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從哪裏說起,關於代官山。
有一年,我和麵麵一起去香港短途旅行,住在銅鑼灣的一間酒店。
某天晚上,吃完甜品回來,我說:“我先去衝個澡。”
走進浴室之後,我打開手機裏的音樂播放器,搜索楊千嬅——既然到了香港,當然要聽粵語歌——隨便點了列表中的一首。
花灑的熱水淋下來,浴室裏回**著歌聲,一直單曲循環。
淚光裝飾夜晚
路燈點綴感歎
列車之上看彼此失散
你麵孔早已刻進代官山 ……
月半彎淡如逝水一般映照我願望
你樣子反照優美湖水未及撈獲
下輩子順從回憶牽引走進老地方
你是否同樣身處月色之中像我飄泊
不明白為什麽,當我洗完澡,站在鏡子前準備貼一張麵膜時,忽然怔住了——剛剛聽得不夠清晰的歌詞,一字一詞從手機裏流淌出來。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代官山。
後來跟L說起。
“你知道代官山嗎?”
“知道啊,在東京,那裏有個很有名的書店叫蔦屋書店,號稱全球最美書店之一,你想去玩兒嗎?”
我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種沒有緣由的傷感,明明是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卻讓我感覺到已經認識它很久很久了。
從澀穀步行到代官山是一段很近的路程,大概隻需要十幾分鍾,穿過安靜的猿樂町,很快就到了。
雖然距離很近,但代官山有著明顯區別於澀穀的氣質,人很少,很幽靜,少見高樓建築,街道也窄窄的,到處都種滿了樹和植物。很多場景都像是日式漫畫的背景。車站前有一輛賣紙杯咖啡的麵包車,很卡通,老先生一個人既做咖啡又收錢,遞給我咖啡時還附贈了一張積點卡。
以後每次來這裏都可以買上一杯,我心裏這樣想,把把積點卡收進了護照夾。
事實上,後來我每次去代官山都沒有再買過老爺爺的咖啡,有時候是喝不下,有時候是拎了很多東西,騰不出手來。好幾年過去了,他和他的小麵包車一直都在那裏,那張積點卡也一直在我的護照夾裏,每次看到它,我都會想起那個晴朗的下午,我在代官山所遇到的一切。
代官山的蔦屋書店,曾被評為全球最美書店之一。去那裏之前,我查過一些資料,看了不少照片,但它實際上比所有照片拍出來的都要美。
除了書籍和畫冊之外,它還出售咖啡、各種設計商品、電影光碟和唱片。三座相連的玻璃建築,在傍晚時會亮起燈,如果你隔著一些距離看,會覺得就那三個散發著暖黃色燈光的玻璃罐就像夢境一樣。
中間那座建築的二樓是自習室,去過一次之後我就愛上了那裏,比起普通的咖啡館,它更像是提供咖啡和餐食的圖書室。有段時間我經常帶電腦過去寫東西。那張長桌上有很多我這樣的人,設計師,作者,還有寫論文的學生,我們所有人的電腦電源都插在一個通用的格子裏,既方便又互不打擾,從來沒有人大聲喧嘩,更不會有小朋友跑來跑去。
見過一位先生,頭發花白,穿成套西裝,很斯文的樣子,在桌前讀英文書,時不時會停下來用電子辭典查單詞。
那是我見過的氣氛最好的書店——或許不應該叫書店,更確切的說,那是一座文化的綜合體。
盡管蔦屋書店是這麽美好,但整個代官山,留給我記憶最深的還不是它。
代官山是東橫線上小小的一站,隻有標誌“各停”的電車才會在這一站停留。從車站的中央口出來,走過一條短街,會看見一條長長的坡,坡上有一間餐廳,就是springvalleybrewery。
我第一次去代官山的那天下午,誤打誤撞走了進去,學著旁邊桌的客人點了這家店的招牌推薦:彩虹啤酒。
