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敘瞳孔微縮,猛地收回手,看著沾染了血跡的手掌,眼神怔怔的,“…我不是……我?”。

時景玉急匆匆地一路問人,總算是有了找人的門道,路過那座夜裏曾經去過的石橋時,腳步稍稍一頓,隻這一瞬間,便看見一個清俊挺拔的背影,速度極快地從眼前掠過。

他一怔,再抬眼仔細去尋時,卻是連一點兒影子也未看見,隻當是自己看錯了,便掠過那橋,繼續去找江敘。

尚且流著血跡的手腕收回,麵具人伸手碰上自己臉上的赤色麵具,一雙眼微眯起來,帶著誘引似的,“要看看我的臉嗎?”。

刻意隱藏起來的聲線此刻全然鬆懈下來,江敘微微抬頭,眼中閃過詫異,“你是……”,話要出口時,又募地皺起眉頭,自顧自否認道,“怎麽會,我與他根本沒有關係”。

麵具人眼中翻騰起深沉的情緒,好像對他的話很不滿意,“你很討厭‘他’?”。

自然不是,江敘隻是不願意去相信,如若真是他想的那個人,那過去發生的一切就完全不是他所能想象到的,就連之後會發生什麽,或許也是個危險的未知數。

可若就是他想的人,那又該怎麽辦?他的記憶缺失,什麽都想不起來。

江敘握緊手掌,感受著掌心尚且粘稠的血液,奇異般便有了勇氣,他抬起頭,緊盯著對方的眼睛,“我要看”。

“…當真?”,那人眼中晦澀不明,聲音卻壓著絲顫抖,“你真的要……”。

“…師弟?”,疑惑式的問句從身後傳來,江敘身體一窒,偏過頭,便看到時景玉站在不遠處,皺著眉神色緊張地看著他。

他猶疑著叫了一聲,“師兄?”,師兄怎麽會來這裏?

募地被人打斷,看字生生被壓在嗓子眼,麵具人眼神倏地狠絕起來,看向江敘身後。

時景玉冷不丁感覺身體挨了一道寒冷刺骨的風,身體竟然下意識輕顫一下,抬頭卻又隻能看見被風吹動的草葉和江敘的微微動著的衣袂,他穩穩心神,看向江敘,唇輕抿著,臉上表情和緩起來,“師弟,回去吧”。

這樣不聞不問,實在不像大師兄的風格,江敘張了張嘴,看看時景玉,卻又不可自製地放回到麵具人身上,視線落在對方臉上的麵具上,而對方也不言語,就那麽站著,任由他盯著。

可眼神仿佛更沉了,那點暈染在瞳孔中央的墨綠色幾乎要浸染整個眼睛。

兩人互相望著,江敘心底湧現出越來越多奇怪的情緒,這樣沉且深的目光,他曾經在哪裏……見過呢?

“罷了”,那人突然再次開口,聲音混在風裏,他微微垂了眼睫,目光深深落在江敘眼中,語調輕輕的,好似隻說給他一人聽,“我們有的是時間”。

江敘呼吸一窒,還要再說些什麽,下一刻水波大動,風聲呼嘯起來,手中一沉,落下一個冰冰涼的東西,他低下頭,看見了那人臉上戴過的、方才一直引著自己來這裏的赤紅色麵具。

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他並不想叫人知曉今日的事情,心中隱約覺得不安,在轉身以前,用了些靈力,麵具便霎時縮小許多,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

看了眼平靜地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的水麵,江敘在心底歎口氣,腦袋突然刺痛一下,他揉了揉眼邊穴位,轉身時看見時景玉就站在離他十步之處望著他,見他看過來,露出一個清朗的笑來,眉目也舒展開了。

秋日漸進,到底不再是夏期,水麵的風格外寒涼,他縮了縮肩膀,覺得師兄的笑容被這涼風吹得顯得有幾分蒼白。

或許隻是錯覺,畢竟此處水霧漫漫,叢叢岸邊的草遮擋著人視線,實在看不真切。

他在心底確認了,便兩步並作一步,快步到他身邊,正思索著要如何解釋,便聽對方略帶責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已經入了秋,師弟要來看水,也該穿的厚些,若是再染了風寒,便又得難受幾日”。

江敘在心間斟酌著的一大堆話,盡數叫這幾句給堵了回去,他微微瞪大了眼,猶豫片刻,“…師兄你方才難不成隻看見這河麵?”。

時景玉看他一眼,不知為何他要這麽問,身體卻沒來由地輕顫一下,心中便下意識想到剛剛無意中聚焦在身上的冷冰似的寒芒,“…莫非是有什麽水鬼?”,他壓低聲音,聲音微小地倒是與他口中所要講的事情相得益彰,“當地百姓常說水中不太平,難不成師弟是指這個?”。

身為大師兄,時景玉一向是眾多弟子中最沉穩持重的一個,雖說年輕,可這樣寧靜穩重的性子,哪怕是放在淩雲山中諸位峰主間也不遑多讓,這還是江敘第一次看到對方孩子氣的一麵,他抬起手,剛要搭上對方肩膀時,看著白皙如舊的雙手愣神片刻。

血跡消失了?

