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鳴聲嗚嗚咽咽,他忙轉身繞過水池走出去,在門口頓下腳步,仔細聽著。

這聲音細聽並不在周圍,而更像在腳下,他抬起腳,幹脆彎腰半跪在地上,貼著耳朵聽,聲音果然清晰了一些。

江敘按著手下的地麵,一處一處全部都摸過了,也沒有找到哪裏有機關或是空心的,劍鳴這時候響的厲害了些,慢慢地從地下傳來,他把袖子卷起來,順著那聲音跪趴著往更深處走,發覺走的更深,聲音便愈發清晰,到最後像是直接貼著耳朵似的,劍氣嗡嗡響過一陣突然戛然而止。

他從把耳朵從地麵上移開,一抬頭發覺自己順著聲音竟然又回到了那副畫前。

看來這幅畫確實暗藏玄機,江敘半蹲著身體,屈起手指,在畫卷垂直的地方輕輕敲了幾下,沒什麽異常,便站起身來,掀開畫來,研究那處凹槽,再次探出手指摸上去,灌入些靈力,重重一按,手下猛然一顫,那裏便裂開一條縫隙。

看來是要用靈力啊,他彎起眼睛,看著眼前的縫隙漸漸擴大,一扇門緩緩出現在麵前,材質是上好的玄武岩。

岩上被精細地刻著植物花紋,是一朵枝幹頎長、花開盛大的花,長長的枝幹交錯纏在一起,花骨朵被托在中央,恰好在兩扇門之前,縫隙之上。

江敘伸手摸上冰涼的石壁,手一碰那朵荷花,便被寒涼刺骨的冷氣激起一身冷戰,忙縮回了手指。

這門怎麽這麽冷?他捂著手指,覺得方才碰到石門的手指像是被寒氣割破了一般,痛得厲害,低頭小心地探查,卻見食指指尖竟然真的裂開了一道口子,緩緩流下幾滴鮮豔欲滴的血來。

江敘皺起眉,以師尊那樣縝密的性子,被這樣隱秘藏著的地方自然是不易打開,可既然都已經來到這裏,便沒有再回去的道理,他甩甩手,再次把手放上去,可這次寒氣卻全部退散,摸上去這石門與一般石門無什麽差別,中央的花朵卻生出暗紅色的光芒來,紅光填滿整朵花時,石門哢嚓一聲打開了。

他看著麵前大開的石門,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方才自己是無意中觸碰到了什麽機關?江敘彎腰去看那那朵還隱隱泛著紅光的花,在上麵的凹槽裏發現一點暗色痕跡,他伸出手想去摸著看看,看見手指上的傷口時怔愣一下,指尖拈了拈,是血?

可自己的血為何會和這石門的開關聯係在一起?

石門內光線黯淡,能看出是一條很長的石道,兩旁燭火燃燃,江敘不再多想,一腳踏入石門。

這石道走進去才發覺並不長,也並不如在外麵看到的那般狹窄,一個人走在其中綽綽有餘,江敘放低腳步,繞過一個彎道,眼前出現了一汪深潭。

潭水四周以大理石堆砌成高起的台子,邊角雕花,細致精巧,將潭水圈在裏麵。

水後是一個小小石門,江敘繞過水潭,想起剛剛的事,抬起有傷口的手指按上去,神奇的是石門在他觸碰上去的一瞬便打開了。

難不成自己的血跡還真有這樣的用處?

他疑惑地收回手翻來覆去地看來看去,實在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心道今天倒真是奇怪,便跨過石門進去了。

這石門在他進去後便靜悄悄合上,進來後江敘才發覺這裏別有洞天,竟然是一間不小的屋子,屋內燃著熏香,香味淺淡,是溫翮雪屋中慣用的那一種。

雖說算是一座小屋子,但內裏的家具卻不齊全,隻有一張書案,和中間的香爐,他往前走了走,繞開香爐,剛一站定,便聽到之前在外麵聽到的錚鳴聲再度響起。

看來就是從這裏傳來的,江敘自顧自點點頭,輕輕抬腳順著聲音走過去,在層層疊疊的薄幔後看見了□□著肩膀的溫翮雪。

他身旁放著一個樣式精巧地小籠子,龍中是緊閉著眼的001。

原來是被師尊帶來了這裏,他移開視線,不自覺又被溫翮雪背影吸引。

隔著一層朦朧的薄紗也能看清他背上一層薄汗,肩胛處那朵紅蓮開的豔極,鮮血一樣的色澤在微弱光線下暗暗發著紅。

江敘霎時怔住了,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師尊肩膀上的紅蓮。

他抬起眼,不自覺皺起眉,看見溫翮雪麵前懸著一把長劍,劍身亮如白雪,明晃晃刻著兩個字——沉雪。

心髒忽地悸動起來,江敘把目光從劍上離開,發悶的胸口才好了許多,視線下移,劍下方是一個池子,四方形,由剔透玉石砌成,散著柔柔白光,可池子內裏卻是渾濁的紅色,時不時輕晃。

