個來為自己送行的人。
涼州的戰火是北朝有意為之,兩邊何談一直沒能談妥,他們便趁機進攻涼州,好再何談時再多些籌碼。
這樣戰事便沒辦法很快結束,在軍中的日子自然艱苦,底下的士兵常看到薛大人一個人摩挲著佩劍,不知在想著什麽。
戰事時起時歇,這正是北朝的伎倆,就在西邊拖著。
這麽久了,連軍中的士兵都有好些人能收到家裏送來的家書,可薛益等著等著,始終都沒有一封從行都送來給他的信。
夜裏帳外寒風呼嘯,他枕劍而臥時總是想著,這個時刻,她又在做什麽呢。
她是不是,也在等著他回家。
這一日,薛益終於收到了行都送來的信,士兵將那封信送到他軍帳時,那士兵第一次看到平日裏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薛大人,臉上竟露出既激動又緊張的神情。
連正在他帳中的鄧威將軍也笑話,“薛大人想夫人想得緊了是不是?”
可誰都看得到,在拆開了信後,薛益的臉色陡然一變。
“怎麽了?”鄧威疑惑。
薛益隨即將那信紙折了起來,明顯不想讓人瞧見內容。
鄧威見他臉色極差,便寬慰道,“這麽久不回家,弟妹怨你了吧,是這樣的,等時間再長些,她就舍不得怨你了,隻盼著你早些回去。”
薛益目光沉重,聲音低啞,“是我叫她受委屈了。”
那信是和離書,他人還在北邊,怎麽就能有了蓋了官府印章的和離書。
忽又想到,她必定是求得了官家的同意。官家如今更疼惜她,她若執意苦求,官家必然會讓步。
等鄧威一走,他便又翻出那封信。
除了和離書,多的一個字都沒有。
他將那一紙離書捏進手中,一隻拳頭砰地錘在桌上,他從未有過這樣的一刻,胸中湧動著千萬種情緒,憤怒,不甘,愧疚,一重重的湧上來。
更多的,卻是恨不能馬上回到行都,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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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談終於達成,西邊北朝也撤了軍,他與鄧威終於可以率兵回朝,可此時,距離他收到那封和離書,都已經過去了半年。
一路上鄧威早就看出他的心神不寧,“我看老弟你這樣子是恨不能插了翅膀飛回去了,急什麽,馬上就能見到弟妹了。”
他苦笑著答,“從沒有分開這麽久過,從前若是不在一處,總擔心她掛念自己,可如今才知道……”
他一句話沒說話,隻長歎了一聲。
鄧威又笑,“老弟你完了,瞧你這般模樣,看來是要被夫人捏得死死的了。”
他黯然地想,這又有什麽要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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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一年多再回到國公府,第一件事是問下人夫人可回來過,下人點頭,他剛心下一喜,就聽到下人說,“夫人來將她的物件全都搬回去了。”
他趕去阮家,卻被告知成歡早已不住在阮府。
阮家的下人自然也不敢對國公爺嚴詞厲色,隻能告訴他,縣主早已被官家收為養女,如今封了公主,官家早就降旨辟了公主府,如今公主殿下自然是在公主府裏。
薛益這才知道,自己離開的一年裏,發生了多大的變化。
進宮麵聖時,臨走前官家將他留住,私底下對他提及了他與成歡的婚事。
“那丫頭是鐵了心,怪朕從前考慮不周,你們夫妻既然不睦,朕便也應了她的請求,想來你也是願意的。”
薛益知道,官家是金口玉言,自然沒有收回成命之說。
此刻便道,“陛下,在臣心中,她永遠都是臣妻,不論做什麽,臣一定會求得她回心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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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幾次公主府,府上下人隻說殿下不在府上,去了莊子裏。
次次去次次如此,薛益也知道是她不肯見自己罷了。
終於見到她,是在岐國公府上。
岐國公新添的孫兒滿月,於府上設宴,卻沒有帖子送到燕國公府,是明顯沒想要邀請他。
薛益卻不管不顧厚著臉皮登門。
岐國公是她舅舅,她堂兄有子她自然會趕去,可等去了才想起,女眷都在後院裏,賓客則在偏廳,根本沒機會碰上。
岐國公見了他,也客客氣氣地叫一聲燕國公,卻不是外甥女婿,薛益苦笑,卻仍稱岐國公為“舅父”。
誰知岐國公一點臉麵也不留,當即當著眾人道,“使不得,如今靈毓與國公早沒了幹係,我可當不起這聲舅父,還盼著國公早日覓得佳配。”
言辭並非咄咄逼人,甚至臉上還帶著笑意,那不是要說給他聽的,是要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
賓客們陸續告辭,岐國公本就不願見到薛益,卻見他始終不走,心裏也有些惱怒。
以他從前對薛益的了解,原不是這樣死皮賴臉的人。
忽然,有下人匆忙來稟報,本是小聲在岐國公耳邊說的,可岐國公性子急,脫口道,“什麽,後院花架子塌了?傷著人沒有?”
