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之際,江敘隱約覺得冷,下意識去拉被子,雙手卻摸了個空,一睜眼,顯然不是在房中那張軟和的榻上。

腳下變成實地,卻是和上次夢境中完全不同的樣子,本該在身旁的溫翮雪,此刻也全然不見蹤跡。

江敘緊張起來,轉頭在四周都看了一遍,入目卻都是虛無的白,漫無邊際,腳下的實地像一麵水鏡,輕輕一動就掀起波瀾。

他莫名覺得這個空間熟悉,看著腳下不斷波動的波紋,才緩緩記起,那時他淩雲山上參加仙俠大會時在幻境中仙宮裏曾進入的就是這樣的虛空。

江敘轉身,再次打量四周,懷著些許僥幸,希望能在這裏看到一些關於溫翮雪的蹤跡,但萬籟俱寂,他甚至無法感知到對方氣息。

這次的夢境難不成又會有上次的那個怪人出現?

江敘皺眉,試探著抬腳,憑著感覺選了個方向,往前走了幾步,他這一動,這個空間便奇跡般地變換起景象來,頭頂的白色虛空,變成深紫淺黑,黑魍魍的,看著甚是駭人。

他腳下立刻停下,前後不過相差幾秒時間,開先變了色的天空便霎時開始褪色,深色緩緩褪去,又恢複方才一片虛無的白,仿佛剛剛一切都是幻象。

這變化難不成是隻能由他觸發?

江敘站在原地觀望一刻,思索半晌,打算再試探一下,便再次抬起腳來,往前麵走,果不其然,周遭景色再次開始變化,這次他沒有停下來,一步一步地,很快便發現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座暗色大殿的模樣,那大殿像是由巨石製成,彎下來的兩邊殿簷陡峭嶙峋,驚心動魄地屹立在眼前。

抬頭望了望天,天空果然徹底換了顏色,像是雷雨將來的前一刻,陰密的紫黑色雲層籠罩下來,不似人間。

身邊不知何時生出一片黢黑的林子,卻半片葉子也無,孤零零的枝幹看著枯敗又沒落。

這樣的奇景難見,若是放在以前,他定然是要仔細觀賞感歎一番,可眼下在這樣的時候,在唯有他一人時,便多少顯出幾分陰森的可怖來,江敘停下來,堪堪站在離那座大殿百米之處,卻發現這次四周景象並未因為他停下的腳步便會原樣。

吱呀一聲巨響,眼前大殿的大門豁然打開,門內吹出一陣風來,吹動他頭發,長發盡數被吹得飄動起來,江敘不禁擋了擋眼前,待到那股莫名的風停下後,他才放下手臂,卻看見那門前站著一個人。

哪怕離得遠,他也能看見那人就是這幾日接連出現在夢中的人,麵上戴著一張赤紅的麵具,上畫惡鬼,隻露出一雙眼,沉沉地看向他這邊。

仿佛有所感召,江敘第一反應並不是害怕,不知是不是處在這個奇怪夢境的緣故,他竟然生出一絲古怪的熟悉感,眼前的大殿,破裂分開,又聚合在一起,打造出一個模糊的印象,在腦中呈現。

他好像來過這裏。

江敘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在真正對上站著不動的那人的眼睛時,不合時宜地想起他在仙俠大會的幻境中,看到的那個‘江敘’。

明明是沒有任何關聯的,為何會想到……等等,他猛地抬眼,那時看到的自己顯然是一副已然入魔的模樣,若要說起來,或許是與這個地方有關聯也不一定。

溫翮雪也曾說過,他的記憶還有許多未曾回來,那麽,眼下他所經曆的,是否就是他曾經記憶的一部分?如果似的話,是不是和那個戴著惡鬼麵具的人有關?

他不想這樣糊塗地活著,如果能夠記起來那些失去的記憶,或許有關於過去和溫翮雪的相關,再到入魔後的那個自己,都能夠清楚地了解。

江敘再次抬眼看向站在門口的人,那人仿若木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憑偶來的風吹動烏黑長發和烏金的衣袍。

也許這個人就是關鍵。

江敘咬咬牙,抬腳往那個人的方向走過去,百米的距離並不算長,他刻意走的慢,卻還是很快就到了那人麵前,對方這個時候才像是終於有了活氣,離得近,他才發現這人露出來的一雙眼乍一看是極黑的,可仔細瞧,卻是墨綠的色澤,顏色太深,才顯得黑。

那人動動眼睫,一雙深沉的眼竟是露出幾分笑意來,看著江敘半晌,突然伸出手來,開口時聲音因為麵具的原因顯得暗啞低沉,悶悶的,裹了一層冷水一般,“我知道你的一切”。

一擊即中。

好像從第一眼看見江敘時,不必猜測,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江敘依舊警惕,可對方說的話太有**,讓他忍不住想要賭一把,他低頭去看對方遞出的手,目光看到蒼白手腕上橫亙的一道傷疤,後腦勺突地刺痛一下,他有些怔愣著盯著那道傷疤看,腦中閃過一道鋒利的冰刺的影子,下意識便問出一句,“這傷是怎麽來的?”。

