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是結束吧。”

郎峰說這句話的時候,周其琛剛剛推開他在悅國酒店房間的門,他們甚至沒寒暄兩句。

周其琛站定了腳步,低頭看了看手裏麵拿的葡萄酒。之前郎峰給他發消息問要不要周二晚上見一麵,除此之外倒也沒說是約見約吃飯還是約睡一覺,所以他確實是沒想到。

幾秒以後,他可能是消化了這個事實,抬起眼來衝郎峰笑了笑:“那也喝一杯再走。”

郎峰好像很喜歡甜口的葡萄酒,尤其德國產的雷司令,周其琛遇到他之前沒喝過這個品種的,但今天來之前他多了個心眼兒,特意在某個朋友的微店上下單的。他想,愛可以不做,感情可以不談,酒不能不喝。從某種角度講,他其實最近兩年過著一種享樂至上的生活。

郎峰見他笑的時候,就轉過了臉,望著窗外夜景。他其實最喜歡的就是周其琛的笑,各種各樣的,含蓄的、放肆的、調侃的、隱晦的、淡然的。所以這種時候,他醞釀很久的話一出口,他最見不得的也是他的笑。良久之後,他說:“你同意了?”

周其琛走到廚房拿出了開瓶器,脫下外套,把酒打開了,又拿出兩支酒杯,給他和郎峰一人倒了一杯。屋子裏麵很安靜,晶瑩的**撞擊杯壁,讓郎峰想起他們在方皓家裏麵初遇的那個晚上。那時候,周其琛一個人在吧台調著雞尾酒,他要了簡單一杯Margarita,周其琛往裏麵放了雙倍的龍舌蘭。他其實看到了,也看出來了,可他沒點破。也許那一刻起,他就太縱容了,對自己的欲望,也對眼前這個人。

做完這一切以後,周其琛才說:“能有什麽不同意的,就按你的意思。”他沒有挽回,也是郎峰意料之中,可真聽到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郎峰還是覺得心裏麵難受。不過長痛不如短痛,他越難受,也就越發覺得這個決定是最理智最正確的。他們見了六七次,上了三次床,說少也少,但說多也夠多了。那天一席話以後,他也清楚地知道再糾纏下去沒結果,是兩敗俱傷。

郎峰這才接過了酒杯,兩個人沒往床的方向走一步,倒是在沙發上坐下來了。

他這才開口:“你都不問問原因嗎?”

周其琛說:“你不想繼續了,這不就是原因。”

郎峰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不想繼續,也不是因為沒興趣了,而恰恰相反。”

周其琛多喝了兩口,瞬間酒精的後勁兒就上來了,他這個時候,還是調笑了一句:“你愛上我啦?”出口以後,他意識到這個玩笑太不合適,可是已經晚了。

郎峰沒跟他計較,倒是按照自己計劃的繼續說:“愛談不上,但我挺喜歡你的。”他抬起頭,黑色的眼睛透亮,帶著不遮掩的直接的情感。郎峰怕周其琛的笑,可周其琛怕他的眼神,他眼睛裏有種運籌帷幄的冷靜,又有種鋒芒畢露的直接。

“你也看出來了,你也有感覺到,因為我在努力表示。但是,我接收不到相同的信號。也不是說我們身體上不合拍,我覺得我們很合拍,這恰恰是問題所在。我想要更多,你給不了更多,所以我們……還是到此為止吧。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反正也有挺多共同朋友。不願意的話,也可以不見。”他說完了心裏想說,然後才又轉過臉,看了看周其琛的反應。

可他就靜靜坐著,和他平常有種反差,似乎在消化他所說的。

郎峰等了很久,得有個把分鍾,可是周其琛還是沉默。到了這時候,預演的台本走完了,他才有機會消化剛剛發生的一切。周其琛這個人就是這樣,他可以注意到自己喜歡喝哪種葡萄酒然後特意帶來了一瓶,卻不會在**之後跟他溫存,不會對他揭示太多內心深處的想法。你說他灑脫吧,他走得倒是灑脫,可是因為這種看似十分順手、特別自然的小動作,走得時候都在郎峰的心上麵剜下去一小塊兒。

過了一會兒,周其琛手裏的葡萄酒杯見底了,他把酒杯放下來,抬手解了襯衫最上麵的兩個扣。

“最後一次,做不做?”他問郎峰。

郎峰抬起手,搭在他要解第三個扣的手腕上,停止住他的動作。“不做。”

周其琛跟他說:“你又在忍耐欲望。”

郎峰這次沒順從他:“這樣漂漂亮亮的挺好,做了你我都難受。”

周其琛看他堅持,他把扣子又扣回去了。每一次,郎峰在這種時候都顯出一種異於常人的邏輯和理性,這種理性讓自己相形見絀。他本來想多聊聊,把一瓶酒喝完再走,可後來還是決定算了。這短短一個月裏,他得到的也夠多了。

從郎峰的酒店裏麵走出來的時候,他喉嚨裏麵泛起葡萄酒的餘韻,又甜又澀,像是他們兩個短暫交織的感情。

其實郎峰說出結束這句話,他也不意外。從一開始,和郎峰發展出來的一切,都像是上天給他空降了一份有保質期的禮物,現在突然期限就到了。他不是沒想到結束,是沒想到結束得這麽快。他對他也不是沒感覺。可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們不合適,郎峰對他的喜歡可能是被他表麵上的深藏不露所吸引,他多少也能猜到。可褪去這層皮,知道深藏不露的東西以後,他覺得他也肯定會失去一定興趣,也一定不會久留。

郎峰對自己的家庭其實也說得不多,可有些東西是不需要說出來才能看到的。從他提到郎逸時候的神情、房間裏麵一家四口的照片、偶爾手機裏麵whatsapp家庭群聊不斷彈出的信息,到他整個人的狀態,都可見一斑。隻言片語間他聽出來了,從這幾次的見麵之中他也感受到了,如果說郎峰的家庭關係有個定義詞,那大概就是“平等”,不但是郎峰和郎逸之間的,還有郎峰和他父母之間的,甚至可以推演至他和他之前的戀人之間的。

可那是他一輩子都寫不出的兩個字,無論是和父母,和餘瀟遠,還是和白子聿。他要麽是在仰視,在崇拜、追求和找尋。要麽在俯視,在忍耐、唾棄和鄙夷。郎峰的生活是從出生就連上了自動駕駛,在平流層平穩穿行,可他的……駭人的風浪裏,他的生命是調整不來的俯仰角。

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