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
賈政找賈珠,自然是因為擔心賈珠這個差事,賈政下朝之後在部裏左思右想,總是替兒子心驚肉跳,這才把賈珠叫過來叮囑一番,末了還道:“差事上切莫急躁,凡事多與趙先生相商。”
賈珠自然都應下了,而後這才來到前麵的會客堂屋去見來客,等到了屋中,這才看到來客不是別人,正是蘆花島的兩位當家嚴鬆和胡誌,如今都在海運衙門下設的船廠做事。
這次兩個人登門拜訪可都帶著禮物,胡誌本來就是話沒出口人先笑,此次嚴鬆也不像第一次那樣麵無表情,偶爾也隨著胡誌的話擠出幾絲笑容來,卻是怎麽看怎麽別扭。
賈珠知道他們兩個人心裏不放心,怕自己因為先前他們對自己冷落隻向蕭澤獻殷勤的事給他們小鞋穿,日後都在一個衙門做事,賈珠這個上峰孤掌難鳴可全仗所有人同心協力,此時如果讓他們心裏這疙瘩不解開,日後恐怕多有不便。
賈珠本不想收下他們的禮物,可眼下不收難以安他們的心,因此賈珠沒說什麽,便讓劉方找兩個小廝把東西抬下去,眼角的餘光看到胡誌臉上笑容更勝,嚴鬆也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賈珠心裏暗道,日後尋個機會再轉送回去也就是了。
幹巴巴的幾個人也沒什麽話,不多時胡誌和嚴鬆二人便告辭了,左右他們這次也是為了送禮二來,禮送出去了,心裏一塊大石就落了地了。
賈珠這才回到自己的院中,東西已經抬了進來,賈珠打開看看,這兩兄弟真是出手大方,賈珠把東西都登記在冊,紋絲沒動的收好,以便日後好行事。
等到幾日的休息過後,衙門正式開始辦公,賈珠也和自己這些下屬們見了麵,把調查來的資料和每個人對上號。
如今海船還正在建造中,衙門最先麵對的問題,就是確定海運的路線,不但要省時省力,最重要的還有安全問題。
畢竟海寇的作亂,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這件事還要和兵部以及地方的水軍做好協商。
賈珠把自己這些下屬的背景調查得很仔細,現在就可以人盡其用,和兵部侍郎、尚書沾親帶故的,派去負責和兵部協商一事;有是武官家族出身的,和地方的守軍有些千絲萬縷的聯係,這樣一來,辦起事來都是事半功倍,賈珠這個當頭的,委實是省了不少的事兒。
船廠也在趕工,如今河道已經全線封閉集中起來全力治理河務,今年的漕運務必要用海運,但是海船的建造也不能因為著急趕工而粗糙行事,萬一海運的過程中因為船出了問題,那就是欺君之罪,誰能擔待得起?
等到第一艘海船試水成功以後,賈珠上表朝廷,皇上還大有興趣,在天津港還登船巡視了一圈。
就在此時,各省的河道也紛紛上折子,均表示河道治理卓有成效。
往年也都治河,但是時間倉促,大多禁不住洪水的衝擊,今年不再利用河道漕運,時間就寬裕得很,各府的人也都想利用這個機會,好好表表功勞,因此倒是比往年還仔細了不少。
皇上龍顏大悅,準備二次南巡視察河道,這回賈珠沒有隨駕,海運衙門正忙呢,哪裏能離得開人,蕭澤也沒有隨駕,因為太後在臨行的前一天鳳體微恙不能起鳳駕,皇上便命蕭澤留在京中。
如果兩個兒子都走了,太後就算病好了也掛念著,蕭澤這一留下來,時不時的還能入宮陪太後說說話,也能讓太後的病早日痊愈。
這次沒有太後跟著,皇上倒是臨時決定多帶幾個最近比較得寵的嬪妃,幾位皇子都隨駕而去,蕭垣十分掛念尚懷著身孕的妻子,卻也不能抗旨不尊,暗暗羨慕賈珠可以留下,不禁心裏懊惱,為什麽內務府最近沒什麽忙事兒。
皇上的聖駕離開京城不久,賈琮、賈蓉兩個就下場考試,叔侄兩個一個文試、一個武試,因為是童試,賈珠倒是不甚擔心,等結果出來果然是皆大歡喜,尤其是賈蓉,正中了第一名,寧國府大排筵宴,好一番慶祝。
賈蓉雖然中了第一名,卻沒有被席間眾人的恭維弄的飄飄然,第二天就到趙先生那裏接著學習,當時賈珠正和趙寧川談事,見賈蓉進來,趙寧川滿意的點點頭,還說了句:“孺子可教,這孩子將來一定有大出息。”