紅水中央是一顆雪白蓮花,花瓣片片散開,中間則是一盞如燈一樣的芯子,燃著微弱火光。

江敘一時不知該做何動作,站在原地不動,卻見溫翮雪伸出手來,肩膀處的紅蓮隨著肌肉伸展,花瓣蔓延著占據更多皮膚,懸在上方的頭頂沉雪劍聽話地落在了修長手中。

師尊這是要做什麽?那把長劍他之前好像……從未見過,可看見第一眼卻覺得胸口發悶,好像能感應到一般。

他的視線隨著溫翮雪的動作,看見長劍被豎立起來,直直對著胸口,然後那隻手輕輕一施力,劍尖沒入皮肉的聲音霎時在靜謐空間響起來。

“師尊!”,江敘心髒一縮,終是沒忍住叫出聲來,猛然跑過去,半蹲下來,把劍從溫翮雪手裏搶走,丟在一旁,可已經沾在劍上的血珠順著雪白的劍身流下來,沒有留在地上,卻恍如被指引一般匯入水中蓮花。

他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撕下一塊兒布,想要替溫翮雪擋住傷口,手卻被輕柔地按住了。

“師尊”,他呆呆地叫他一聲,低頭看著不斷流血的傷口,聲音微顫著,“你在做什麽?”。

溫翮雪唇色蒼白,慢慢鬆開抓著江敘的手,目光卻落在水中的白蓮上,看到血被匯集在一處,直到花瓣都變紅了他才鬆口氣,按住胸口處的傷,勉力勾唇露出一個極淺淡的笑來,“阿敘,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江敘眼眶發熱,他的心髒還縮緊的厲害,剛才看到師尊那劍刺向自己的時候,呼吸都快要停了,他低下頭,裝作不在意地隨意在臉上揉了一把,才開口道,“師尊,你在幹什麽”。

他平複了下情緒,抬頭直視著溫翮雪,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告訴我”,他抓住溫翮雪的手,卻不敢用力,“你答應過我的”。

溫翮雪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他移開手後就不再流血,隻留下一道醜陋傷痕,在胸口橫亙著,十分刺眼,可傷疤的主人卻似乎並不在意,抓起掉在一旁的劍,上麵的血已經全部都被那朵白蓮吸收了,劍身上半點未剩,依舊幹淨如雪。

江敘注意力全在麵前人胸口上的暗紅傷痕上,眉頭緊皺著,他咬咬下唇,忽然有種這傷口不是在溫翮雪身上而是在自己身上一樣,不然怎麽這時候胸口也又悶又痛的厲害。

溫翮雪雙手盛著劍,低垂著眼從劍柄看到劍身,最後在劍身接近劍柄那一段一側的‘沉雪’兩個字時,停下來,神色溫柔,不像在看一件冷冰冰的兵器,“阿敘,你還記得這把劍嗎?”。

江敘一心想知道為何溫翮雪剛剛要這麽做,聽到他這麽問,才回過神來,垂眼同他一起看向這把劍,“不記得”。

“我現在不想知道這把劍的事情,更何況你方才還用它刺傷自己”,他提高了聲調,一抬頭卻正好與溫翮雪對上目光,從那雙透亮似雪的眼裏看到失望的顏色。

“……抱歉”,江敘懊惱地閉了嘴,斟酌了下用詞,才抬眼接著道,“可我真的很擔心你”,他堅定地看著溫翮雪,“我本意是想找你問清楚你之前瞞著我的事,沒想到還會有其他的”。

現在就是他自己也覺得疑惑了,一直以來,追求的恢複記憶好像沒有用,哪怕現在他記起來了,也還是被很多人瞞著,眼前還是蒙著迷霧。

溫翮雪垂下長長眼睫,因為方才失血,他的臉色比往日更蒼白,嘴唇幹澀,聲音卻依舊柔和地如山間清泉,他沒說其他的什麽,隻是輕聲問,“阿敘,你真的記不起這把劍嗎?”。

“…什麽?”,江敘低頭,伸手從他手裏接過沉雪,劍身與手掌接觸的一刹那,發出一聲嗡鳴,如有感應般,他下意識便握住劍柄,熟悉感油然而生,身體似乎在衝動叫他拿起劍,他靜下心來,手指輕撫在劍名上,在陷落的每一筆上碰過,終於想起來,他低聲道,“沉雪?”。

