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融化後, 懸崖上隻剩下枯草。

早春還未至,崖上別說有新發的草芽,就連飛蚊都沒有, 很是蒼涼。

塞納駛到崖邊, 林殊踩下刹車。

林殊不知道他為什麽來這裏, 他隻是不想回家,也找不到別的事可做, 一想到那人, 就下意識開車來這裏看看。

蕭瑟的冬風過境,將斷裂的枯草卷成一團, 有生命一般蹦躂, 最後從崖邊掉下去,跌進崖下的深淵裏。

耳邊太安靜了,有些寂寞。

林殊隨手打開收音機, 調到音樂電台, 音響裏傳出沒聽過的流行歌曲, 這才熱鬧了些。

寂寞的口琴聲過後, 熟悉的男歌手聲響起,演唱者該是南影的藝人。

“沉入越來越深的海底......”

第一句歌詞出來, 林殊不自覺失笑。

真是到哪都能聽到這首歌的翻唱。

林殊也沒換頻道, 而是任由這歌曲播放, 從車座邊摸出火機和煙。太久沒有抽煙, 林殊手生了, 連續打了好幾次火,才將煙頭點燃。

尼古丁入肺, 林殊被嗆得咳嗽幾聲, 又趕緊把煙拿開, 左臂搭在車窗上。

他現在怎麽連煙都不會抽......

林殊將煙夾在指間,靜靜聽《氧氣》唱到尾聲,電台又再播放其它歌曲。

斷裂的枯草一團團飛下崖,像是再也受不了這個冬天,亟待解脫。

林殊失神地想,等他死以後,他的那些錢該怎麽辦?他的那些房子又該怎麽辦?

不如直接收逼死幾個集團,把那些紈絝家裏玩到破產,看他們來哭著跪著求他好了?

這想法一出,林殊就被自己的惡劣逗笑了,神經隻興奮了一瞬,又很快陷入沉寂。

沒意思。

林殊將煙頭摁滅,丟進煙灰盒中,開門下了車。

林殊走到崖邊,彎下身子觀察崖外的場景,這懸崖挺高,崖下也沒種什麽樹作緩衝,他摔下去應該是活不成了。

認真思考過後,林殊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歸宿。

唯一要解決的,就隻有高靜歌。

嗡——

手機響了,林殊直起身,接通電話。

“殊兒,你怎麽今天就回來了?我記得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嗎?”邊星瀾在電話裏問。

這蠢蛋,正經事記不住,隻記得住他多久回來。

林殊平靜地說:“那邊太冷了,沒什麽意思。”

“是嗎?”邊星瀾開著玩笑試探,“我還以為你和那誰產生了矛盾,被氣得先回來了。”

“沒有,”林殊下意識否認,冷著聲音說,“如果你實在是閑,那就去多關心桃子,少來打擾我休假。”

“我已經把桃子哄好,他現在睡著了,”邊星瀾洋洋得意,“我就想關心一下你和那誰的進度嘛。”

“沒什麽進度,就這樣,掛了。”

不管邊星瀾還想說什麽,林殊直接掛斷電話,耳邊才清淨了些。

林殊垂下手,膝蓋也漸漸彎下去,就這麽蹲在崖邊發愣。

他差點忘了,除開高靜歌,還有邊星瀾這沒心沒肺的蠢蛋。

上一世喊著叫著,要去牢裏捅死他,那這一世等他死了,邊星瀾是不是又要喊著去捅死秦渝池?

沒一個能讓人省心。

林殊歎口氣,從一旁撿了根枯枝,百無聊賴地戳地麵,直到將腳邊的土戳出好幾個凹陷的洞。

到懸崖上時是上午,林殊在崖邊逗留一整天,才在日落西山時驅車離開。

回到家,林殊從廚房裏翻出幾塊高熱量的餅幹,送入口重重咀嚼,再就著酒一起吞下腹,胃裏的饑餓感便全部消去了。

天黑之時,林殊換上自己的睡衣,怕把秦渝池留下的風衣弄髒,沒舍得穿,拿著酒去了露台。

天空中已沒有煙霧,零星的幾顆星忽閃忽現,散在天幕之中。

林殊晃悠著走到欄杆邊,背靠著欄杆,頭往後仰,無神地觀星。

秦渝池現在應該已經回國。

林殊看著星星,疑惑地想,秦渝池以前怎麽會愛過他呢?

