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調研持續進行了半個多月,陶念的小組終於在寒假前提前完成了調研任務。
坐在返回B市的大巴車上,陶念假寐,眯著眸子偷偷瞟著坐在她旁邊神采奕奕的宋軾,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這些日子她忙著調研沒有顧及,現在打量起小師弟,總覺得他不對勁。
在那次醉酒後,調研中陶念再也沒有喝過酒。而宋軾自那之後,也有了些奇奇怪怪的變化。
像被打開了某種奇怪的開關。
走在鄉村小路上的每一個清晨,陶念手裏都有新鮮出爐的包子和熱豆漿。宋小師弟像一隻不知疲憊的大型哈士奇,送早飯,送回房,訪談記錄寫得又快又好,連晚上的問卷回收和訪談回憶都做得細致無比。
科研熱情空前高漲。
就像現在。
宋軾正在做著本應由陶念負責的校對工作。
科研工作很累,像這樣長期的入戶訪談更是損耗精氣神。車上的研究生們都趁著趕往下一個地點的細碎時間補眠,車廂裏總是安安靜靜。
這場旅途裏,隻要是陶念醒著的時候,就再也沒見過宋軾閉眼的樣子。
每當陶念看向他,那雙彎彎的笑眼總是能捕捉到她偷偷瞄準他的目光,然後開心一笑,把所有陽光都聚集在他臉上,惹得陶念無數次想擼一把他毛茸茸的腦袋。
師弟真是個小可愛,一定好好帶他搞科研!
陶念心下感歎師弟的勤勤懇懇,靠著椅悠閑地闔著眸子,忽地感覺眼前暗下來,像被什麽東西遮住。
縫隙間透著一點外麵的光。
溫熱的掌心帶著一點濕潤的潮氣,覆在她的眼睛上。
是宋軾的手掌。
一道男聲輕輕問道:“師姐睡著了?”
陶念抬手,想把宋軾的小爪子彈開,手臂卻被他固定在扶手上。
“既然師姐這次醒著,那就聽我說。”
“看著師姐的眼睛,這番話我是說不出口的。”
男聲躊躇一陣。
“我喜歡你,見你第一麵就喜歡。”
陶念微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一直把宋軾當一個懂事聽話的弟弟,一個有科研天賦的未來之星。
這樣的情況,她從來沒想過。
宋軾似是覺出她的遲疑,輕笑一聲:“師姐不要馬上拒絕我,你可以再考慮考慮,我會正式表白的。”
更多的濕氣從掌心彌漫開來,捂得陶念眼眶發熱。
“今天……我忍不住。”
忍不住對你的喜歡,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情。
想你也喜歡我。
宋軾紅著耳垂偏過頭,戀戀不舍地放下左手。
他小聲嘟囔:“師姐,我睡著了哦,回學校前你不可以叫醒我。”
宋小師弟麵朝外側,柔軟的黑發貼在脖子上,剛剛捂住她眼睛的那隻手,在扶手上不安地輕輕敲擊。
她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師弟,才不會傷害他。
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陶念心煩意亂,索性閉上眼睛裝睡。
眼不見為淨。
車晃晃悠悠地開著,她竟真的睡著了。等她被司機師傅叫醒時,所有的成員都已經下車。宋軾跑得最快,從車窗玻璃看去像是跑走了一隻大白兔子。
小惹事精,跑得倒快。
陶念點開微信,撥通熊貝貝的語音電話。
希望這位情感專家可以告訴她,一百零一個婉拒別人的方法。
“怎麽辦啊,宋軾向我表白了……”
熊貝貝沒有回答,輕微的電流響動從手機中傳出。
“恭喜。”
冷淡的男聲從耳邊突然響起,驚得陶念差點把手機扔出去。她仔細看了眼備注,果斷選擇掛掉電話。
F。
陶念有些後悔,掛掉電話顯得自己心虛,現在打電話過去解釋又顯得太刻意,不解釋……
自己心裏不舒服,像出軌被抓了個現行似的。
陶念在心裏問候熊貝貝一萬遍。
都怪她這個坑貨最近換了頭像!換什麽不好偏偏換成一隻貓!她和F大神兩個人都被陶念置頂在聊天界麵,這不仔細看怎麽分得清!
