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們來說幸運的是,六千五百萬年前恐龍滅亡了—無論是什麽原因。如果這些強大的掠食爬行動物還統治著地球,那麽生活在它們身邊的小型哺乳動物就永遠沒有機會得到充分的發展—它們的時間都用來避免成為別的動物的盤中餐了。而且,如果哺乳動物一直是地球上的“二等公民”,那麽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出現。那麽,恐龍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什麽毀滅了它們?
1980年,主流的理論由路易斯和沃爾特·阿爾瓦雷斯父子團隊提出,講的是一顆巨大的小行星撞擊滅絕了恐龍。但是多年來,人們還提出了許多其他的可能性,其中最不同尋常的一個,就是認為恐龍可能在一場核戰爭中毀滅了它們自己……
信不信由你,幾乎在同一時間,有兩個人同時想到了這個理論,認為恐龍可能自己製造了核滅絕事件。這兩個人,一個是作家、藝術家以及擁有數部受歡迎的演化生物學作品的作者約翰·邁克勞林,另一個是英國約克郡退休的化學家邁克·馬吉。邁克勞林在1984年《動物王國》雜誌的一篇文章中首先提出的這個想法。而馬吉則於近十年後,在一本自費出版的書《誰仍在睡夢中:恐龍的遺產和人類的滅絕》中提出自己的版本。
盡管邁克勞林首先想出了這個概念,但並沒有證據表明馬吉知道此事。看起來兩個人確實是各自獨立地想到了同樣的東西,而他們提出的主張也非常相似。相似到為了講述的需要,我們可以把二者作為一個想法放在一起。由於他們兩人都沒有給它取名字,我們就將這個想法稱為“原子彈恐龍假說”。
這種兩個人幾乎同時有了同樣想法的現象被稱為“多次獨立發現”。它在科學史上有一個著名的例子,即微積分概念幾乎同時卻各自獨立地分別由艾薩克·牛頓和戈特弗裏德·威廉·萊布尼茨在17世紀末發現。通常,這樣的情形是一種跡象,表明文化中存在的某種東西已經使一個想法成熟到能夠被人們想到的程度了,顯然恐龍核戰爭的想法所處的也是這種情況。
1983年,包括卡爾·薩根[78]和保羅·埃爾利希[79]在內的一群研究者在《科學》期刊中發表了一篇文章,詳細描述了一場核戰爭會怎樣將巨量的塵埃拋撒進大氣中,遮擋陽光,由此引發一場“核冬天”,令整個地球的地表陷入嚴寒,使它許多年都不適宜居住。20世紀80年代之前,主流的觀念還曾認為這樣的一場戰爭會殺死許多人,但會有相當多的人能夠活下來。《科學》上的這篇文章幾乎引起了大規模恐慌,它使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冷戰的兩個超級大國之間一場全麵的核衝突有可能給我們整個物種帶來滅絕。
這種對核戰爭的恐慌情緒,顯然引發了邁克勞林和馬吉的思考,並且帶領他們兩個人聯想到了同樣的事:如果一場核戰爭可能會造成全球性的滅絕,那麽它會不會是殺死恐龍的罪魁禍首呢?
兩位作者都完全清楚這樣的觀點聽起來多麽離譜。例如:邁克勞林強調這倒不是他真心相信的想法,他把它描述為深夜裏偶然在腦中冒出的點子和他沒法擺脫的想法。他把它怪罪在聽巴托克[80],那個“瘋狂的匈牙利人”的音樂身上。馬吉對這個想法的投入更全心全意,但他也給自己留了退路,把他致力於發展這一概念怪罪於當地的蘋果酒沒能平息他熱烈的想象。雖然有這樣的免責聲明,但兩個人仍繼續將他們的主張發表了出來。
若要使恐龍滅絕於一場核戰爭,那麽其中的一些恐龍必須足夠聰明,可以製造核彈。所以,這必定得有一個恐龍物種演化出了高級、可以製造工具的智力。這是原子彈恐龍假說首要也是中心的支柱,它們斷言沒有明確的理由可以否認這種可能。
或許這聽起來很瘋狂,但讓我們來考慮一下,為了使這種智力演化出來,到底需要什麽?回答這一問題時,我們隻能參考一個例子:我們自己的物種。通過研究我們的祖先,人類學家已確定一些因素,他們認為這些因素在使早期人類發展出較大的大腦(以及最終發展出複雜的技術)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清單的最前麵,是一係列解剖學特征,包括對生拇指[81]、直立行走以及雙目視覺(兩隻眼視野有重疊,使人能夠感知到深度)。所有的這些結合在一起,使我們的祖先得以運用它們的雙手操縱工具,並提升了智力。
生活在社會群體裏也給大腦的發展施加了巨大的選擇壓力,因為對大腦來說,應付這些關係是要求非常高的任務。最後,或許也是最難預料到的,是我們的食譜。我們的祖先吃肉。看起來一個物種可以擁有之前所有的特征,但如果它缺少像肉類這種最易於提供豐富能量的食譜,那它是很難發展出較大的大腦的,因為大腦需要的能量相當可觀。
因此,早期人類是群居性、肉食性的兩足動物,有對生拇指和雙目視覺。人類學家相信,這些正是使它們易於變得聰明的特點。有哪種恐龍也具有這些特點嗎?是的,邁克勞林提供了恐爪龍這個例子—電影《侏羅紀公園》呈現過的雙足、食肉的掠食動物,在電影中它們被稱為“迅猛龍”(電影製作者知道他們用錯了名字,但是後來提出迅猛龍隻是比恐爪龍聽起來更好聽而已)。這些生物本身並沒有對生拇指,但是它們有強有力的爪子,這也是它們名字的由來。恐爪龍這個名字英文的意思是“可怕的爪子”。顯然,它們具有其他所有的特點。
事實上,有相當多的恐龍物種都有類似的特點,如傷齒龍。所以,根據這一特征的清單,預測至少有一種恐龍物種應該演化出了更高級的智力也就很合理了。
然而,據古生物學家所知,這件事並沒有發生。恐龍似乎處在即將發展出較大的大腦的邊緣,但是它們並沒有邁出命運的下一步。會有別的什麽阻擋了它們演化的進展嗎?某種大規模的環境條件?