那下人便答,“有人被壓在了下頭,還在救人。”
岐國公正準備往後院趕,就見薛益已經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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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歡本抱著小侄兒,那花架子倒的時候她離得遠,但那嘩啦一聲很響,周圍一片驚叫聲,大家亂做了一團。
她也被嚇了一跳,她不會抱孩子,看到小侄兒可愛得緊一時手癢,這會兒趕緊遞給嫂嫂。
人家見花架子倒了都往旁避開,她則一邊往前麵趕一邊問,“有沒有人壓在裏邊?”
有幾個下人被壓住了,自然犯不上主子們上前,就隻有她,怕出什麽人命,情急之下衝上去想要搭把手。
她剛上去,就聽到身後一聲呼喝,“成歡!”
她聞聲回頭,就見一個人撥開了眾人,直直衝她而來。
薛益拉住了她,然後焦急地上下打量,他跑得太急了,還有些氣喘,見她沒事,這才放下心來。
嘴上卻問,“沒傷到吧?”
她有些愣,畢竟已經有一年多沒見到他了,他去了一趟涼州,變了許多,更黑了,整個人卻也更加英挺,看著反倒像更加年輕了。
她不答話,還是她一個表姐答道,“沒事兒沒事兒,成歡離得遠,她隻幫著去救人罷了。”
他卻伴著臉,“你往前湊幹嘛?多危險不知道麽?”
他在軍中待了一年,嗓門不自覺都變大了許多,她聞言反手一推,自己也後退幾步,“要你管!你凶我做什麽?”
這會兒岐國公也趕到了,一邊吩咐下人救人整理現場,一邊還不忘讓人請燕國公去偏廳。
薛益卻置若罔聞,隻盯著成歡,上前幾步,聲音和神情都軟了下來,“是我剛剛語氣不夠好,成歡,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她卻退得更遠,“不必了,大家還是避些嫌吧。”
他再有怨言又哪裏敢發作,近乎低聲下氣地道,“你生我氣的話,換個法子罰我好不好?”
“薛益,”她也緩和了神色,甚至還對他笑了笑,“咱們好聚好散吧。”
他還準備再說,岐國公便已經親自來請他了,眼見著要鬧得僵了,她便轉身離去。
“夫人,”他在身後喊道,“那和離書我不認,你永遠是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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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舊躲著他,人是見不到了,他竟然把注意打到太子趙英身上。
趙英和成歡親厚得像親姐弟一般,薛益又曾是趙英的授課師傅。
趙英固然知道姐姐想要與姐夫和離,可薛先生隻是托他帶封信給姐姐,想必也不是什麽大事。
可等薛益再次去到東宮,趙英苦著臉道,“先生,你可別再為難我了,阿姐把我狠狠罵了一通,也不肯再見我了。”
薛益眼神一黯,“那信呢,她看了沒有?”