在那之前的一兩年時間,因為生病住院和長期服藥的關係,我平時完全不沾酒,有時朋友們聚會,想起我的情況特殊,也從來沒人硬灌我。
而那個下午,一切都太完美了,空氣裏仿佛含有令人快活的因子,隨著呼吸一起進入到我體內,讓我覺得,如果不喝一點兒,實在是辜負了人間的美。
六杯顏色不同的啤酒,搭配六碟小小的點心和果子,一路喝過去,漸漸微醺,想笑又有點兒想哭,想唱歌,還想看海。
一種非常複雜的情緒充盈在心間,細細咀嚼過後,可以確認,就是那種“微小而確定的幸福。”
離開的時候,我臉上滾燙,照了照鏡子,看到自己滿臉彤紅。
走了幾步,抬頭看到夕陽,一條粉紅色的雲彩高懸在代官山的天空。不知怎麽的,我忽然決定脫掉鞋子,拿在手上,赤腳走下那條長長的坡。
吉光片羽,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時刻吧。在平常的生活中太過稀缺,漫長的一生中也隻有偶爾的那麽幾次機會能獲得一二。
那趟旅行過後,我經常會去代官山住上十天半個月,某種意義上,像是一種報答:感謝你在我大病初愈的時候給了我那樣美好的一切,以至於我想不斷的重溫,再重溫。
有一次,我從代官山散步走到中目黑,在一家麵店門口排隊等著吃晚餐,排在我前麵的還有一位女士。
招待小哥出來跟我們講了一堆,大意是:現在位置很緊,如果兩位不介意拚桌的話,可以一起進來,如果不願意拚桌,就按順序進。
那位女士問我,你覺得可以嗎?
我想了想,覺得沒什麽問題。
我們對坐著,一直不說話就顯得很奇怪。為了打破尷尬,她主動跟我聊天,先講日語,發覺我日語不好,又換成英語,聊了幾分鍾之後,她才想起來問我:“你來自哪裏?”
這位已經在日本生活了三十年的華人大姐,講普通話的語速要慢過講日語,偶爾有些詞語卡住了,想幾秒鍾,又接著說。
“我也是中國人,每次回去都覺得變化好大。”
“你衣服很好看啊,在這裏買的嗎?很配你,臉圓圓的,很可愛。”
大姐很大方,一直都是她在說,我間歇回句話。後來氣氛漸漸變得很感性,她忽然問我:“你喜歡東京嗎?”
“喜歡。”我說。
“那你要多來啊,喜歡哪裏就要多去,”她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在說她自己:“人生就是這樣,要多去自己喜歡的地方。”
我想說什麽,又覺得詞不達意,隻能拚命的點了幾下頭表示讚同。
吃碗麵,她堅持要把我的那份一起付掉,我再三推阻,她仍然堅持:“我們很有緣分,讓我請你吧,也沒多少錢。你喜歡這裏,我也高興。”
聽起來沒什麽邏輯的幾句話,我不僅聽懂了,還覺得很感動。
那是一個神奇的夜晚,我們在車站前合了張影,然後分別走向方向相反的兩個站台。在那之後,我沒有再見過她,卻始終記得她請我吃的那碗麵,還有她說那句話時認真的神情。
“人生就是這樣,要多去自己喜歡的地方啊。”
舊年的最後一天,我在清澄白河車站等麵麵。
我比她先到二十多分鍾,空出來的這一小段時間,我獨自在周圍走了走。
雖然是節日,但街頭巷尾都冷冷清清,透出一種“我們過節啦,就不招待啦”的信息。店鋪本身就很少,營業的就更少了,隻有24小時便利店一如既往的開著。很顯然,清澄白河並不是一個商業街區。走了三四條街,算算時間,她也該到了,便原路折返回車站,仍然不見幾個人影,安靜得不似現實。
為什麽要約在這裏呢?大概是因為我們都覺得,有些地方,光是聽到地名就很想去看看啊。
但事實上,除了bluebottle和清澄庭院之外,確實沒什麽地方好去了。我們喝完咖啡,走了一會兒,不記得是誰提議的:“哆啦A夢展好像還沒結束,要不,去六本木看看?”
