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 霍初宵正式開始了家教生涯。

杜媛家就在附近,和靜界工作室隔了不到三個街區,霍初宵在家門口乘坐公交, 停停走走半個鍾頭就能到。

獨棟雙層小別墅裏平時除了住家保姆外沒什麽人, 杜媛爸媽都忙於工作, 霍初宵隻在第一次上課時見過杜媽媽一麵,而杜爸爸則是全程神隱狀態, 他都來家裏上了兩個禮拜的課了, 愣是沒見到一麵。不過在這種家庭,也普遍。

杜媛平時就跟著他在別墅前圍起的一個小花園裏上課,偶爾保姆阿姨會悄悄送上茶點, 對霍初宵一直很客氣, 再加上杜媛本身話少安靜,霍初宵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不是來上課,是來度假的。

他們最近在練習水彩幹畫, 等待顏料晾幹的時間裏,杜媛會嚐試跟他搭話。霍初宵雖然不冷不熱, 但基本有問必答。

一開始小姑娘還會圍繞畫畫技法本身, 或者好奇他當年藝考是怎麽備戰的, 但杜媛真正想問的顯然不是這些。因為她很快就表現得比霍初宵更加心不在焉,但一直猶豫著不敢問。直到確認霍老師對她有著十足的耐性, 兩人又明顯比在靜界時關係更親密了一些,才壯著膽子說:

“霍老師,我去過您的婚禮呢, 您估計都不知道。”

霍初宵本來準備回答她諸如幹畫法的技巧, 如何增強顏料的滲透性, 之類和他們現在正幹的事情相關的問題, 沒想到話題一下子跳這麽遠,而自己顯然早就忘記了婚禮當天發生了什麽,一時間處於根本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尷尬境地。

總不好真的說實話,“不好意思,那天我一個人都沒記住”吧,那小姑娘肯定會很尷尬。

杜媛雖然看他表情猜不出什麽,但下意識地明白了霍初宵不好回答,於是很善解人意地接著道:“我當時還和閨蜜說,你是英年早婚呢。”

霍初宵道:“沒什麽英不英年的,我結婚也不是自願行為,都是為了家族利益。”

杜媛稍顯低沉地扁了扁嘴,“我知道,就跟我爸媽似的。他們倆就是打著結婚的名義合夥開公司。我小時候還見過一次他倆的婚前協議,比我當時讀的童話書都厚。估計我在出生之前,撫養權都已經被規劃好了。”

霍初宵再遲鈍,也察覺到杜媛的消沉,他放下畫筆,稍顯鄭重地轉過身子麵向她:“至少你父母都是愛你的,你媽媽為了能讓你有個好的成績,花了大價錢請我教你。”

杜媛聽他這麽說,忽然想到圈子裏亂飛的那些有關霍初宵的傳聞,如何誇張地講述他身為長子卻不受家族重視,又添油加醋地渲染霍家兩個孩子之間的天差地別,甚至在他的婚禮上,仍有人嚼著舌根……霍老師並不是他口中所說,被父母所愛的孩子。

她一下子感覺自己這些困擾她很久的抱怨聽起來像是一種變相的炫耀,連忙道:“對不起,老師,我不是……”

霍初宵卻完全沒在意,擺了擺手,幹脆吃起茶點來。

“想說什麽就說吧。”

杜媛斷斷續續地講起來,他才明白今天她為何如此反常。

起因大約是昨天父母難得都在家,卻為了她的學業大吵了一架,杜爸爸想要唯一的女兒繼承事業,放棄藝考,而杜媽媽則是完全以杜媛的意願為中心,支持她繼續在繪畫路上深造。沒有感情的夫妻對彼此都積怨尤深,吵架永遠不可能隻專注於一點,最後甚至以鬧離婚收場。

而把自己當做是導火索的杜媛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樣,陷入自責。而爸爸隨口說的一句話,更是讓她心聲驚恐。

“她以後早晚也會和一個門當戶對的男孩結婚,像你我一樣共同經營事業,難道你到時候想看到她因為對做生意一竅不通,被男人耍得團團轉,騙走我們現在為她留下的一切麽!”

杜媛在那一刻忽然意識到,她未來的婚姻,很有可能也像霍老師的一樣,是一場光鮮的騙局。

她幾乎一夜未眠。

“所以,你想我什麽呢?婚後過得如何?還是作為一個完全不懂經商的人,有沒有被聯姻對象騙走一切?”

杜媛:“我知道這麽問很不禮貌……可霍老師,我真的不知道跟誰說了。”

霍初宵聳了聳肩,咬一口雲片糕,“我現在過得很開心,我的聯姻對象雖然樣子很凶,脾氣也不好,但他對我和我的一切完全沒興趣,我們也簽了婚前協議。不過我的情況比較特殊,對你應該沒有太多參考價值。畢竟如果拿我以前的生活做為對比,可能在監獄裏坐牢都要比那時快樂。”

杜媛打量他古井無波般的表情,試探地問:“那……這種婚姻有可能幸福麽?老師,您覺得自己會愛上他麽?”

這下霍初宵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如果說以前,他堅信季宗明和自家弟弟是一對那會兒,他是完全沒有往那個方向考慮。

但現在……季宗明就差對天發誓他和霍初鴻是清白的了,也就是說從道德層麵講,他有了和季宗明發展關係的可能……

霍初宵一撇嘴,把剩下的點心一口吃掉,帶了點無所謂道:“不會。我跟他完全處不來,而且那個人好像很看不上畫畫人士。”

杜媛微微睜大眼睛,剛想說點什麽,兩個人都聽到門口的鐵門被人打開,緊接著傳來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

杜媛的爸媽居然破天荒地一起回來了。

杜爸爸一眼就看到了小花園裏坐著的霍初宵,瞬間明白了他的身份,本來緊縮的眉毛簡直要擰成一個疙瘩。

“送她去上那些沒用的課就算了,還把人請家裏來,嫌家裏錢多燒得慌麽!”

