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一友問:“欲於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
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數年,亦還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子。”
是友愧謝。
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
在座者皆悚然。(《傳習錄(下卷)·錢德洪錄》)
【譯文】
一位朋友問:“想要在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財等病根,逐一搜尋出來,清除幹淨,恐怕是剜肉補瘡吧?”
陽明先生嚴厲地說:“這是我治病救人的藥方,真能去除人的病根。像一些做出了巨大成就的人,過了十幾年,仍然還用得著這個藥方。你如果不用,就放在一邊,不要糟蹋了我的藥方。”
這個朋友很慚愧地向先生道歉。
停了一會兒陽明先生說:“這話想來也不怪你,必定是我門人中有稍微懂得一點兒意思的用這種說法來誤導你。”
在座的人都為之警覺。
【解析】
這節提問者提出的“剜肉補瘡”的疑問,的確是很有代表性的,可惜的是陽明先生沒有給予正麵回答。我們先看一個笑話:
某人問醫生:“請問醫生,我怎麽才能活到一百歲?”
“第一,戒酒。”
“我從不喝酒。”
“第二,戒色。”
“我一點兒都不討女人喜歡。”
“第三,少吃肉。”
“我是個素食者!”
“那你活那麽久幹嗎?”
我覺得這其實是一個嚴肅的笑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活在世上就是為了名氣、財富、女人。現在陽明先生讓他將這個也克治了,那個也克治了,豈不等於剝奪了他做人的全部趣味嗎?如果心學就是造就出這樣了無生趣的人生的話,我不學也罷,相信這能代表多數人的心態。我們再看另一個關於酒色財氣的故事,故事的真實性我們不深究,隻取其義理來討論。
北宋大文豪蘇東坡到相國寺拜訪他的好友佛印和尚,恰值佛印外出,蘇東坡就在禪房住下,無意中看到了禪房牆壁上留有一首佛印題的詩。其詩雲:
“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在裏麵藏。誰能跳出圈外頭,不活百歲壽也長。”
蘇東坡看後,另有所思,就提起筆來在佛印的詩旁邊附和了一首。他寫的是:
“飲酒不醉是英豪,戀色不迷最為高;不義之財不可取,有氣不生氣自消。”
蘇東坡次日就離去了。又一日,宋神宗趙頊在王安石的陪同下,來到相國寺遊覽,他們看到了佛印和蘇東坡的題詩,感到頗有趣。宋神宗就對王安石說:“愛卿,你何不和一首?”王安石何等高才,他隨即應命,揮毫潑墨,寫道:
“無酒不成禮儀,無色路斷人稀;無財民不奮發,無氣國無生機。”
宋神宗大為讚賞,也乘興題寫了一首。他寫的是:
“酒助禮樂社稷康,色育生靈重綱常;財足糧豐家國盛,氣凝太極定陰陽。”
佛印的詩從個人養生方麵來談,提倡完全和酒色財氣相絕緣,完全是佛家一派的思路。蘇東坡的詩強調對待酒色財氣關鍵是把握一個度,風格亦道亦儒,不過是局限於個人修身方麵來談的。王安石和宋神宗則從酒色財氣對國家的正麵作用方麵來談,肯定了酒色財氣中所蘊含的積極因素。
陽明先生讓人克治“好名、好色、好貨”,關鍵在於那個“好”字,單純說“名、色、貨”,其實都有合於理的因素在內。王安石和宋神宗的詩就是抓住其中合於理的因素來說的,佛印的詩完全隻注意到了“酒色財氣”中對人具有破壞性作用的因素,所以主張完全與之斷絕,但是這種完全斷絕就像倒洗澡水時將孩子也倒掉一樣,在道理上難以行得通。蘇東坡的觀點就顯得八麵玲瓏,滴水不漏,細究起來,其中說的“不醉”“不迷”“不可取”“不生氣”實際就是陽明先生所說的克治私欲的一種舉重若輕之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