我和Jenny一起去打扮的那年,剛好遇上藤子F不二雄誕辰80周年的紀念展。我們兩個人都很興奮,也都找不到展廳,轉了好幾圈之後,迫於無奈,隻好在路上隨手抓了一個年輕妹妹來問路。
那位日本姑娘不太會講英語,我們倆又聽不懂日語,大家指手畫腳講了半天還是沒有溝通成功。在我們決定放棄的時候,她忽然做了個動作,讓我們跟著她走,就這樣一直把我們帶到展廳門口,她才離去。一路上不管我們怎麽紅著臉說謝謝,她都隻是很溫柔的笑笑,仿佛那隻是一件不足掛齒的事。
那張80周年紀念展的門票我收藏至今,還有那位陌生姑娘和善的笑容。
我記得,在展廳裏有一尊小小銅像,是哆啦A夢和他的小夥伴們坐在時光機上和藤子先生握手的造型,我看了一會兒,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哭了。
我還記得,那天我在朋友圈裏寫了一段很煽情的話:偉大的作品未必都是沉重的,也未必要包含深刻的哲思,最重要的是它是否能安慰人的心靈。因為您,我那不快樂的童年而有了一些溫暖和光亮,而今天,我可以說,我見到了童年的夢。
過了幾年,我又特意去了趟川崎的藤子F不二雄博物館,和許多看著才七八歲的小朋友一起排隊參觀。拍照區有“如果電話亭”“任意門”和野比一群人經常玩遊戲的空地,像模像樣的堆著三根水泥空管。
“每個喜歡哆啦A夢的人都會想到這裏來吧。”坐在餐廳裏,我點了一份“記憶麵包”,小時候做夢都希望考試之前能吃幾塊。等待服務生端上來才發現,原來是用巧克力醬在烤過的吐司上寫了數學公式,雖然做法很簡單,卻也覺得很有趣。
到了Tokyo2017哆啦A夢展,已經是我第三次特意去探望哆啦A夢。進入森美術館之前,我很想當然的認為“我應該不會再被震撼了吧”。
懷著這個有點兒愚蠢的的念頭,我走了進去,入口處的四麵牆都用了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哆啦A夢藍”,從天花板上垂吊著竹蜻蜓和任意門的模型,利用光影在牆壁上投射出相應的形狀。
轉過去便是第一個展廳,隻看到很多人站在那幅巨大的、把哆啦A夢與村上隆的代表作《花》融合在一起的畫前,有幾秒鍾的時間,我的呼吸都停滯了,嘴唇做出了一個無聲的“哇”。
“哆啦A夢,這次玩得有點大哦。”我說。
麵麵也旁邊發出輕聲的驚歎:“雖然哆啦A夢不是我的本命,但我今天也難逃買一堆周邊的命運了。”
展覽的主題是“創造你的哆啦A夢”,藝術家們可以用自己擅長的表現方式和不同的材質來呈現出一個和以往不同的哆啦A夢,這就意味著他可以不再是一個傳統的藍色的貓形機器人形象。
越往裏麵走,我越為自己先前那一點兒小得意感到汗顏,內心的小世界被震撼得天翻地覆。
除了村上隆之外,這次展覽還邀請很多厲害的藝術家,像是在我國也擁有很高知名度的奈良美智、非常受女孩子歡迎的蜷川實花等等,都獻出了超出想象的創意。每一個作品都有自己獨特的展示方式,有的是畫(畫的類型也各有特色)有的是短片、有的是真人融合在動畫裏唱歌、還有用哆啦A夢手稿做成的禮服裙……我們一直驚歎著,直到參觀完,走到周邊銷售區,又被琳琅滿目的周邊商品震撼了。
你從來沒有一次性見到過那麽多想買東西,好像是把你童年時能想到的所有快樂都翻了成千上萬倍放在你的麵前。
我都想用日劇裏的語氣說:“能做哆啦A夢君的粉絲,我真是,太幸福了啊。”
在那個氣氛裏,走著,走著,我卻想起了一件很久遠之前的事情。
1997年,有一陣子家裏不大太平,於是媽媽給我辦了跨市的轉學,讓我寄居在外婆家。我每個月會有一筆早餐錢,這錢也是算著給的,真的隻夠吃早餐而已。我省了一段時間,省出了一點兒富餘,在某個禮拜天,偷偷去書店買了兩冊漫畫。
那是國內最早版本的哆啦A夢,當然,那時他還叫機器貓小叮當,定價3.6。這個版本到現在差不多快絕跡了,隻有舊書網上勉強能找到幾本。
我至今還記得,這兩本漫畫被外婆發現後,她把我大罵一頓,又把所有大人都叫來再罵一頓,包括我媽在內的全體大人對我進行圍剿。要不是天生骨頭硬,我真的想不出來自己是怎麽挺過去的。
“早就說了不能把錢放到她手上,給她錢她就買些這種屁彈琴的書。”
“正經書就不好好讀,看些這個東西。”
“你自己說你自己說,這些書有什麽用?”