沒有人回答他,他這才回過神來,覺得這問題實在冒犯,便一抬手,就要搭上那人手掌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強大的力道,將他拉過去。

江敘瞪大了眼,被拽離之際,能看到戴著赤鬼麵具那人的眼神沉沉,依舊放在他身上,卻有幾分森然。

幾乎是停下的瞬間,他就靠上一個冰涼懷抱,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阿敘,睜開眼”。

聽見這話,江敘怔愣一瞬,他不就是……睜著眼睛嗎?

溫翮雪看著他遲疑的模樣,抬手放在他脖頸上,手上用了些狠勁兒,在他後頸重重一按,江敘痛哼一聲,再睜開眼,便發現眼前的一切景象全都消散了,麵前還是熟悉的床帳,屋內特意點的安神香氣味飄散著,提醒他,方才不過又是一場夢。

頸部被冰涼的手指輕柔的揉捏,江敘回過神,轉頭便看見溫翮雪疏清的眉眼。

“師尊?”,江敘動了動,卻覺得身體被束縛著,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身上依舊蓋著被子。

他還記著方才夢中的赤鬼麵具,開口道,“師尊,我覺得我好像認識夢裏的人”。

溫翮雪放在他頸間的手頓了頓,間隔幾秒後開口,“…可這不過是在夢中”。

江敘知道他的意思,他仰躺著,盯著頭頂的淺色床帳,“可我覺得很熟悉”,伸出手來,摸著手腕地方,他緩緩道,“而且那道疤,給我很奇怪的感覺”。

“疤?”。

“嗯”,他點點頭,想起那道猙獰的疤痕,和當時在腦中一閃而過的冰刺,不自覺便將兩者聯係在一起,在腦中勾出一副冰刺狠狠劃過手腕皮膚,鮮血淋漓的畫麵,“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身旁人悄無聲息,江敘從自己的思緒中脫身出來,奇怪地叫了一聲,“師尊?怎麽了嗎?”。

溫翮雪收回放在他頸上的手,支著下巴看他,“阿敘對以前的事情很執著?”。

江敘想也沒想就回答,“當然啊,之前不知道這些事我當然覺得沒事,可知道自己缺了記憶,就很奇怪,感覺就好像不完整了一樣”,說著說著,他歎口氣,補充道,“況且隻有師尊一個人記得我們以前的事情,這也太不公平了”。

溫翮雪本來冷淡的眉眼露出幾分怔愣,他抿了抿唇,輕聲道,“…為何會這麽想?”。

不等江敘回答他又很快補充一句,“阿敘是為了這個所以想找回記憶?”。

“不然呢?”,江敘皺起眉頭,盯著溫翮雪的臉看了一會兒,故意道,“那師尊以為我是為了什麽?”。

“………”。

江敘偷偷笑了一下,輕咳一聲,“不過還是有些其他的原因”,他轉過頭,重新盯著上麵,“不能告訴師尊”。

他想要知道,為什麽江敘會黑化,又為何會死,最後又怎麽會被係統發現,傳送到現實世界,這兩個世界之間又有什麽聯係。

溫翮雪沒再多問,伸手抵在他眉心,輕輕一點,“但我不希望你再做這種夢了”。

不希望你再見到那個人。

江敘撇撇嘴,心道其實他總覺得這夢藏著許多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夢裏的奇怪的人或許就是這一段缺失記憶的關鍵,可在夢中始終虛無縹緲,倘若那人是真實存在的,他倒是很想見一麵。

那個傷疤,到底是怎麽來的呢?

他突然想到什麽,開口道,“師尊,仙俠大會中可會設有一個幻境,能看到另一個自己?”。

江敘隻是突然想到,便想問問用來思考,可溫翮雪的神色卻變了變,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反倒重複一句,“另一個自己?”。

“沒錯”,江敘點點頭,扭頭看他,見那陡然皺起的眉峰,微微一怔,隨即疑惑道,“怎麽了?”。

溫翮雪看著他一會兒,垂下眼睫,“我也不知”。

“連師尊也不知道啊…”,江敘遺憾地歎口氣,心想那不若明日去問問大師兄,畢竟是進去過好幾次的人,許是知道一些的。

“睡吧,”,溫翮雪聲音很沉,躺下來輕輕攬住他腰,“夜色尚深”。

江敘低低地哦了一聲,轉過去主動靠在對方懷裏,卻見溫翮雪已經閉上了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今夜師尊的情緒異常,好像在避著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