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先生曰:“蘇秦[1]、張儀[2]之智,也是聖人之資。後世事業文章,許多豪傑名家,隻是學得儀、秦故智。儀、秦學術善揣摸人情,無一些不中人肯綮,故其說不能窮。儀、秦亦是窺見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於不善爾。”(《傳習錄(下卷)·錢德洪錄》)

【譯文】

陽明先生說:“蘇秦、張儀的智慧,也具備聖人的資質。後世人的事業文章,許多豪傑名士,隻是學到了張儀、蘇秦的老智慧。張儀、蘇秦的學術善於揣摩人情,沒有一絲不觸動人的要害,所以他們的學說難以窮盡。張儀、蘇秦也是窺探到了良知的妙用之處,隻是用到了不好的地方罷了。”

【解析】

蘇秦、張儀在傳統儒家學者的眼中,一直都是被鄙棄的角色。原因很簡單,蘇張二人立身行事,純粹以一己之功名富貴為歸依,這與儒家一貫倡導的民胞物與之胸懷格格不入。二人當時以合縱連橫之術遊說列國,走的是極端注重現實的霸道路子,這與儒家一貫提倡的王道之治又背道而馳。

二人這種追求過把癮就死的處世方式,一直不被正統儒家所肯定,且二人後來的下場都不太好,更留給後人以“陰謀之術不足學”的口實。但是就戰國末期的實際政治效果看,當時列國被這兩位同門師兄弟(相傳二人都是鬼穀子的學生)玩弄於股掌之間,卻維持了難得的近二十年的和平。這在那個爾虞我詐,戰事不斷的時代頗為難得。從拯救無數生靈於刀兵之下的實際效果來看,二人的功德也不容抹殺。

陽明正是看到了二人在功業上的實效,進而總結蘇張之學的特點,“善揣摩人情,無一些不中人肯綮”,跳出了傳統儒家對二人一棒子打死的窠臼式評價。將做人和做事分開探討,這在陽明一貫的言論中頗為少見,以至於後人中有人懷疑這一節不是陽明先生的言論,是別人說的話混在了《傳習錄》中。但是從陽明先生一生行事的軌跡來看,陽明先生身上也可見縱橫家“善揣摩人情”之遺風,隻不過陽明先生的心不是為了一己之私利,而是出於為國為民之公心,這就和蘇張二人之境界有了天壤之別。陽明先生既然有“揣摩人情”之切身體驗,自然可以判斷出此心用之於正,就是“聖人之資”,用之於邪,雖然令人惋惜,卻也仍然是“良知之妙用”。

後人對陽明先生的詬病之處,我認為就是出自“良知”的“良”字上。蘇秦張儀的用心,明明是不良,為什麽能將他們的智慧說成是“良知之妙用”呢?關於這點疑問,請大家參看《心外絕無“事”與“理”》節關於“至善”的解釋內容。

[1]蘇秦:(?—前317),戰國時洛陽人,起初遊說秦惠王,未被采用,後來遊說燕、趙,聯合六國以合縱之勢抗秦,後來合縱之勢被張儀所破。

[2]張儀:(?—前309),戰國時衛國人,輔佐秦惠王,以連橫之策遊說六國,以分化瓦解六國的合縱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