江敘記得,那時他撿了溫翮雪回來時,這人身上還有一把劍,劍名字就叫沉雪,那是他頭一次見到這樣漂亮的劍,以往見過的都是集市上屠夫砍肉的老刀,麵上積了一層鐵漆和積聚多年的膩油。

那個時候陪著他的不隻是溫翮雪,還有這把劍,兩人熟悉了之後,他總央求溫翮雪教他練劍,學會了一招兩式就自己得了空再征求劍主人的同意,在院子裏興高采烈地舞劍。

隻不過後來人與劍都離開了。

他還記得那時候溫翮雪對他說過,要把這劍送他。

“是沉雪啊”,江敘撫摸著劍身,眉眼柔和下來,想不到,再摸到這把劍,自己竟是差點未能認出來。

他看著劍時,沒注意到水池子裏的水顏色愈深,漸有腥氣湧出,溫翮雪早注意到,卻也不當回事,隻看著江敘的臉,看他用手緩慢溫柔地摸過沉雪劍身,眼角眉梢便都帶起了笑。

太好了,他想,還沒忘。

“記起來了?”,溫翮雪輕咳一聲,聲音緩緩,“你當年,最愛耍它,我還說要將它送你”。

江敘笑了,往事浮上心頭的一瞬,很難抑製那種懷念,“是啊,我當時可喜歡它了”。

他摸著沉雪,心裏頭感覺好像還是一如當年,看來這喜歡保存的時間夠長,哪怕人都死了一回,再看到、摸到這劍,還是喜愛。

“我說要送你,不是說笑”。

江敘沉在記憶裏,冷不丁聽到這一句話,愣了一下,“什麽?”。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周遭濃重起來的血腥氣,看到那朵染的越來越紅的蓮花,仔細看與溫翮雪肩頭的一朵,過分相似。

溫翮雪笑了,他湊近江敘的臉,聲音極輕,“你以前也常這樣,孩子一樣,反應不過來就愣神”。

然後一個吻落在江敘眉心。

猝不及防的一個吻,輕飄飄地落下來,又一觸即分,江敘看著麵前人略顯蒼白的臉色,突然很想抱著他。

他這樣想,身體倒也誠實,隻是剛伸出手臂,便被溫翮雪抓住雙手,交疊著放在冰涼掌心。

“我來講講以前的事吧”。

符玉川告訴他山中有要事的時候,他正在那個有一顆桃樹的小院裏坐著看書。

彼時江敘剛上山去,說什麽也不用自己跟著,估摸時間,要到午時才能回來。

修仙者,自有一套自己的通信方式,靈階高些的,許多時候隻消得用千裏傳音來送信,不出幾日就能收到。

符玉川這次不但傳了音,還帶了信物來,是淩雲山的掌門璽印。

若非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璽印是不會出世的,更何況符玉川的傳音告訴他,山上遭魔族侵襲,難以抵擋,就要失守了。

溫翮雪自己與山中人並不親近,和符玉川更是不怎麽往來,可卻也有責任在身,隻好留了書信給江敘,才轉而離開。

之後的事情是他未曾想到的。

到了淩雲山,並未有想象中戰火紛飛魔族橫行的場麵,倒是安靜地一如往昔,山門前倒是有兩名弟子,看起來精神萎靡,貌似是受了傷。

他一路尋到符玉川處,四下裏都未曾看到什麽魔族人,到了掌門住處,卻被一道結界攔在外麵,而弟子匆匆忙忙告訴他,掌門被困在裏麵。

結界厲害,他用了幾近全力,破開之時也被反彈受了重傷。

符玉川確在結界裏,出來時身上還帶著大大小小的傷痕,衣衫破爛,看見他時隻說魔族暫時退去了。

溫翮雪活的久,見的太多,可那日的結界卻是頭一次,乃至於身上內傷算不得輕,原想修養幾日再早些回去,不料有一日,符玉川滿臉悲愴,他身後跟著一位弟子,手裏是一封沾著血的木簪。

弟子告訴他,阿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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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字數多了一點點耶!哼哼,叉會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