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切都到了該結束的時候。”車小寧的表情異常沉著,但他的眼神裏有一抹易憲容從未見過的神采。他很興奮,殺害孫倩倩的凶手已經呈現出來。

“孫倩倩被害案,以及梅陽係列案件的幾個重要元素形成了證據鏈。”車小寧說,“據查,肖繼中是達一路的舅舅。達一路流竄外地時,就偶爾以肖家為落腳點,去年從梅陽詐騙殺人案脫逃後,並沒有走遠,就隱藏在肖繼中家裏。我想,他一定在幾年前就盯上了李致的醫療保健器械技術,去年開始利用竊取的技術生產假冒偽劣保健器械。此人作案手法凶殘、利落,不留痕跡;行蹤詭秘,獨來獨往,善於識別視頻監控係統,避人耳目。最重要的是,他精通網絡,追蹤定位準確迅速,作案快,讓公安難以追查。”

“此人生活簡單,適應能力強。我想丁楊說得對。為什麽梅陽分局一直局限於針對漢洲調查,因為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而案情又與漢洲的某些事情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這是達一路有意為之,因為他掌控著虛擬空間,有這種能力。”

“但他在肖繼中家居住過,留下了蛛絲馬跡,被肖掌握了重要犯罪證據,並寄往了南都,所以不得不除掉肖繼中。他的初衷是想讓警方以為老人被殺是心髒病突發而死,卻沒想到老人逃跑,掙紮,給警方留下了他殺的證據。殺害梅亞飛時,他謀劃更充分,想引導警方匆匆結案,即使被丁楊識破,也是想將偵查方引向了康馨集團。”

“假冒偽劣產品案情部分也是如此。顯然,達一路知道醫療保健器械在漢洲老年人中使用範圍最廣,所以,他便把漢洲當作產品的主要銷售地;同時,掌握了蒙蘭蘭的誌願服務信息,將銷售電話主要往服務對象打,他掌握著電子變聲模擬技術,模仿女聲不是問題。就算電話銷售顯得可疑,反正誌願者與老人之間已經建立起依賴性感情,而不會懷疑是詐騙。”

“那老人接到電話,要是不買呢?”歐陽謙反問,“雖說電話銷售是廣撒網,但買賣就不會那麽幹淨利落了。還有,誌願者都是小女孩,老人逼問的話,她們會很害怕,早晚會辯護,同樣會是個非常失敗的結尾。達一路花這麽大的成本詐騙,還不如搶劫來得輕鬆?”

“不,”車小寧搖搖頭,“達一路做任何事情絕對是經過精確計算的。畢竟,他這麽做,利潤很可觀,還有一種可能是誇耀自己的聰明。”

易憲容靜默不語。

“丁楊說,達一路幾年前就跟他認識,去年還有意跟他鬥智來著……”歐陽謙說。“你說,達一路把產品往漢洲銷售,是不是想引起丁楊的注意?”

“沒錯。”

“如果他想報複丁楊……應該更直接才對!”

“我們在高智商針對警察的犯罪中發現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打擊傷害他的身邊人。高智商者都有很強的自我意識,渴望自己的身份被世人認同。達一路希望丁楊有一天會爆發。並不是馬上,所有的犯罪需要一些時間。但是有一天,他希望拿起報紙,能讀到丁楊辦了冤假錯案。而丁楊自我辯白說,是因為他遇到了一位無敵聰明的犯罪分子。然後,所有的犯罪專家會說,這一切都證明了今日的警方已經無力對付高智商犯罪;法律專家則會說,是丁楊用智商陰謀論來混淆視聽。然後,達一路會哈哈大笑。”

“所以,我們現在談論的已經不是普通的報複殺人或者劫財劫色犯罪,是嗎?”易憲容弱弱地問道。

“對,這起案件有不一般的動機。”

“但他為什麽要殺害孫倩倩呢?光天化日,劃破頸動脈,這些跡象表明,凶手是臨時起意殺人。”

“不,她不是臨時起意的受害者,隻是有一個臨時的契機,我早已看出了端倪。之前丁楊匯報說孫倩倩給他打了很多電話,這說明孫倩倩發現了什麽,逼得凶手對她失去了耐心。”

易憲容說:“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

“達一路在哪裏?丁楊能找到嗎?他怎麽不把線索輸入什麽高級數據庫,找到窩點,讓我們抓到達一路呢?”歐陽謙整個人跳起來,脖子上突出的喉結就像個粗線團。他看著車小寧,幾乎要失控了。

專案會議室裏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他們不停地看著表。等待,等待……當下,沒有什麽比等待更糟糕的事了。

歐陽謙閉上眼睛。

“還有,肖可語還在南都,”車小寧幽幽地說,“我敢說,目前最危險的是她。達一路一定有同夥,他們是用網絡和飛客聯絡的,一定得找得到肖可語……接下來,誰都無法預測肖可語將受到怎樣的危險。”

手機鈴聲響起。歐陽謙瑟縮了一下,室內一片沉默,卻彌漫著不安。車小寧第一個回過神,劃開接聽鍵。他說是,然後點頭。拔腳便往外麵跑去。

車載對講機調整在專案專用頻道,裏麵不斷地傳出最新偵查消息:視頻監控和鄰近居民反映,疑似達一路的嫌犯潛藏在梅嶺防空洞裏……

車小寧思考著。梅嶺公園十分荒蕪,周邊一片棚戶區,一名警方毫無所知的嫌犯……

“實施無縫隙包圍,暫時不要直接插進去,防備他狗急跳牆。”易憲容說。車小寧點頭肯定。他沉著臉,把對講機重新擺好,然後催促司機將車開得更快。

十分鍾後,對講機訊息帶他們來到梅嶺公園腳下的一家小飯店。在轉角處一條上嶺的石階路下,他們遇見了圍成一圈的巡邏車。

夜色深重,月亮忽隱忽現,仿佛無可避免的厄運橫亙在前。所有警察都已經帶上武器,呈包圍狀分散開。對象是個殺害女警的凶手,所有人都決心拚出全力!