時景玉不解他意,開口喚他,“師弟?怎麽了?”。

江敘回過神來,伸出的雙手收回寬大袖口,麵上狀作無意笑道,“沒事,師兄說得對,這裏這麽涼,說不準真有水鬼也不一定呢”。

冷月疏星方從漆黑夜色裏冒了頭,天地間萬籟俱寂,街巷空****,偶有野貓低叫,在幽深秋夜裏拖著一道同樣深沉色澤的影子躍過牆頭枝梢。

江敘坐在屋中窗邊,窗戶大開著,涼風清透,他手裏握著個橙黃的橘子,揉捏半天,皮都捂熱了。

鼻尖縈著一點清香,這房中本是無香的,這氣味清淡疏冷,叫人聞地再多也生不出膩來,隻稍稍一想,就知道是溫翮雪點的。

他依舊在想今天見的那個人,那人為什麽要將麵具留給他?是要自己去找他,還是說下次會再來這裏?

江敘歎口氣,將腦中的雜亂思緒暫且拋去,屋內的香本就偏向冷淡,混入室內的夜風,更顯得冷寂,屋中靜悄悄,一時間,唯有窗外的微弱幾聲蟲鳴和燭火燃燃的聲響。

師尊為何到現在也還沒回來……

他今天太執迷於那個麵具人和自己的事情,本以為師尊隻是出去一趟,可誰知現在還沒回來。

風有些太涼,江敘縮縮肩膀,起身合上兩扇木窗,轉過身看著靜悄悄的屋子,這才覺得不對勁——往日裏無論是去做什麽,師尊總會同自己說一聲,可今日卻是一大早就沒了影蹤,連半點信息就未曾留下。

難不成是出了什麽事情?他腦中一下子想出許多妖魔纏著師尊,張著血盆大口的模樣,一想到溫翮雪的戰力,又將這些全部從腦中踢出去。

這要是換成自己這麽久還不回來才該擔心這些事情,對師尊來說,那些定然不會造成什麽威脅,但如果現在出去找他,若是找不到人,再惹出些其他麻煩,倒是給師尊拖後腿了。

江敘穩了穩神思,強迫著自己坐下來,坐了還沒有一會兒,便猛地站起來,兩三步跑到門邊,伸手拉開,“還是去找找放心……”。

門一開,便一頭撞上來人胸膛,他腦袋撞得發暈,暈乎乎地抬起頭,便看見神色淡淡的溫翮雪站在門口,低頭看他。

他此刻不是徐溫的模樣,變成原先溫翮雪的樣貌,一雙清涼的眼,直直望進江敘眼中,輕聲喚他一句,“阿敘”。

江敘懸起的心霎時便掉落回原處,他鬆口氣,沒意識到自己當是擔心過了頭,說話都不自覺帶上埋怨,“你怎麽才回來?”。

溫翮雪合上門,帶著他進了門,臉上帶上歉意,“抱歉”,他遲疑半晌,才繼續道,“去見一位故人”。

江敘心道師尊你故人倒是蠻多的,曾經我是你的故人,怎麽今天下了山也要去見故人。

他坐下來,摸著對方比平日裏更冰涼的手,眉頭皺了起來,“師尊你平常頂多算是雪團兒,今天是完全結成冰塊兒了”,話裏嫌棄,手上卻乖乖把對方的手放進手心,輕輕揉著。

溫翮雪麵上帶上薄薄的笑意,垂下眼,輕聲道,“我體質如此,阿敘若要捂熱,便不能隻摸這裏”。

這話實際上是單純無暇的,更何況還是從同樣單純無暇的師尊口中說出,可江敘手下動作一僵,腦子裏偏偏就即時送上一大堆揮之不去的畫麵,臉很快紅了一半兒,他輕咳一聲掩飾,開口道,“師尊說的故人我可認識?”。

他不過隨口一問,心裏想著師尊比自己長了許多年歲,既然對師尊來說已是故人了,那想來認識的可能性是極小的。

可誰知,江敘話音剛落,溫翮雪便聲音低穩地‘嗯’了一聲,他一怔,抬頭疑惑道,“我認識?”。

溫翮雪臉上神色已然變了,反手握住江敘的手,語氣平淡,可偏能叫人聽出一絲不滿的情緒,“認識”。

他認識的人……會是誰?江敘下意識便摩挲了下溫翮雪的手心,握著他的人掌心微微一頓,突然一把抓緊了他的手,聲音低下來,眉眼低垂,“阿敘,你今日出去了?”。

江敘心道師尊果真是師尊,竟連這也知道,隻是這握手的力道怎的如此大,他掙了掙手腕,點頭道,“師尊果然厲害!”。

溫翮雪卻並未像往日一樣笑著回他,反倒神色凝重,一向清冷疏離的眼中,竟是透出幾縷冷然,“他來找你了,對嗎”。

是一個絕對的陳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