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黃昏燒透了大半個天空, 把越野車啞光黑色的前蓋都染上一層金色。

季宗明調出音樂,隨便在R&B歌單裏挑了一首,填補車廂內稍顯拘束的沉默。

黃昏的光很適合霍初宵, 在他白皙的臉上留下難得的豔色, 連永遠看起來冷淡疏離的雙眼都被調和成柔軟的蜂蜜色。

可惜眼光直射眼睛的感覺並不好受, 沒多久,霍初宵就放下擋光板, 而作為司機的季宗明更是不能大意, 他直視著前方道:“幫我拿下墨鏡,就在扶手箱裏。”

霍初宵依言,還體貼地把鏡腿支起來, 遞過去。

季宗明戴上墨鏡前看了他一眼, “謝謝。”

不知道是不是霍初宵的錯覺,氣氛好像不那麽僵了。

他望著窗外的風景,從山上向下望, 視野總是很寬闊,連帶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

甚至都有心情欣賞音樂了。

霍初宵隨口淡淡道:“Giveon的歌, 確實好聽。”

季宗明戴著墨鏡看不出眼神, 但腦袋轉了一個小小的角度, 大概是在看他。

“心碎紀念日,live比錄音室更棒。”季宗明沿著曲折的山路勻速且熟練地轉著方向盤, 順勢把越野的全景天窗打開,清淩的風裹挾著草木香氣呼啦啦席卷進來,偶爾還會帶進來幾片花瓣。

戴著黑超開越野確實挺酷, 霍初宵默默想。而且風吹起季宗明風衣的立領, 更襯托出他冷硬的下頜角, 這實際上是個很體現性格的畫麵, 如果速寫下來,大概會是個富於動感的畫麵。

雖然手頭沒有紙筆,但霍畫家已經開始默默在心裏構圖,打稿……

“我還以為你根本不會聽這種旋律布魯茲。”季宗明忽然開口。

霍初宵感到好奇:“那我會聽什麽?”

季宗明:“……交響樂?或者什麽實驗歌曲。你們搞藝術的口味不是都刁得很麽。”

霍初宵:“你是想說我不好相處麽?”

季宗明一怔。雖說他和霍初宵同住這段時間幾乎沒有交流,最初還鬧過不少不愉快,但如果真的有人問他霍初宵這個人是不是很難處……他想答案應該是否定的。

一個人如果隻是不合群,那根本算不上問題。也許隻是因為他並不處於霍初宵的交友範圍之內。畢竟他和阿廖娜聊天時可一點都看不出沉默寡言。

他正想說不是,霍初宵卻將他的沉默理解為默認,淡淡一笑道:“跟初鴻比起來,我肯定算不上好相處。”

季宗明聽了這話卻皺起眉來。他做為領導和霍初鴻相處也有段日子了,雖然並不是直係,但低頭不見抬頭見,霍初鴻又是個很會來事兒的人,他很難忽略這個人的存在。

而霍初鴻給他的感覺,遠遠算不上舒服。至少還不如和霍初宵在一起時舒服。那小子總有自己的主意,雖然隻小他一兩歲,季宗明卻總會有看不透這個人的感覺。硬說城府深,也算不上,但絕對稱不上單純。

至少遠沒有他這個傻哥哥單純。

季宗明明白自己作為私生子的身份,在家中不受重視是正常的,而當家主事的羅雪旋與他更是毫無血緣關係,相處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霍初宵一個正兒八經的家族長子,混成如今這樣地步,說好聽點叫分家,說難聽點叫掃地出門,季宗明深深地感到不解。

他僅僅憑借去霍家吃一頓晚飯的經曆就能斷定,霍初宵在家族中所處的絕對是相當淒涼的境地。

可是霍初鴻每每談及兄弟關係、家庭關係,卻永遠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這也是他感到違和,進而對霍初鴻整個人的可信度都大打折扣的原因之一。

他看一眼霍初宵,忽然替這個或許一直活在弟弟陰影下的人感到不值。

“八麵玲瓏長袖善舞,也算不上是好相處,隻能說是精明。”

霍初宵有點驚訝,他的社交能力雖然幾乎等於負值,但季宗明這句話,是在吐槽霍初鴻對吧,對吧?

倆人吵架了?八麵玲瓏……難不成是看到祁朗和初鴻多說了幾句話,在吃醋?

霍初宵想:嗯,一定是這樣了。

季宗明再次瞥了一眼他,想了想,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終於決定道:“霍初宵,我前陣子聽到一件特別可笑的事情。有人跟我說,你以為我在和霍初鴻交往?”

……

霍初宵感覺腦子裏有個齒輪突然卡住了。

他沒聽錯?季宗明這是要跟他攤牌麽?就現在?

突如其來,毫無征兆,在旅途結束的返程路上?

他下意識覺得這是個關鍵性劇情,決定了他日後生活能不能順遂平安、能不能壽終正寢那種級別的關鍵。畢竟倘若讓季宗明以為他想要插足兩人的感情,劇情會不會和原著一樣發展下去,還是未知數……

霍初宵第一次在季宗明麵前感到緊張,但他還是故作鎮定道:“哦,是啊。放心,我會尊重祝福的。”

他自覺說出了宰相肚裏能撐船、海闊任鳥飛的豁達,隻等著主角攻謝謝、感恩、也祝你幸福,一套三連。

結果耳邊卻傳來手掌狠狠攥住皮革摩擦發出的咯咯聲。

接著,是季宗明咬牙切齒的聲音。

“霍先生,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才能在你眼裏變成那麽低劣又毫無道德底線的形象?”