趙英隻能照實回答,“她給扔湖裏去了。”
那封信他寫幾個字又揉了,來來回回寫了好幾晚上。
薛益一時之間心裏發苦,不知要如何才能挽回,茫然失措,隻聽得趙英道,“先生,我姐姐這個人呢,氣量其實挺大的,可要是真惹到了她,什麽法子都不好使,她脾氣倔得很,父皇的話,也敢不聽。”
薛益點了點頭,最後低聲道,“是我錯得太過,將她欺負得很了。”
他知道她氣量不小,更不像尋常女子那樣愛使小性子,和那些世家貴女們不同,她自幼長在阮家那樣在世家眼中上不得台麵的環境中,說話做事總是直來直往,卻帶著最難得的真誠。
看著脾氣不好,其實是討厭那些虛偽之人,連下人受了傷也要往前趕,明明身份尊崇卻從未輕視過任何人。
她恨持盈,也是因為家中幾個親人都因為當初的變故而喪命。
兩人和離的消息傳遍了行都,他回來後,竟有好幾撥朝中同僚請他喝酒,到了酒桌上都說是為他慶賀。
說什麽祝他脫離苦海,日後再不必受她的氣了。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好……
他聽到那些人的話,拍著桌子站起來,那些人第一次見到溫文儒雅的燕國公竟然也有如此暴怒的時候。
“你們可以說我的不是,可不能,說我夫人!”他摸了摸腰,“我的劍呢?”
他這話把一桌子的人給嚇壞了,各自散去。
坐上馬車,車夫將車趕回國公府,他掀了車簾後卻道,“去阮家,我要去接夫人回家!”
他真是醉糊塗了,都忘了她早不住在阮府。
阮家的門房不住地說著殿下在公主府,他卻執意要往裏闖,正僵持著,忽聽得身後一個聲音。
“薛益?”
回身便見了她。
“你喝醉了?”她皺眉,她回阮家來尋些東西,竟這麽巧遇上了他,卻沒想到他眼下這樣。
她知道他從不喝醉,所以才如此震驚。
“夫人,”他想她走出,眼中露出歡喜之色,走到她身邊又低低喚了一聲,“成歡。”
他隨身的下人將他喝酒後又尋到阮府的情狀都給她說了,成歡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伸手去攙扶他,“走,我先送你回國公府。”
上了馬車後,他也緊緊挨著她坐著,她避開了幾次他又纏上去,最後索性不再管他。
“夫人,你終於願意跟我回家了。”他喃喃說著。
“我隻是送你一程,國公府如今已不是我的家了。”
“那我跟你回去吧。”他忽然道。
這是成歡第一次見他喝醉時的樣子,沒想到平時持重端方的燕國公,竟然也有這樣的一麵。
他繼續道,“讓我跟你回去,做個上門女婿都成。”
“堂堂燕國公來給我倒插門,我可沒那麽大的臉麵。”她說著,卻又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他卻又道,“如何沒有,天大地大,夫人最大。”
“你究竟去哪裏學了這些油腔滑調來。”
還能跟誰學的,當然是跟她學的了,成婚的這些時日,他的變化已經頂的上過去許多年了。
“薛益,”她忽然正色道,“我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從不會強人所難,如今是我想與你和離了,咱們便好聚好散了如何?往後,你若另覓了佳緣,我也會祝福的。”
他怔怔看著她,突然道,“可我不會。”
隻要想一想,她可能與別人在一起,他都無法接受,更遑論什麽祝福。
“你是謙謙君子,從來都隻從自己身上尋不是,你是覺得我執意和離,是因為你做的不夠好是麽?”
“難道不是麽?”他此刻哪裏還有什麽醉色,眼裏明明暗暗,交織著複雜的情緒,最多的,卻是自責與愧疚,艱難地道,“我知道,是我不懂珍惜……”
“不是的,”她輕聲道,“嫁給你是我一廂情願,與你成婚後我也沒有任何怨言,即便到了今日,薛益,在我心裏……你都是很好很好的。”
他震驚地道,“那為什麽……?”