一種可能性是白堊紀期間的大氣氧含量略低,可能抑製了大腦的成長,因為大腦是耗氧量極高的器官。或者也許恐龍的世界危險的掠食者太多了。大個的恐龍大腦需要更多的訓練。這意味著幼龍需要依賴其父母更久的時間—就像人類的兒童,得耗費十多年才能成熟。在恐龍的野蠻世界裏,無助的時期如此漫長有可能是致命的。或者,一個更簡單的解釋是,或許恐龍隻不過是時間不夠了。有數名古生物學家曾經猜測,如果再給恐龍幾百年的時間,有智能的恐龍有可能就演化出來了。然而情況是,這些障礙似乎都不是不可跨越的。尤其是時間不夠這一點值得懷疑。恐龍有一億五千萬年的時間用來進化。它們還能再需要多久時間呢?
原子彈恐龍假說提出,我們不要試圖解釋為何必要的前提條件看似具備,恐龍卻沒能演化出智力,而應該考慮一個物種實際上擁有智力,而我們隻是還不知道的可能性。
這引出了原子彈恐龍假說的第二個支柱—它主張化石記錄不夠完整,不足以讓我們完全肯定地說:聰明的恐龍及隨之而來的恐龍文明,從未存在過。提出說得通的懷疑觀點的空間還是很大的。
古生物學家自己當然會承認化石記錄是不夠完善的。並非一切都被保存了下來。使用化石記錄來重塑過去,有點像試圖從一些靜幀圖像拚湊出一部電影的劇情一樣。你永遠也不確定自己到底錯過了多少東西—角色和整個情節主線都可能被遺漏了。
考慮這種情況—記錄黑猩猩在過去六百萬年演化史的全部化石記錄由2005年發現的三顆牙齒組成。如果出於某種原因,黑猩猩在一千年前滅絕了,我們可能甚至不會知道這樣的一個物種曾經存在過。這種化石記錄極為缺乏的原因在於特定的環境,如叢林。叢林並不能很好地保存骨骼。什麽能夠以化石的形式被保留下來完全依賴於一隻動物碰巧死亡的環境。
另外,你回溯得越遠,化石記錄的情況就越糟。如果曾經有一個恐龍物種在白堊紀末期的最後幾百萬年裏,經曆過快速的大腦發育,但它那時候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叢林中,我們很有可能完全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但是整個文明難道不會留下其存在過的證據嗎?也許會。也許不會。如果我們蠢到把自己的物種毀滅了,或者很不幸被一種環境災難給毀滅了,那麽我們自己的文明在六千五百萬年之後又能留下什麽呢?