他徑直走來,嚴肅道:“杜媛,給我過來!”

“可是課還沒結束……”

“上什麽課!我下周去一趟你們學校,讓你的教導主任把你從藝考班轉出來,你給我考正兒八經的專業去!我不回家,你媽就由著你的性兒胡鬧,我看你現在這個不學無術的樣子,就是被你給教壞的!”

杜媽媽不甘示弱,冷哼一聲,“你也好意思說自己不回家?杜鋒,你知道女兒現在在哪上高中麽!”

兩人眼看著又要旁若無人地大吵起來,霍初宵瞬間就不滿起來,度假的氛圍全沒了。

“那我走了。”

他才不想卷進這些人無聊的家事裏。

杜媽媽見他要走,很尊敬地道了歉,並保證今天的家教費不會有任何變化。

杜父卻叫囂著:“給什麽錢!你知道他是誰麽?霍家最爛泥扶不上牆的那個,被自家公司開除的廢物,你讓這種人教杜媛?看看這都在幹什麽,拿個刷子亂畫,江湖騙子也就這麽賺錢的!”

本來興致缺缺的霍初宵眉頭一挑,這大叔哪裏蹦出來的,敢說他在亂畫?罵他廢物、造謠說他被開除都無所謂,但貶低他的畫技這點絕不能忍!

路過杜鋒時,他用餘光打量著男人倨傲的德行,隻輕輕地把手裏的調色板向一側微微傾斜——

水彩顏料全灑到了杜鋒那身霍初宵最看不上的西裝三件套上。

“操!”西裝革履的男人爆了句粗口,連忙躲開,但還是被淋了個徹底,就連他那雙私人訂製的皮鞋上都沾著灰灰綠綠的色點。

霍初宵頂著他那張厭厭打不起精神的臉,敷衍道:“不好意思啊,杜先生,我以為好狗不擋道這道理,你應該知道。”

“你!”杜鋒完全想不到他敢這麽做,氣得臉頰爆紅,兩腮像是裝了個打氣筒一樣瘋狂鼓動。

霍初宵走出去兩步,又停下,施施然回頭,“我建議你別洗這身衣服,出去跟別人說是我霍初宵幹的,你大概還能高價賣出去小賺一筆。當然了,不過都是些亂畫的東西,算什麽呀。”

他又跟一臉解氣表情的杜媽媽點了下頭,紳士地道了別。

“霍先生!”杜媽媽卻叫住他,“抱歉問一句,您家裏現在方便麽?媛媛今天臨時去您家上課,可以麽?實在冒昧了,不過我忽然覺得……”她斜睨一眼杜鋒,“這課得繼續上下去。”

霍初宵想了想,道:“無所謂。”

就這樣,杜媽媽借機臨時把女兒從家裏這場鬧劇中送出去,畢竟杜媛跟著霍老師,她放心。同時還能欣賞到自己那個自大的丈夫氣瘋的醜態,一舉兩得。

杜媛更是高興壞了,去霍初宵家的路上,一直在各種彩虹屁誇霍老師剛剛有多帥。最後霍初宵不得不命令她安靜,否則就把她扔在家門口。

杜媛興奮得閉上嘴,一臉期待地看著霍初宵打開家門,衝進去——

和坐在沙發上看球賽的季宗明大眼瞪小眼。

空氣凝滯了一瞬間。

季宗明正吃著薯片的手像是經曆了一場慢鏡頭,遲緩地送到他的嘴邊,然後,死寂的空間裏傳來“喀嚓喀嚓”,咀嚼膨化食品的聲音。

杜媛的臉瞬間湧上血液,一路紅到了耳朵尖。

靠,忘了霍老師不是一個人住這檔子事了!

在場唯一一個感到自在的人關上家門,閑庭信步地往書房走,還不忘招呼杜媛:“不用換鞋,直接進來吧。”

小丫頭瞬間乖得像個兔子,邁著小碎步飛快地鑽進書房去了。

隻扔下一句:“季……季叔叔好!”

季宗明幾乎是動用了全部的腦細胞,才從兩個人背著的畫板,以及杜媛那張有幾分麵熟的臉上推導出剛剛也許發生了什麽……

罪魁禍首仍一副看了讓人來氣的淡定模樣,正要關上書房的門,季宗明抓準時機叫道:“霍初宵!”

霍初宵動作一滯,看他。

季老板咬牙:“你下次帶回家的這幫熊孩子再叫我一聲叔叔,我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聽懂沒!”

霍初宵:“聽懂了,季叔叔。”

關門前,他在門縫裏最後看到的畫麵,就是季宗明眼睛都瞪圓了,直起身子怒吼:“你再叫!?”

可能是剛剛潑杜鋒一身顏料,快意恩仇了一把,霍初宵今天甚至有心情跟他開玩笑。

一回身,自覺心情舒暢的霍老師就看到自家學生正一臉怪異地看著他。

“怎麽了?”

杜媛一手叉腰,流露出一點小女生的潑辣味道來,眯起眼道:“霍老師,您不是說和他完全相處不來麽?”

“是啊。”霍初宵不明所以。

“我爸我媽做了二十年夫妻,都沒像你們倆剛才那樣開玩笑過。”小丫頭人小鬼大道。

霍初宵被她盯得背後發毛,隻能拿出平時老師的威嚴來,清了清嗓:“上課!”

作者有話說:

大概進入了……做朋友階段,隻是兩個都笨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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