在情急之下,我胡亂編了個理由:“這個是開拓思維的書,你們自己翻嘛,裏麵都是搞發明的小故事。”
我倒是沒哭,喜歡機器貓,這有什麽好哭的。
轉學生很難融進新集體,寄人籬下的生活環境又讓我每天放學都不願意回去。世界於我,是一幅看不到盡頭的長卷。我經常故意在放學路上拖時間,選最遠的路走,好像這樣也算是一種抵抗的方式。
我並沒有覺得那兩本漫畫成為了我的精神支柱,它們實在不足以承受這麽重大的意義。我隻是覺得,在那段灰色的日子裏,它們是我的兩個朋友,陪伴著我,安慰著我,讓難過的日子變得稍微好過一些。
我的精神支柱是我心裏知道——終有一天自己會長大成人,再也不用受這種委屈,也不用再害怕任何人。可即便如此,我也絕對沒有想到,長大是這麽好的一件事兒。
長大以後,我可以看所有自己喜歡的漫畫,可以把每一套都買回來收著,可以買一大堆喜歡的玩偶和貼紙,管它幼不幼稚,我還可以來東京旅行,去藤子先生的老家和森美術館看哆啦A夢的展覽。
當我再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我才意識到,當年在情急之中編造的謊言其實是一句最坦誠的實話:它就是一本開拓思維的書,讓小小孩童也領略到了想象力的美和能量。
那麽,是不是可以說,我也曾經創造過“我的哆啦A夢”?
別人能不能理解都不重要,隻要我自己知道,這個藍色的貓形機器人曾經帶來多少憧憬和幻想。
在一個又一個荒涼的童年裏,我們都曾經盼望著自己的抽屜裏會出現奇跡,哆啦A夢會帶著滿口袋的寶貝來到你身邊。他會拿出記憶麵包幫你對付考試,會拿出任意門讓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會給你那個能把所有東西都放大的手電筒讓你吃上巨大的銅鑼燒,會拿出如果電話亭讓你實現心願,會讓你戴上竹蜻蜓在空中飛,還會用雲朵製造機為你建造雲上王國。
而最讓人想哭的,大概就是,你可以坐時光機去你想去的任何過去或未來。
長大以後才明白,現實比任何一個大人都強悍。這充滿了失望的一生,總有幾樁難以釋懷的事和一兩個錯失的人,除了時光機,我們沒有任何辦法彌補這些遺憾。
對他的喜愛,是一塊從很小時候就含在嘴裏的糖,一直甜到了今天。
夜晚,站在52樓的玻璃窗前望向東京的璀璨燈火,我們靜靜凝視著那個畫麵,都陷入了失語。再沒有一個時刻比它更襯得起黃偉文寫過的歌詞:瓊樓玉宇倒了陣型,來營造這絕世的風景。
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哆啦A夢,請再威風一百年!