“因為我長大了,”她苦笑著,“我不再是一個想要什麽就一定要得到的小孩子,不再是一個得不到就要胡攪蠻纏的刁橫小丫頭了,我不想再重蹈我爹娘的覆轍,不想再多出那麽一對怨侶來互相折磨了。”
“你是害怕,我如你爹一般……”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你自然不會如他一般,我娘受了那麽多的苦,他從來視而不見,可我娘有半分不適,他便會記恨在心,你便是心中沒有我,也不會如他這般狠心。”
他卻道,“可你卻怕我如他那般,夫妻幾十載,卻不曾真心愛過你娘。”
她低下頭,卻遮掩慢慢紅了的眼眶,她性子倨傲,從不肯向任何人低過頭,更遑論要去承認自己心裏的畏懼害怕,承認一直都來,自己的強求其實是乞求。
她在乞求他,施舍愛情給她。
多麽荒謬……
“我娘她,太可憐了……”
過去她總不願意承認自己也與母親一般,可在母親的靈堂前,她終究想明白了,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個搖尾乞憐的可憐蟲。
薛益伸手去,將她一手雙掌捧到自己掌心,他有無數的話想要對她說,在西邊無數個日夜裏,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著她,在大漠上的風霜與刀光裏,在曾經最艱難最危險的日子裏,她成了他心裏最大的慰藉,也是最深的牽絆。
他枕著她的劍,終於明白了何為牽掛。
她是他的家,是他翻山越嶺,也要想回歸的地方。
他看著她,想要說什麽,嘴唇張了張卻終究沒能說出話來。
他聽懂了,也終於醍醐灌頂般的明白了。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此刻他甚至願意將胸膛裏的一顆心都剖出來,卻也無法去證明這份感情。
“是我不好,”他低啞著聲音,“是我讓你不肯再相信了。”
她低著頭,不敢去看他,肩頭卻微微發著顫,明明是她不要他了,卻一副被人遺棄了的樣子,讓他心如刀剜一般。
他伸手,想要將她攬進懷中,卻被她伸手推開,馬車停下,國公府已然到了。
“你走吧,咱們也算是好好道別了,夫妻一場,我從沒向你提過什麽要求,這算是唯一一個吧,今後……就一別兩寬了。”
他們真的是變了太多,他變得越來越像她,她卻變得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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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薛益沒再主動去找過成歡。
朝中的大臣們也再沒誰能請動燕國公宴飲喝酒,他本就喜歡深居簡出,如今除了公務,就更難見到他了。
趙英受封東宮太子後,薛益又被官家請回去任他的授課師傅,受封太子少師,一時在朝中風頭無兩,如今大家都知道他與靈毓公主的婚約已解,便有不少人想要與他攀上一門親事。
這些消息自然傳到了成歡跟前,當然,敢在她麵前提到薛益的人,如今也隻有趙英了。
趙英倒是一視同仁,在薛益麵前,也毫不避諱提到姐姐的近況。
他看出來了,先生每次正襟危坐,可若是提到姐姐,他麵上不顯,卻再沒心思過問自己的功課了。
官家趙譽早就有心要再給成歡選一個夫婿。
這日在玉津園,官家帶著武將們行射禮,挑了幾位年少的將領出來演練騎射,趙英就指著其中一個,偷偷對薛益道,“先生,這就是父皇挑中的人選。”
薛益先是一愣,隨後便明白趙英說的是什麽人選了。
他看著遠處那個叫李琰的少將,記起了這人的家世履曆,也明白了官家的打算。
李琰處處都與他不同,不是文臣而是武將,不是世家出身而是寒門子弟,品階不高但年少有為,騎**通便也與她誌趣相投。
別的也就罷了,年紀與成歡相當這一點,讓薛國公這缸老醋徹底摔了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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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宮裏設宴,成歡本不想去的,可她舅舅要她去,那是官家,說出的話就是口諭。
她去了才知道,官家是想讓她暗地裏見一見李琰。
這會兒是岐國公夫人帶了她去偏殿,走了一半,成歡知道是去做什麽後把臉一揚,“我不去。”
這事當年她娘就幹過,讓她偷偷去打量薛益,不愧是姐弟,這法子都如出一轍。
不得不說她這舅舅為了她的婚事也算操碎了心。
岐國公夫人苦著臉,“那待會兒官家問我,我可怎麽交代?”
“就說這李琰我看了,看不上。”
“這李琰可是父皇挑的,你看不上,總有個理由吧?這李琰什麽都好,樣貌、年紀、才能,壓根挑不出毛病。”
成歡皺眉,當年母親讓侍女拉著自己去看薛益,她也說看不上,母親非要問理由,那會兒她實在說不出來,便隨口道,薛益長得太好看了,她喜歡醜的。
誰知這麽多年過去,又遭逢了同樣的事。
“就說李琰年紀不夠,我就喜歡那種老的,沒個三四十,我都看不上。”
她一早就想絕了舅舅給她另找夫婿的打算,這借口最好,朝中但凡真的滿了三四十的,不是家中有妻室了,就是成了鰥夫,官家哪裏還會為她找這樣的人。
岐國公夫人被她氣得不輕,成歡則推說自己與趙英有約,自行走開了。
誰知剛轉過一道回廊,就看到了站在趙英身後的薛益。
“阿姐,我們不是有意要偷聽的,剛好路過……”趙英慌忙解釋。
成歡懶得理會,徑直往前走去,薛益卻追了上去。
“成歡,”等他追上她,她回頭一瞪眼,他便又無奈改了口,“殿下。”
“國公有何指教?”她站定了問。
他鄭重地看著她,“聽聞官家想為殿下挑一位夫婿。”
成歡聽他這般客套的語氣,心裏沒由來的惱怒,麵上不顯,隻道,“怎麽,這事國公也要指點麽?”