陶念如同行屍走肉般拖著箱子走回宿舍。
手機沒有再響起來。
失落的心情比天氣還要灰蒙蒙。
大神誤會了嗎,他為什麽不問問我。
心亂如麻。
B市電視台演播大廳。
作為從業二十年的資深化妝師,他從來沒像今天這麽丟臉。粉餅掉了兩次,腮紅刷和眼影刷累計掉了十次,現在手哆嗦地根本沒辦法畫眼線。
化妝師欲哭無淚,早知道,傅星與他們團隊錢給的再多都不該來!
自從傅星與接完一個電話後,渾身就開始散發生人勿近的冰凍氣場,那股冷漠有如實質,讓方圓五米內的人都忍不住哆嗦。如果說平時傅大明星隻是冷淡不愛說話,今天的傅大少爺簡直就是站在喜馬拉雅山最厚的冰層上,睥睨眾生。
他有理由相信,傅星與憑借一己之力降低了五台空調齊心協力提高的室內溫度。
化妝師顫顫巍巍地化完妝,連忙退到一邊舒了口氣,服化團隊的負責人又哆哆嗦嗦拿來一套黑西裝。
傅少爺不高興,還是選他以前偏愛的黑色。
安全色,保命色。
萬能色,不出錯。
畢竟這個時候還搞什麽花裏胡哨的,怕是不要命了。
誰知傅星與淡淡瞥了眼那套黑絲絨西服,薄唇輕啟:“換。”
服化老師擦了擦額頭冷汗,一路小跑,換了一套顏色搭配比較新穎、款式設計也比較前衛的淺色西服。
這個時候,傅老師說換就要換!不要問!問就是我錯!
黑色是什麽!是垃圾色!
賀童看著麵色不善的傅星與,有些擔心:“星與,你真的沒事嗎?”
傅星與起身穿上西服,精致的眉眼不帶一點溫度,漆黑的瞳仁深陷著讓人窒息的冷冽:“不會耽誤訪談。”
說完他喝了口水,轉身走進演播廳。渾身的冰冷氣息逐漸瓦解,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雅痞氣質與剛才判若兩人。
就像一台能夠隨時調節自己情緒的機器。
那單薄修長的身影看得賀童眼眶發酸。
他這個人,從不抱怨,也不要別人安慰。
好的、壞的,都悶在心裏。
什麽都不講。
演播室裏——
年輕的女主持人妙語連珠,傅星與也十分配合,訪談氛圍輕鬆融洽。
女主持人麵帶笑容:“最後兩個問題:最近網上在傳你準備退居幕後,星與真的要轉型了嗎?”
傅星與輕靠著沙發,手指在膝蓋上有節奏地敲擊著,另一隻手在攝像機看不到的暗處偷偷摳著靠墊。
“會嚐試,準備好會公布。”
“那星辰們要珍惜你們熒幕上的哥哥哦!也希望傅星與轉型後會帶來更好的作品。”
主持人撕下題板上最後一個問題,無奈地笑了笑:“熱心網友們簡直是浪費了提問機會呀!這個問題我都可以替他回答,傅星與之前多次訪談都說過,他是不婚主義者……”
“咳。”
一聲輕咳打斷了女主持人的話。
傅星與身體坐直,鄭重地旋下左手小拇指上的尾戒,衝著攝像機示意,然後把它輕輕放在茶幾上,唇角含笑。
“以前是我錯。”
他漂亮的眼睛直視著攝像機鏡頭,眼底漸漸醞釀出深不見底的情意。
陶念,不要答應他。
“這個戒指,我隻是戴著玩兒,大家不要誤會。”
我以前不知道什麽叫做喜歡。
盡管現在也是糊糊塗塗。
“如果遇到我喜歡的人,我一定會努力爭取。”
陶念,不要選擇他。
我也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