這給抹去證據留下了漫長的時間:地震、洪水、龍卷風和颶風會將我們的城市摧毀;陽光、風和雨會侵蝕斷壁殘垣;上升的海平麵會將它們淹沒;冰川會從兩極下行,將沿途的一切都碾碎成細塵。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跨度中,整個大陸都會移動,新的山脈會升起。盡管承認這一點或許有傷我們的虛榮心,但我們留在地球上的印記可能不會像我們所想的那樣持久,地球有可能最終將我們遺忘。
還有一種更令人不安的可能性,構成了原子彈恐龍假說最後的一個支柱。有可能這種以往的恐龍文明的證據留存了下來,但是我們卻沒能認出它來。證據就在眼前,我們卻視而不見。
研究者認為小行星殺死了恐龍,讓我們來看看那些讓他們得出如此結論的地質證據。—小行星殺死了恐龍的地質證據。他們發現了一個沉積層,富含稀有元素和重金屬,同時還發現白堊紀末期有發生過大火和酸雨的化學跡象。這些都暗示那時發生了某種大災難,這當然有可能是由一場小行星撞擊引起的。但是,若說這些是工業汙染和核戰爭的跡象,不也是有可能的嗎?若發生核武器爆炸,以及隨之而來的核冬天,可能會造成與小行星撞擊非常相似的影響。
還有其他的線索。看起來恐龍並非突然之間全部滅絕的。化石記錄顯示,從恐龍滅絕的一百萬年前開始,它們的數量在緩緩地下降。在它們徹底消失前,有什麽東西在殺死它們,而滅絕並非某一時刻發生的一次性事件。
有趣的是,在我們自己的時代過去的十萬年裏,也有一個類似的現象在發生。隨著我們的祖先開始向全球擴張,已經擁有與現代人類相當腦力的它們,在係統性地將它們遇到的幾乎每一種大型生物物種推向滅亡,這一點已經越來越明顯。在北美洲,它們殺光了猛獁象和劍齒虎;在澳大利亞,是巨型袋鼠;在歐洲,它們最勢均力敵的對手是尼安德特人[82]。學者們把這些大型殺戮稱為“人類世滅絕事件”。
重點是,一場緩慢發生的大滅絕,就像我們在白堊紀末看到的,有可能是一種具有智能的超級掠食者崛起的證據—一個恐龍物種遠勝過它周圍其他物種的證據。
在這個謎題中還有一個線索,因為近白堊紀末期,並非所有物種都走上了滅絕的道路。有一些恐龍直到最後也仍然有相當數量存活了下來。它們就是角龍類恐龍—一個包括三角龍在內的大型食草、有角恐龍的類群。所以,如果所有其他恐龍都在死亡,又是什麽令它們活了下來?
同樣,我們人類自己的曆史或許能提供一種可能的解釋,因為人類世大滅絕事件並未均等地影響到所有的物種。相反,一些物種因為我們的存在而受益匪淺,尤其是許多大型食草動物,如牛和羊,繁榮發展出驚人的數量,即使大多數其他物種的數量都直線下降。
若是白堊紀末期發生了什麽類似的情況呢?若是有如此大量的角龍存活下來,是因為一種聰明的物種在為了食用而飼養它們呢?若是聰明的恐龍喜歡吃三角龍漢堡呢?
聰明、能製造核武器的恐龍?三角龍漢堡?必須承認,所有這些都不太好接受。顯然,沒有古生物學家認真地看待其中任何一個觀點。
是的,從六千五百萬年前來看,一場小行星撞擊的影響與核戰爭的影響可能略有些相似。但是自然,如果恐龍科技曾經存在,那麽它應該會有一部分被保留了下來—一杆恐龍槍、恐龍引擎或者一顆恐龍核彈,但是我們什麽也沒發現。
還有位於中美洲海岸邊的希克蘇魯伯撞擊坑,你很難對它做出解釋。20世紀90年代初,這裏被確定為導致恐龍滅絕的小行星可能的撞擊地點。換句話說,科學家很確定有什麽巨大的東西撞擊了地球,而如果這是事實,那麽為了解釋恐龍的滅絕,去額外想出一場核戰爭來,也就沒有必要了。
然而,原子彈恐龍假說確實觸及了一個更大的問題,這或許是人們並沒有認為它徹底無價值的原因。這個問題指的就是,為什麽我們是演化出能運用工具的高級智力的唯一物種?你會想這是如此有用的能力,因而持續不斷地尋找著競爭優勢的演化應該達成這種能力不止一次才對。其他複雜的特點,諸如飛行和眼睛的晶狀體,都多次獨立地演化了出來。然而,我們顯然是有史以來大腦發展出思考能力的唯一物種—不光是在地球的曆史上。而且,據我們目前所知,是在整個宇宙中,仰望群星,我們未曾找到過那裏有其他文明存在的證據。為什麽會是這樣?
廣泛認定的答案是,演化出我們這樣的智能肯定非常難以實現。它肯定要求如此眾多的條件都必須滿足才能發生,因而除了我們這個最大的例外,它幾乎從未發生過。這令我們相當不同尋常。
原子彈恐龍假說還提供了一種更黑暗的可能性。它暗示我們的智能實際上沒有那麽獨特,像我們這樣聰明的物種可能事實上曾經演化出來過,不僅在我們的星球上,在別的地方也可能有過。然而,問題在於,高科技文明一經出現,它們天生就有不穩定的特點。它們往往會迅速地把自己毀滅,而沒有留下多少它們存在過的證據。這就是為什麽群星都沉默的原因,因為那裏所有像我們這樣的人都把自己毀滅掉了。
這樣的想法可能會讓我們感到心裏不好過。相信我們是獨一無二的顯然更輕鬆一些,但是原子彈恐龍假說悄悄地道出了一個相反的警告:我們的高科技並沒有使我們像我們想的那樣特別。事實上,如果我們不夠小心的話,它有可能會使我們走上和恐龍一樣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