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喜歡的歌曲了嗎?”江心洲爬進車裏,一邊啟動一邊問。

“嗯哼。”孫倩倩從陰鬱的憂思裏驚醒過來。

“怎麽沒播放呢?”

“算了,送我回去吧。”她一直在撥打丁楊的電話,卻始終沒有撥通,焦躁得難以自禁。但看到江心洲,卻不得不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隱忍、沉默、克製。

“出什麽狀況了嗎?”

孫倩倩全身僵硬,緊盯著前方,捏著手機的掌心濕漉漉的,令她很不舒服。她想跟他直說,但她說不出口。那一切太不可理喻,不可解釋。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就是冰川,是火山,是血刃。沒有跟丁楊商量出意見之前,她絕對不能說。

“坐在車上能有什麽狀況?”

“我不知道,你看起來好像碰到了什麽事。”

“沒什麽,心洲。”

“有人打電話來嗎?嘿!”江心洲繃緊肌肉,兩手緊緊抓著方向盤,“是不是單位有什麽事?或者……”

專案組裏肯定什麽人都沒有。必須聯係上丁楊才行。

“你怎麽把我的手機關了?”

“什麽?”孫倩倩驚駭地望著江心洲,緊張得心髒都跳到了嗓子眼。“我沒看到你的手機,是不是你自己關掉的。”她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近乎尖叫了。

“好,好,沒事。”江心洲溫柔地說,“輕鬆點,我隻是擔心你。”

孫倩倩試著照江心洲說的放輕鬆,均勻地呼吸。但她做不到。她直直地盯著行道樹,一棵接著一棵地數過去。她感覺到江心洲的目光一直在打量她。

“對不起,剛剛我有點粗魯。”

孫倩倩沒想到他會接著說話,嚇了一跳。她手裏捏著手機,不知如何是好。不能當著江心洲的麵給丁楊打電話。

“沒有,”她說,“是我有點……閨蜜找我說心事來著。”

“閨蜜失戀了?”

她望向江心洲,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很嚴肅地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她總這樣,心裏藏不住事,不傾訴過不了夜。”她說謊道。江心洲或許會跟隨她到她宿舍去,現在她隻想盡快地擺脫他。

“那你是要去閨蜜家,倩倩?”他的頭朝前麵的紅綠燈高杆側了側,直行和左轉都顯示著紅燈。“你是要左轉,還是直行呢?”

“謝謝,就在前麵不遠,我走路算了吧。”

“走路?那怎麽行,我必須看你進門。”以前,江心洲確實每次都是這樣做的,如果拒絕,他一定會起疑心。

“不是,隻……”。

“你指路,我送你過去。放心,你還不知道老江我是個稱職的護花使者嗎?”

江心洲在駕駛座上扭了扭身子,座椅發出咯吱聲以示抗議。兩人目光相接。可惡!為什麽不給閨蜜打電話呢?現在再打已經太遲了。難道江心洲已經知道她無意間發現了一些事情嗎?她想解讀江心洲的表情,但自從她開始驚慌失措以後,分析能力似乎消失了。

現在她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在江心洲麵前一直逆來順受了。並不是因為他帥氣,不是因為他對所有人都隨和的態度。丁楊也帥氣,也溫和,但她在丁楊身上嗅到的是忠誠和信任。在江心洲身上嗅到的是另外一種東西。現在她明白那是什麽了:她害怕江心洲。

“呃,”她說,“那左拐吧。前麵五百米就是。”

“好的。”江心洲擠進左轉車道。

他轉過彎,駛進遙嶺巷。這是一條單行道,綠樹掩映的街頭商店裏客人稀少。

“我在這裏下車就好。”孫倩倩說,盡量讓聲音保持自然。

“不行,”江心洲說,看著後視鏡,“讓我停穩車,看著你進入閨蜜家。”孫倩倩克製著拉開車門往外跳的衝動。

閨蜜,拜托你在家。

孫倩倩想見到閨蜜後,立即聯係丁楊。

通往閨蜜家的巷道更加空**無人。孫倩倩的眼角餘光看見樓道的陰影裏掠過江心洲的臉龐。江心洲已經知道她發現什麽了嗎?江心洲是否看見她的手放在包裏?江心洲是否知道她手裏握著一瓶自衛噴霧劑?元宵節那天,江心洲笑話她不喜歡帶槍,會把自己和同事置於危險之中,當時她曾把那瓶自衛噴霧劑拿給他看。

倒黴的是,閨蜜真的不在家!