難道......秦渝池腦子有病?

要是誰那樣對他,用他的事業作威脅,他還不得把那人活剮了,怎麽可能會動心?

林殊冷笑著搖搖頭,舉起酒瓶送至口。

辛辣的伏特加入喉,從口腔燒到胃,少數順著嘴角溢出,一點點滴到衣服上,地板上。

喝到最後,酒瓶全空,林殊覺得暈乎了,顫巍著走到躺椅上,無骨似的躺下,迷迷糊糊閉上雙眼。

林殊並沒有睡得太久,因為他又做了噩夢,依舊是那些可怕,對他來說卻已經平平無奇的噩夢。

現在的林殊已經不怕那些夢了。

因為比起那些夢,還是秦渝池恢複記憶這件事更讓他膽怯。

天色微亮,凜冬將過,天亮的時間越來越早。

林殊揉揉眼睛,渾渾噩噩站起身,去浴室洗了個澡清醒,隨機挑了輛柯尼塞格出門。

數日以來,天亮時林殊就驅車出門,每天都開不同的車,似是要趁著這段時日,把湖光山車庫裏的跑車全部溜一遍。

夜晚之時,林殊就躺在露台上,喝點酒入睡入夢。

高靜歌問他在哪,他就撒個謊,說自己跟著秦渝池進組了,沒在家裏。

邊星瀾要來找他,他就說自己回S市了,攛掇秘澄幫他說謊打掩護,還讓秘澄P幾張他們的合照,有模有樣地撒謊。

林殊神智不清地過了一段日子,沒特意去看今夕是何日,也不敢看秦渝池的電影,就這麽無聊地混日子。

天氣漸漸暖了,春風即將降臨時,林殊在午夜接到了邊星瀾的電話。

尋常時候,邊星瀾是不會在晚上十點後打電話來的,除非有什麽突發事件。

林殊喝酒喝得頭昏,沒接到第一個電話,邊星瀾又孜孜不倦地打來,吵得林殊煩。

“什麽事?!”林殊不耐地接起電話,聲音不免凶惡。

“殊兒,你在哪裏啊?還在S市嗎?”邊星瀾的聲音有點抖,似是很緊張。

難道陶芓湉出事了?

林殊一下坐起身,“怎麽了?誰出了什麽事?”

“我跟你說了,你千萬別著急啊,”邊星瀾深呼吸幾口氣,平複情緒,“就是......秦渝池的右胸口被木樁刺穿了,現在正在醫院裏搶救。”

秦渝池......搶救?

林殊懵了一瞬,大腦像是反應不過來,耳朵也聽不清話,邊星瀾的聲音全變成耳鳴聲,仿佛刺耳的電流。

“殊兒?殊兒,你還在聽嗎?”邊星瀾忽然拔高音量,像是一記響指,倏地讓林殊回神。

林殊抬手扇了自己兩巴掌,強行從醉酒中清醒,“把醫院的地址發過來,我現在趕過去!”

-

六小時前。

《第五個季節》開機已有一周。

秦渝池回國後,為了角色一直在減脂,再加上被林殊“拒絕”了,總是無法調整好狀態。

“拒絕”是秦渝池騙自己的委婉說辭。

實際上,從拿到手機,看見胡醫生已被閱讀的消息那刻起,秦渝池就知道林殊為什麽忽然抗拒他了。

林殊一定是以為,他和夢境中的那變態是同一人。

秦渝池想解釋和保證,又發了好友申請過去,可林殊這一次沒再同意,甚至不給他一點回音。

在片場時,因為缺乏碳水和焦躁,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再加上幻聽的發作愈發頻繁,他總是卡了重拍。

好在這導演是個年輕人,拍攝的資金也充足,導演見他狀態不佳,就讓他休息好了再開始。

“哥,你最近是怎麽了啊?”周明倒了杯熱水遞給秦渝池。

秦渝池坐在折疊椅上,沒出聲,眼神木木的,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思考事情。

“哥!”周明又喊了一聲,“你要喝熱水嗎?”