咦?這是什麽話?

霍初宵奇怪的扭過頭,才發現季老板似乎已經被氣到磨牙。

“霍初鴻整個人有哪點值得我喜歡?退一萬步講,就算我真的瞎了眼,看上他了,我難道就能忽略他和你、我和你的關係,這麽毫無包袱地跟他交往?在你眼裏我就是這種下半身決定腦袋的禽獸麽?”

霍初宵眨眨眼,沒聽懂。

季宗明什麽意思?他這是在說,自己根本不喜歡霍初鴻?可是……不對啊。

劇本不是這麽寫的吧。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點什麽,季宗明卻果斷地給他打了手勢,“你先讓我說完。我沒接觸過任何和你類似的人,也完全不懂藝術,一點兒都不明白你那個裝滿油畫顏料的小腦袋裏到底裝著什麽詭異的腦回路。但顯然咱們之間的關係被這個先入為主的聯姻搞得一塌糊塗,以至於一直都沒能以正常的身份說哪怕兩句話,你不了解我,我也不懂你,但我自認私生活很幹淨,從不和任何人交往過甚搞曖昧,我跟你同居這段時間,你有見過我和霍初鴻通過一次電話麽?”

霍初宵被他的氣勢唬到,呆呆地說:“沒有。”

“那我帶他回來過一次?”

“沒有。”

“那您這個聰明絕頂驚才絕豔的腦袋,到底從哪裏分析出的我跟他在交往!?”

總不能說他提前翻了劇本吧。霍初宵隻能道:“……你開車送他回家。”

“兩次,”季宗明豎起兩根指頭,“一共就兩次。一次是因為他要請假來跟你吃飯,而我受夠了睡公司沙發,決心回家住,都要來找你,所以順路。第二次,我受邀來你家吃飯,他是不是你家人?我難道要扔下他,一個人開車來接你?我就算不喜歡霍初鴻,也犯不著這麽小氣吧!”

季宗明頭一次在自己麵前一口氣說這麽多話,霍初宵雖然仍是一頭霧水,但他精準地抓到了重點:我不喜歡霍初鴻。

季宗明居然說,他不喜歡霍初鴻。

“所以你以後,能不能不要替別人自作多情,故意把我朝他身邊推,做出要撮合我倆的樣子?我現在很直白地告訴你,我誰也不喜歡,也完全不想和任何人發生關係,懂?”

霍初宵遲疑地、緩慢地點點頭,“……懂。”

“很好。”

季宗明滿意道。

明明剛才還滿腔怒氣,可聽見霍初宵那一聲懂,他卻平靜不少。

好像僅僅是確認霍初宵不再誤會他,就覺得身心暢快。

而霍初宵在回家的後半程,一直都維持著瞳孔地震的狀態。

畢竟主角攻突然當著他的麵,說要獨美……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霍畫家很困惑,霍畫家不理解。

於是霍畫家決定睡過去,夕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管他呢,睡就完了。

季宗明則繼續瀟灑地盤著山道,偶爾瞥一眼霍初宵在落日下沉靜安寧的睡顏,甚至還有心情跟著音響哼兩句歌……

*

夜幕降臨,城西區的酒吧一條街逐漸喧囂起來。

某家高檔酒吧裏,服務生用托盤盛著兩瓶客人剛剛點的紅酒,一路走上二樓的VIP包間裏。

他叩響沉重的房門,得到回應後,才推門而入。

“打擾了。”

包廂裏的長沙發上坐著幾個年輕男女,其中一位相貌尤其出色,在昏暗迷離的燈光下都看得出劍眉高鼻,長腿懶散地翹著,懷裏靠著一男一女,正大獻殷勤。

“我說祁朗,你這出國一趟,胃口都變了啊?以前我記著你可隻吃素,現在怎麽還葷素不忌了?”

祁朗夾起嘴中的香煙,示意身邊的小鴨子幫他叼著,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衝另一邊的女人笑道:“莎莉,揍他,這小子說你是素菜呢。”

酒女笑著擂他胸口一拳,沒說話。

身邊的狐朋狗友卻起了調侃的興頭。

“這算什麽稀奇的,咱們老祁這外貌條件擺著兒呢,中學那會兒學校裏就有小男孩屁顛屁顛纏著他了,人家現在葷素不忌,那是造福社會……”

“真的假的?中學生能多大啊,就有兔子了?”

“嘁,就說你落伍呢。祁朗,當時那個小呆子叫什麽來著?我記得也是咱們圈子裏有名有姓的呢……霍初宵!是不是!霍家那個窩囊老大,哈哈!”

“□□別是在驢我呢吧,霍初宵?祁朗,真的啊?”

閃爍紛亂的燈光下,祁朗沒回答,而是表情輕佻地喝了一口酒,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嗤笑一聲。

“我騙你這個幹什麽?對了,咱們高中是不是沒多久就要校慶了?到時候沒準還能遇上他呢。”

“是麽?”祁朗慢悠悠道,一字一句都像是玩味著說出來。

他舉起酒杯,認真地看著玻璃上光怪陸離的倒影,仿佛能看到在山上偶遇的那張臉。

“霍初宵……”他低聲喃喃,眼神幽深。

“誰能想到呢,你我又見麵了。”

作者有話說:

我先放一個氣炸後又很快被順毛的小季在這裏.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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