孫倩倩真真假假的咒罵了幾聲。她發現江心洲在暗笑。“還是送你回家吧?”江心洲語含安慰地說。

她心裏非常不爽,但不得不極力克製著。

“回公安大院囉。”江心洲開心地說著,駕車前行。

孫倩倩並非住在公安大院,而是警察公寓,但江心洲習慣這麽說。周末的公寓院裏不見行人,隻有門口有個老年保安在門衛室裏慵懶地瞌睡。

她突然惱恨自己在跟江心洲交往期間,輕率地把他帶回自己的宿舍。現在,她就像一個玻璃人,什麽都是透明的,仿佛江心洲看得見她過快的心跳。

引擎發出空擋的低顫聲。江心洲已把汽車停下。她發狂似的拉開門把手。

“晚上見。”孫倩倩一隻腳伸出車門時,聽見江心洲在她身後說。她踉踉蹌蹌地下了車,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仿佛長時間潛水浮上水麵。她摔上沉重的大門,耳中仍聽得見汽車低沉流暢的空轉聲。

她往樓上奔去,鞋子在階梯上踏出咚咚咚的聲音。急急地竄進家門,她立刻在手機裏點擊重撥鍵,那是丁楊的手機號碼。腦海裏浮現出達摩發過來的一行行語音信息。

“姓丁的小子編寫了可以破譯飛客加密標準的軟件腳本,但要想侵入‘魔法鸚鵡’可不容易。我的程序裏儲存有每一種解密標準軟件的反製樣本,這樣加密使用的算法模式,從一開始就能識別破譯軟件,再通過邏輯推理……”

這段話孫倩倩並不全懂。

但她隻花了萬分之一秒就想通了個中關聯。謎案的貫穿性線索,就是是否存在電話飛客,它是誰,是傳說中的“魔法鸚鵡”還是梅亞飛聘請的幾個女性電話騷擾者?毫無疑問,確實存在電話飛客。當然了,飛客就是“魔法鸚鵡”。

姓丁的小子,電話飛客,“魔法鸚鵡”,反製解密軟件的算法模式,一切都清晰無比、不證自明,令她大受震撼。她向來有能力察覺別人聽不出的弦外之音,但愛情蒙蔽了她的心,竟然到現在才發現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孫倩倩知道自己已經開始產生偏執的想法了。在等待江心洲從單位出來時,她不可抑製地把這個想法推到了極致:江心洲極有可能與更高層重要人士建立了聯盟關係,躲避在金錢和權勢的羽翼之下。如果她仔細推敲,便能想出好幾個她不曾想象過的人可能牽涉在內,而她唯一能夠百分之百信任的人隻有丁楊。

電話不通。關機中。丁楊的電話是從不關機的。快點,丁楊!

她知道江心洲很快就會跟所謂的達摩聯絡。一旦被江心洲發現,她非常確定自己性命堪憂。她必須快速行動,否則,隻要一著不慎,就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孫倩倩讓電話一直重撥,直到手機幾乎沒電,接上充電器五分鍾後她又重撥了一次。她站在窗邊,低頭望向街道。街上沒有車。當然沒有車。她過度緊張了,大中午的。江心洲可能正在回家的路上,或是正在約會的路上。

打了數次丁楊的手機後,孫倩倩放棄了,改打給閨蜜,閨蜜的聲音聽起來頗為疲憊。

“剛才跟男朋友大吵了一架,”閨蜜說,“煩死了,你快來吧,我有一肚子苦水。”

“我先洗個澡,”她說,“我剛才去過你家,想去看看你。”

“你聽起來心裏有事的樣子。”

“沒什麽。我半個小時後到。還有,這個周末我想好好放鬆放鬆,就跟著你混了。”

“好啊。可不可以順便給我帶一瓶飲料和一包衛生巾?”