他走上前,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道,“指點不敢,我隻是想……”
她煩躁地抬頭,“什麽?”
他低頭,一雙眼睛裏全是她的倒影,“毛遂自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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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益這一自薦,甚至自薦到了官家那裏,讓趙譽都吃了一驚。
薛益言辭懇切,聽完趙譽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薛益字字句句的,也挑不出毛病來,比如,他說自己是與成歡和離了,但是也有再次求娶的權利。
不出幾日,滿行都都知道了燕國公求娶靈毓公主一事,鬧得可謂沸沸揚揚。
趙譽也將成歡召了去問,“當初你跟朕說,與薛益之間隻是你一廂情願,朕也不願見你受委屈,可如今朕瞧著,這怎麽不像是一廂情願了?”
成歡皺著眉嘀咕,“我也不知他發了什麽瘋……”
趙譽歎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他要隻是一時頭腦發熱,敢找到朕這裏來?”
見成歡低頭不語,他便道,“此事朕不管了,你自己想明白,但凡你開口,舅舅沒有不應的,可你得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麽。”
她心中卻隻剩茫然,一直以為自己是終於想清楚了,可此刻,卻仿佛比任何時候都要糊塗。
那日薛益最後的話,也是這樣。
“成歡,我願意等,等你想清楚,便是等上一輩子,我也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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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益也不算纏上她,可總有不小心見到的時候,尤其是在東宮裏。
成歡不知道為什麽,如今竟有些害怕他,怕到她甚至不敢再去東宮。
可等到她生辰的那日,官家召她入宮吃了一頓家宴以作慶賀,出宮的時候就見他在寧門外等著。
她以為他是要入宮覲見,便徑直走向了公主府的馬車,誰知她剛上去,他卻也掀了車簾進去。
“你做什麽?”她一臉防備。
“外頭好冷,”他坐到她身邊,她捧著手裏的手爐,他便將手貼到了她的手邊,“我等你等了好久。”
“你等我做什麽。”
他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有個禮物要給你。”
那是一把短劍,送這個玩意兒算得上是投她所好,她假裝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嘴上卻道,“不必了,我不缺這些東西。”
他笑了笑,“這是個好東西,是楊焉老元帥的舊物。”
楊老元帥是她師祖,天下聞名,她心狠狠一動,卻又忍痛拒絕,“那又怎麽樣,哼,終究隻是一把劍而已。”
他歎了口氣,把東西往回收,“是我想的不周了,這東西是秦大哥給我的,還想著借花獻佛……”
她雙眼一瞪,“師父的?你,你……”
她想說你不早說,可剛才拒絕得傲氣,現在想要都拉不下臉來了。
她師父去了北邊,此生無法再見,師父的舊物,對她而言比天下什麽寶貝都要珍貴。
他笑著將短劍遞到她手上,她實在狠不起心來拒絕,拿在手裏不住打量,最後佯裝勉強道,“成吧,看在師父的麵子上,我就收下了。”
可說完,卻又瞪了他一眼,“這是他什麽時候給你的,他去北邊都多少年了,你這會兒才讓我知道。”
他湊近了,“並不是有意要瞞夫人……殿下你的,是這東西原不是秦大哥給我的,我不好慷他人之慨。”
“那如今呢?你這樣送給了我,原主人知道麽?”
“他還不知道呢,但想來他也不介意。”
她好奇,“他是誰啊?”
薛益忍著笑,在她耳邊道,“秦大哥當時對我說,這是送給他未見麵的侄兒的,讓我代為保管。”
她腦子轉得慢,“那你不跟人說,就轉送了出去?”
他笑意更甚,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放心,我能做這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