不多時賈珠一看薛蟠和薛虯都來了,賈璉和賈琮卻沒有來,不由一皺眉,如今薛姨夫自從上回陰差陽錯逃過殺身之禍後,親自出遠門的次數明顯減少,多出的時間倒是能監督兩個兒子,尤其是薛蟠,最近規矩得很。
賈珠從趙寧川那裏出來,轉了個彎去了賈琮的院子,賈璉如今自己有鋪子,便不再天天來進學,這賈珠是知道的,但是賈琮沒來,賈珠並不知道原因。
等到了賈琮的院子裏,卻沒見到賈琮的人,賈珠一問,這才知道賈琮從一大早就去了練武場,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賈珠這才明白,看來賈琮是憋著氣呢,賈琮打小就有一把子力氣,他又愛舞刀弄槍的,這些年練下來也頗為自負,這次認為不過是小小的一個童試,拿個第一名定然不是問題,別看賈琮大大咧咧好似一個粗心的孩子,實際上心氣高的很,奔著武狀元使勁呢,沒想到這次竟然連童試的第一名都沒拿到,這讓賈琮第一次受了挫折。
賈珠沒去尋賈琮,讓他這次受些挫折,才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滿最是要不得的,賈珠看著時辰也差不多了,自去衙門當差不提。
皇上雖然離開了京城南巡去了,但是京城中各個衙門卻依然有條不紊的運作著,船廠的第二艘、第三艘船也都成功試水,其中第三艘船還是能作戰的戰船,按這個速度下去,等到漕運開始的時候,三艘海運漕船,加上三艘配備的護漕戰船,再配合地方上的水軍護送,一定不成問題。
賈珠這心才放下不少,隱隱還有些期待,提出海運的是前朝之人,但是卻在如今成為了現實,能夠開這個先河,身為掌管此時的海運總督,賈珠如何能不期待這次的圓滿成功?
而此時的京中一派平靜,而他們並不知道,此時正在南巡之中的聖駕寶船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此時南巡的船隊剛剛離開揚州府,這次南巡,皇上心情非常好,雖然沒走的時候太後突如其來的病倒讓皇上最初的心情有些不大舒坦,但是當看到如今的河道果然已經如同折子上所說,比前幾年好轉不止一點半點,皇上的心就豁然開朗了。
一路到揚州,一路都覺得滿意,昨兒晚上船停靠在一個小縣城,皇上突然興致大發,又動了微服的念頭,蕭垣還心驚於當年的落水事件,自然是不同意,但是胳膊拗不過大腿,如今太後沒有隨駕南巡,誰又能勸得住皇上?
皇上那邊命大皇子接見縣太爺,而後悄悄的改扮一番,帶著餘下的幾個兒子到了縣城之中去微服。
皇上對縣城的城裏並不感興趣,而是在路上找了位老者打聽了路,直接去了還在修整的河道附近,此時河工們正在連夜趕工,遠遠的見來了人,工頭還過來攆人,等聽說幾個人是外鄉人好奇這河道是怎麽修的,蕭垣又眼疾手快塞過去了銀子,那工頭這才讓他們近些瞧著。
皇上看了一圈,又隨口問了縣裏麵給多少工錢,河工一聽一咧嘴,他們哪裏有工錢領,都是當地的百姓,被拉來服役,能有飽飯吃就不錯了,皇上聽了心裏一沉,朝廷這次嚴令禁止強迫百姓服役,而是專門撥下了款項,沒想到這筆銀子全被貪了!
“我家就住在這河道邊上,這些年雨水大,房子都衝塌了,我小兒子也死在房子裏,如今朝廷下大力氣修河道,我服役心裏麵也舒坦,如果真能攔住那無情的河水,再累也值了!”
皇上聽著這些河工說這樣的話,心裏也是大有感觸,在河道邊上站了好久,這才領著眾皇子回到了船上。
等回到了船上,蕭垣一直記著這銀子被貪的事兒呢,這筆銀子可是從內務府撥出去的,當下蕭垣就請示皇上,要追查此事,卻被皇上攔下了。
“這筆賬,日後再算,如今這筆銀子被貪了,如果能喂飽他們,他們就不至於偷工減料到旁的上來,這河道如果能修結實了,免除兩岸百姓的連年之苦,朕心裏也舒坦些。”
蕭垣聽了,又是一肚子火憋回去了,回到自己的船艙,蕭垣瞪著眼睛睡不著覺,貪了銀子還不能追究責任,還要想著法的用銀子把這些貪官喂飽了,好讓他們不動其他的款項,這都叫什麽事兒?!