見到車小寧,黎政介紹道:“嫌犯年紀不到三十歲,板寸頭,身高一米七五至一米八零,精幹壯實。身穿牛仔褲,夾克外套,適合攜帶武器。飯館老板說他看起來像個長途汽車司機,或者業務員,安安靜靜,不抽煙。”

“什麽時候回到防空洞的?”車小寧問。

“應該是殺人後便回了。據反映,這人來這裏已有一段時間。最初的時候,飯店老板以為他隻是上山遊玩,見過幾次後,才明白他可能租住在附近。平時,除了在飯館吃飯,上超市買些東西,從不閑逛。今晚大約七點時,派出所民警拿著他的模擬畫像訪問到這裏,打聽到這個人的消息。接著,我派出刑警入戶調查,並配合視頻監控,核實那人藏在防空洞裏。”

“怎麽確定是他呢?”

黎政的視線掃過歐陽謙。“附近沒有人仔細看到他長什麽樣子,即使丁楊也不知道,案卷裏沒有他的照片,但結合種種證據關聯考慮,應該就是這個人。”

“很年輕?”車小寧追問,“體格壯碩?”

“是的。”

車小寧看著黎政,聳了聳肩。“體格壯碩的年輕人”藏匿防空洞有好幾種可能性,流浪者、逃犯、無家可歸者,還有迷失在虛擬空間的網迷。殺手達摩非常聰明,應該不缺錢,但誰知道呢?不缺錢也不一定住豪華賓館,梅嶺防空洞倒適合隱身。

“那還等什麽呢。”車小寧說,每個人都點了點頭。

黎政整隊宣布抓捕的標準程序。分局民警已經把梅嶺圍得水泄不通,一隻蚊子飛過,都會反饋準確信息。刑警都穿著防彈背心,是直插防空洞的尖刀。最重要的是,要快精準,突襲進去,讓達摩沒有時間反應,迅速製伏,盡量不使用武器,留住活口。

車小寧點頭表示讚許,但仍不放心,他領導的治安行動大隊都是精挑細選的特警,每一個都不比分局刑警差,希望配合突擊。

黎政同意車小寧的提議,突擊隊整合成兩組,四個分隊,悄然往防空洞摸去。

天很黑,又不能使用手電,每個人隻能靠肉眼辨識前方的狀況。春末芬芳的空氣裏,飛舞著數不清的蚊蟲,好似引路的複仇女神。警察們端著微衝,槍**叉對著前方。這是突擊隊形的常規預防措施,不論嫌犯從哪裏出現,都會受到致命攻擊。

四小隊呈戰鬥隊形包圍防空洞。

“我先帶一組人潛進去,摸摸情況,”胡誌遠說,“其他小隊階梯前進,互相接應,嫌疑人現身,就實施包抄,利用火力壓製,不信他不繳械。”

車小寧說:“還是讓歐陽去。”他看著歐陽謙,他的襯衫已被汗水浸濕了,正警惕地伏在草叢裏,像一匹老狼。

“我來好了。”胡誌遠說,“歐陽是我師傅,而且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洞裏的地形。”

車小寧看著他,點點頭。

“我可不是喜歡被槍打中,但我出生在這個地方,從小便在洞裏玩耍,隻有我進去合適。”歐陽謙想插話,胡誌遠製止了,說,“師傅,你別爭。”

他逃不掉啦。手槍和彈夾仍在腰間,胡誌遠提過一支微衝。黎政的指示是活捉。即使不把他的頭轟爛,也要先給他雙腿一梭子,讓他痛不欲生?

胡誌遠鼓起勇氣,走向黑黢黢的洞口。

“小心點。”車小寧說。

“沒問題。”胡誌遠像狐狸似的踮起腳尖,深色的雙眼冷靜沉著。

“如果他開槍,你必須做你該做的。”

“明白,我已經受夠了他的遊戲。”

車小寧對歐陽謙點點頭,歐陽謙看起來非常緊張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然後他又看了易憲容一眼。大家各就各位。

胡誌遠不允許自己再多想些什麽。蘇南高舉微衝,緊貼在他身後,繼續前進。

一步、兩步、三步,現在進入洞口,停下腳步,深呼吸,身子貼在洞壁。是先讓眼睛適應黑暗?還是先開一槍,探探路……

洞裏寂然無聲。

你別以為改變了殺人手法,我們就不知道肖繼中和梅亞飛也是你殺的?

胡誌遠往更深處走了幾步。

依然悄無聲息。

接下來,他的動作非常緩慢。他端起微衝,轉過兩個破損的彎道,與蘇南圍住了那個幹燥通風、設施完善的洞穴。穴口有門,他捏住門把。

車小寧分隊已跟進,歐陽謙快速擋在前麵,但胡誌遠已經扭開把手,並順勢倒地,滾進了洞穴裏。“警察!警察!警察……”

洞裏無人。

胡誌遠打開手電,檢查床鋪上下,以及床頭上麵的洞壁,上麵寫著一個“下”字。那其實不是“下”,而是一個未寫完的“正”,代表三。旁邊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

“掠殺,隻為報複。”胡誌遠大聲念出來。他的聲音顫抖。然後,他回頭看著蘇南,說:“拍下來,讓丁楊為我們解釋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