“嗯,”秦渝池回過神,接過熱水,“謝謝。”

自從回國,秦渝池總是走神,周明直覺,秦渝池的不對勁是因為林殊。

“哥,你是因為林先生,才不高興嗎?”周明試探著問。

“不是,別再亂說。”秦渝池喝了水,冷淡地提醒。

秦渝池不願意開口,周明也不好繼續問。

兩人在角落裏沉默地休息,道具組布好景,新一幕戲開始拍攝。

秦渝池飾演的角色,是個獨居山野的單身男人。

整部電影的故事走向也很簡單。

女主角為了躲避混沌季,偶然去到男主所在的山林定居。兩人在對視中遙望產生情愫,卻又不敢多說一句話,最後仍被混沌季判斷為相戀,結局雙死的故事。

秦渝池的屋子建在半山腰,密林之中,是個兩層的木屋,木屋四周用木樁柵欄圍著。

今天這場戲,便是秦渝池站在二樓陽台,第一次見到來山林定居的女主。

秦渝池站上陽台,女演員也背著登山包站在溪邊,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導演喊開始。

陽台的圍欄有些矮,而秦渝池又太高,圍欄高度還不及腰,他隻得半俯下身,將手肘撐在圍欄上。

“你有能耐,你怎麽不自己救他出來?”

“斯人已逝,秦渝池,你別再執迷不悟。”

“你做出這幅要死要活的模樣幹什麽!”

耳邊忽然響起幻聽,鑽心的疼痛又一次泛起,秦渝池捂住胸口,想等著這陣痛緩過去。

可減脂造成的營養不良讓秦渝池脫力,大腦像有錘子在敲一般疼,整個人掛在圍欄上,平衡不穩,顫顫巍巍,就快要往外跌下來。

導演被這場麵嚇住,不停地拍打身旁的助理,急忙拿著喇叭朝秦渝池喊:“渝池,你怎麽了?不舒服就先坐下!往裏麵走!別站在外麵!”

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秦渝池分不清是幻聽還是現實,直起身想往下看。

砰——!

耳邊響起爆炸聲的幻聽,秦渝池身體一震,再也使不上力,直接從二樓跌下來,直直落在削尖的木樁上。

噗——

尖銳的痛意從右胸膛開始綻開。

而這一次,不是幻痛,而是真實地刺穿,秦渝池不僅能感受到劇痛,還能感受到有風在往刺穿的洞裏灌。

叮鈴的鋼琴聲在耳畔響起。

這是......《埃斯特莊園的噴泉》?

大量的記憶隨著劇痛複蘇,隨著鮮血的溢出而湧來,席卷整個腦海。

他為什麽在這裏?

他不應該正在開車嗎?

林殊送給他的帕加尼在哪裏?!

秦渝池張開嘴想說話,卻從口中嘔出一大灘鮮血,血腥味充斥在舌尖,非常惡心。

嘴裏發出不成句的嗚咽,耳邊除了鋼琴聲,還伴著分貝極高的尖叫聲,吵得秦渝池頭疼。

木樁紮穿了胸膛,仿佛將秦渝池釘在了地上。

秦渝池動彈不得,掙紮著抬起手,想一點點抹掉下巴上的血,卻在半途時脫了力。

很快,秦渝池被急救隊小心翼翼翻過來,平躺在地上,意識已經不清晰,嘴裏還在念叨著什麽。

急救的人員俯下身,將秦渝池固定在擔架上,隱約聽到了他模糊的嘟囔。

“我想.....起來了。”

“我死了......”

“我好像......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恢複記憶咯!下兩章是魚的回憶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