蕭垣也不明白,父皇如今,一邊又是越來越乾坤獨斷容不得別人反對,一邊卻又對這些貪官贓吏高高抬起輕輕落下,這也太過自相矛盾了。
蕭垣這邊睡不著覺,皇上那邊卻是連夜發了燒,今兒夜裏皇上也沒叫嬪妃侍寢,還是半夜守夜的太監聽到皇上似乎呻吟了一聲,還以為是皇上喚他要用夜壺,這才跑進來,一看卻是皇上滿臉通紅,再鬥膽喊了兩聲,皇上也沒醒,小太監麻爪了,連忙去找常喜兒公公。
常喜兒一聽皇上似乎是發熱了,嚇得困意全醒了,跑到龍舟一看果然如此,忙找大皇子稟明此事,繼而幾位皇子、隨行的大臣們都知道了此事,誰都不敢再睡了,隨行的太醫連忙到了龍舟,一診斷,果然是發了熱。
連夜熬藥、幾位皇子輪番侍疾,這次帶來的嬪妃多半都是年輕的貴人、嬪,此時不便露麵,都在後麵哭哭啼啼的,有幾個一聽皇上病了,也跟著病了,倒又驚動太醫去給娘娘們治病。
藥喝了下去,在第二天一早就退了熱,幾位皇子一夜沒睡,此時見皇上病情穩定下來,也都被勸著回去休息,誰知道剛睡下不到一個時辰,又有太監來報,說皇上不但又發了熱,後背上還鼓起了一個大包。
眾皇子們都趕了來,太醫此時已經嚇得說話都說不清楚了,蕭垣性子急,見他磕磕巴巴了半天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氣得伸手把太醫的脖領子抓住了。
“父皇到底是怎麽了,昨兒你說是傷了風,喝了藥退了燒就沒有大礙,怎麽如今後背上腫起了這麽大一塊!”
“殿、殿下,皇上,皇上這是寒毒聚集在後背,無法發於表,這才鼓起了病起,臣,臣這就開方子,給皇上通一通經絡。”太醫說完,連滾帶爬的出去開藥,屋裏的幾個皇子卻都皺了眉。
因為太後生病,皇上留下了太醫院最好的幾位太醫在宮中,這次隨行出來的太醫本事不顯,可是他們卻沒想都,竟然會廢物到這個地步。
“大哥,我瞧著那個太醫太不靠譜,父皇的龍體一刻也耽誤不得,不若在這縣裏先找幾位當地有名的大夫給父皇再斷一斷症,再派人即刻啟程回揚州再請名醫過來給父皇會診。”蕭垣心裏著急,也顧不得許多,這就說了一通話。
大皇子最沒主意,性子也敦厚,此時正為皇上的病六神無主,此時蕭垣的話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大皇子連連點頭:“小十五說的對,就這麽辦,來人!”
大皇子剛要喊人,二皇子卻開了口:“回揚州請大夫倒是個好法子,但是此地的大夫,我看還是免了,這種小地方,哪裏有什麽好大夫,再來個庸醫胡亂下藥,若是父皇有個三長兩短,這責任誰能擔得起?是小十五來承擔,還是大哥來承擔?”
大皇子一聽又猶豫了,此時人已經進來了,大皇子就先吩咐他立刻趕往揚州。
蕭垣一聽二哥說這話,不由心裏惱火:“二哥,雖然這是個小地方,但是也不能斷定這裏就沒有隱世的名醫,現在父皇的病刻不容緩,昨兒就是那太醫診斷的,如今父皇不但沒好,反而看著益發嚴重了,不管二哥怎麽想,臣弟是絕不放心讓他再給父皇治病!”
“不勞大哥派人,臣弟親自去請大夫來!”說完,蕭垣大步流星邁出房門,棄舟登岸就趕往縣城裏麵。
縣城不大,一打聽大夫,自然很快就找到了最受人稱頌的一位李大夫,路上蕭垣沒表明自己的身份,隻是說父親昨夜突發急症,而後把情況詳細的說了一說。
“先發熱,而後背上鼓起了大包?”李大夫一聽點了點頭,“聽小公子的口音是外鄉人吧,你們外鄉人不知道,我們這裏的河水中有一種小蟲子,有些帶著毒氣,咬到人身上就是這種病症,但是這病看著凶險,實際上沒什麽大礙,當地人都知道用金繼草搗出汁來敷在腫起的地方,再熬成水喝下去就沒事了。”
蕭垣一聽大喜,恨不得立刻就飛回龍舟上去,等帶著李大夫到了龍舟邊上,李大夫這才知道是要給皇上治病。這位大夫此時不由得冷汗也下來了,到了內室,又給皇上斷脈,又看傷口,李大夫這冷汗就更重了。、
“這……”
“大夫,你剛剛還說,這不過是被那種蟲子叮咬了,並無大礙,怎麽現在又這般為難?”看李大夫的神情,蕭垣的心也沉了一下。
二皇子冷笑一聲:“小十五,我就說這種小地方庸醫都充作名醫,你偏偏不聽,剛剛還大放厥詞吹牛吹得都上了天了,現在到了開方子抓藥的時候,他就這般模樣了。”
那李大夫一聽,氣得胡子一抽,這才說道:“不瞞幾位皇子,老朽看這傷口的確是這種蟲子叮咬所致,原本隻要用著金繼草便可藥到病除,隻是昨兒不知道是誰給胡亂下了方子,如今皇上體內的毒氣已經遊走到了經脈之中,再用這金繼草,隻能消腫,卻不能治本。”
這話說完,船艙裏一陣沉默,二皇子繼而大怒:“來人,把這老匹夫給拖下去,治他個妖言惑眾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