每當我想起東京,總有一種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覺,好像一切都是輕盈的,透明的,同時也是清淡的,像日料,又像輕小說。
在我去過的所有地方,它的故事是最少的。故事來自於戲劇性,戲劇性往往來自於失序,可惜東京從不失序。
我在東京遇上過三次小地震,前兩次都發生在半夜。睡在酒店的**,忽然感到床像船一樣晃**起來,酒店廣播很快響起,用日語英語中文和韓語輪流播報通知:剛剛發生了輕微地震,請各位住客不要驚慌……酒店電梯暫停使用。
我彈起來,趕緊趴到窗口看看外麵的狀況,借著路燈的光,很清楚的看見路麵上隻有幾個零星的路人,而且明顯不是避災的樣子,走得很從容。
過了一會兒,廣播又響了一次:“各位住客,現在一切恢複正常,電梯恢複使用……給您造成的不便,我們深表歉意。”
自始至終,我沒有聽見門外有任何大的動靜,更沒有人哭喊尖叫。
最後那次也是發生在晚上,我逛了一天街,坐在沙發上清點膠帶,突然之間,整棟樓都在晃,沙發像被一隻巨大的手端起來**秋千。一兩分鍾的時間裏,我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跑,可是很快,又平息了。
朋友說:“日本從古至今都是一個先天不足的國家,資源很少,火山地震頻發,所以在建築抗震方麵經驗很豐富,我們隔三差五就要被震一震,早就習慣了。”
和東京本身一樣,東京人也有一種冷漠的氣質。每個人都隻專注於自己,即便是商店裏,你隻買了兩卷膠帶也會幫你仔細包裝的店員,你也可以很清楚的認識到,這裏麵有足夠的專業性,但沒有人情。
但時間久了,我又覺得這也不是不能理解,比如那些一聽你說英語就表示不能接待的餐廳,剛開始你還會覺得有點生氣,到後來你會明白,他們是不希望因為溝通問題而影響客人的用餐體驗。
唯有一次,我記憶極深。
或許是從小看漫畫和動畫片的緣故,我對日本的花火大會一直很感興趣。小丸子穿著浴衣和小玉一起去夏日祭,用紙網撈金魚的畫麵,是許多女孩心裏關於夏天的浪漫幻想。
我去看花火大會的那天,非常熱,可是為了實現小時候的心願,我還是懷著捂出痱子也在所不惜的決心弄了一套浴衣穿著去坐屋形船。
下午四點發船,一個小時後在隅田川停船。整船人都在期待著天黑後的花火,誰也預想不到,忽然之間,下起雨來了。
船上隻有我們一桌中國人,吃不慣船上提供的冷便當,一邊喝啤酒一邊麵麵相覷。那位帶小孩兒一起來的年輕媽媽說:“我在家的時候特意查了過去五年的煙火大會,都是晴天,偏偏今天下雨,我們的運氣也太差了。”
她說完,我們都自嘲的笑了。
在這場持續了四五個小時的雨中,第一枚煙花升空了,金色的焰火無聲綻放又無聲的熄滅,伴隨著絲絲縷縷青煙,消逝在隅田川上。
有些不甘心的人,或是船上雨衣或是撐著傘爬到船頂平台上去看,即便如此,看完回來也還是不可避免的淋濕了。
到了後半段,我終於忍不住也爬到了船頂上,看看周圍,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打了傘。
算了,隨便拍兩張照片就下去,好歹也要對得起自己辛辛苦苦來一趟啊,我心裏這麽想著,忽然,頭頂上多了一把透明雨傘。我回頭一看,是一位根本不認識的日本女孩,一張年輕而柔潤的臉。她笑了笑,好像為自己的莽撞感到害羞。
我連忙說謝謝,並表示我淋點雨沒關係。
她一步也沒有退,仍然帶著那種羞澀的笑,用手指我的浴衣,又指我的相機,叫我不用客氣。
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不應再推辭了。
按照他們的習慣,我朝她微微的鞠了個躬,直到我下去之前,我們一直共撐著那把傘。
那年的隅田川花火大會不及我想象中一半瑰麗盛大,比起長沙前些年每個周末在橘子洲頭燃放的煙花遜色許多,再加上七八個小時的等待時間和淅淅瀝瀝的雨,對我來說,那原本是糟糕透頂的一天。
幸好有這個善良的陌生女孩,她的舉動,挽救了一些東西——或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什麽。後來我整理那天的照片,發現連一張她的清晰正臉都沒有,隻有一張別人幫我們拍的側麵照:我穿著紫陽花圖案的浴衣,她撐著透明雨傘。兩個國籍不同語言不通的女生,站在傘下,仰頭看著同一個方向,期待著下一朵絢爛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