“沒問題。我會叫輛滴滴車。”

“為什麽?”

“等一下再跟你說。”

“好吧,不過周末很多滴滴休息。這個時間很難叫到出租車,而且從你那走過來隻要十分鍾就好了,多好的鍛煉機會。”閨蜜的話裏有點調侃的味道。

孫倩倩有些猶豫。“你是不是不太歡迎我?”她問道。

“怎麽會呢,”閨蜜說,“雖然我有最先進的安保措施,但最缺的還是女警保衛。”

孫倩倩聽見閨蜜發出輕鬆愉快的笑聲,可以想象她半躺在沙發上,蘭花指拈著手機聊天的樣子。閨蜜一直獨居,對自己的安全十分在意,孫倩倩為她設計安裝了智能安保報警係統,是這一刻她最想擁有的一切。

梅雁派出所背後的梅嶺防空洞裏突然響起手機鈴聲。這裏一片荒蕪,杳無人跡。藏在洞中的達摩接聽了手機。他有意壓低嗓音,仿佛溺水後生命危在旦夕時喊救命。

“你好,怎麽不發信息?”

“事出緊急。”背景音樂是蒙蘭蘭柔婉的歌聲。

“我猜也是。”達摩說,“你聽到我的留言了吧?”

“我焦急找你,就是因為看到手機上有一個你打來的已接來電,半個小時前你給我打過電話嗎?跟誰說過話?留了什麽言?”

“留言倒是留了,但沒說過話。我沒聽到你的聲音說什麽話?我隻是留言告訴你一些關於‘魔法鸚鵡’的事情,我哥發信息過來,讓你小心一個很厲害的黑客破密……”

“我問你跟誰說過話?”對方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沒有,不就是你語音信箱裏的語音小姐嗎。聲音很溫柔,是網上下載的,還是你女朋友的聲音呢?”

良久地沉默。隻聽見蒙蘭蘭柔婉的演唱聲。

“聽語音後,你留了什麽言。”

“就是那幾個意思……”

“不!一字不漏地說給我聽。”

達摩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留言。

“嗯,這就對了,”對方說,“你把我們整個的行動計劃都泄露給了外人,兄弟。如果你不能立即堵住這個漏洞,不僅我完了,你哥和你也逃脫不了,明白嗎?”

達摩什麽都不明白。

對方顯得十分冷靜,解釋說他的手機落入了別人手中。“你聽見的不是語音信箱的聲音,達摩。那是敵人,她在套你的話,而你全露了底。”

“你落入了警方手裏?”

“不,隻是手機放錯了地方。我告訴你,聽你留言的敵人現在正要趕往警局。你的工作就是迅速趕過去,截住她。”

“這是額外的事,你得另外付錢……”

“住嘴!這是你惹出的事情,你得負責到底,達摩!”

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達摩知錯地閉上了他的嘴。

“不過,這件事是我們整個計劃中的一環,不可避免會出現,隻要你幹漂亮了,我們同樣會付一筆大錢給你。前提是完美的結局,知不知道?”

“好,我……”

“你完全有能力收拾殘局,對不對?”

“我隻是我哥哥的替身而已,但我犯的錯,我會了結,你……”

“放心,隻要處理完善,你哥那裏我不會透露半句。該你的好處,我不會少你的。”

達摩聽見自己吞咽唾液的聲音。“你說話算數?”他問。

“當然,我是個賞罰分明的人。帶上你的東西,立即出發。我會在半路上接應你。記住,不得耽誤,否則,受懲罰的不僅是你,還會累及你的兄弟。”

達摩仔細想了一番,考慮該如何下手,並且不留絲毫痕跡。

“什麽人,在什麽地方?”他問。

“我會把照片、地址和詳細行動方案發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