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峰的故事講的倒是快,而且結構清晰,條理分明,乍一聽起來不像是口述情史,倒像是背誦履曆。他談過三任,每一任的名字,認識的契機,在一起的時間,分手的原因,他以最簡明扼要的方式都告訴了周其琛。

他的愛情故事挺尋常,第一任初戀是本科時候的摯友,在大學期間發現彼此是同類,便處了對象,在郎峰去讀飛行學校的時候分手了。第二任是在德國認識的,因為對方沒出櫃,交往不到一年也分手了。第三任是三年前在阿姆斯特丹認識的,比他小五歲,也是談了不到一年。

“所以,你其實沒有談過一年以上的?”周其琛問他。這和他原來想的還是不一樣的。

“嗯,時遇不好。是後來才發現不合適。”郎峰說。

“發現不合適以後,就分手了?”

“……可以這麽說。”

周其琛看著他,半晌他笑了笑說:“我要有你一半兒覺悟多好。”

郎峰倒是另辟蹊徑:“那你也不會單身了吧。”可以坦然放下一段感情的人一般也不會害怕開啟新的感情。這倒是沒錯。

“你這是說我挑。”

“你對情感的閾值比較高,”郎峰用了個挺特別的名詞,“不過還好,我跨過去了。”

他話說到這兒,周其琛突然想到個問題,他之前總想,可一直沒問過:“你說……你為什麽喜歡我啊?”

“正確的問題應該是,我為什麽不會喜歡你,”郎峰答得挺順暢,“是你加了我聯係方式又說不約。然後見到了麵,先撩了我,之後又一句話不說就走了,人都抓不著……”

周其琛第一次聽郎峰這個視角講他們初遇,也覺得啼笑皆非:“最開始我不是以為你要追方皓,才問的我送禮物的事兒。不過……”他話鋒一轉,說:“你送的那個禮物是真有心。聽說——小道消息啊,你那個協和模型現在是陳嘉予的眼中釘。”

“什麽意思?”

“就是他介意你送的禮物最有心最特別,這個意思。”

郎峰這回聽懂了,可他卻轉而問周其琛:“那你介意嗎?”

周其琛被他問愣:“我?禮物的事?”

“以後送你更好的,”郎峰說,“你喜歡什麽樣的禮物,提前跟我說一聲。”

周其琛說:“沒啥特別想要的,就要你。”

郎峰有點困,聲音也低下去了,他慢慢回道:“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想想別的有什麽想要的……任何時候,都可以告訴我。”

周其琛有種錯覺,就是他上過郎峰以後,人總是挺聽話的。人家都說三年隔著一小輩兒,郎峰開的重型機比他大,他個子也比自己高,周其琛尋思著也就是在年齡這上麵他還能壓一壓他。這種感覺一般會持續到他們下一次上床,郎峰把他按在**那一刻。

他想著想著,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想跟郎峰再說會兒話,可是轉頭發現他已經先一步進入夢鄉了。周其琛這會兒才把手機從床頭櫃拿回來,劃亮了屏幕,思忖了一陣,然後回複了那封讓他坐立不安的郵件。他隻回複了兩句:

“我一直在北京。手機號1371XXXXXXX。”

然後,他把手機放回了櫃子上,關掉了燈,轉過身抱著郎峰,也準備睡覺了。他本來是一個人睡習慣了,身邊如果躺了別人會時常睡不著覺。所以他從來不在別人家過夜,他家也沒留過別人。可是,名正言順的戀愛對象郎峰躺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卻睡得很熟。雙人床的空間縮小了成了單人的,可入睡時候的感受,確實是從一個人變成一雙人。

第二天早上,郎峰醒來的時候,周其琛第一句話就跟他說:“你想什麽時候回你們家?”

“嗯?”

“你說回你家跟你媽媽一起吃飯的事情。”

郎峰這才反應過來,說:“是,你……”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郎峰沒想到睡了一宿的功夫周其琛就變卦了。“我肯定是希望你來,但是前提是……你覺得舒服,你覺得合適。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不會強迫你做的。”

“沒有,我樂意的。”周其琛隻是說。

郎峰在晨間洗漱換衣服喝咖啡之後,在完全清醒狀態下又問了他一遍,確認周其琛確實願意來,才去打電話安排。

郎峰這次在北京的時間其實並不長,所以見麵一事就安排到了當天晚上。等他轉達給周其琛問他意見的時候,周其琛也是愣了一下。這速度,確實是有點快。可他已經同意在先,就還是答應了。

下午的時候,周其琛就打開了衣櫃在翻要穿什麽衣服。上下翻遍了衣櫃以後,周其琛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這種比較正式的場合穿的衣服,甚至在考慮實在不行就裝作自己剛剛下飛,穿一套飛行製服去。

“是不是你媽媽看到我也是正經飛行,對我印象會好點兒,哈哈。”他半開玩笑地跟郎峰說。

郎峰隻是跟他說:“她對你肯定不會印象不好的。再說了,她也不是那種見人一麵就下判斷的人。”

最後,是郎峰從自己的箱子裏麵找出一件休閑襯衫,在周其琛家裏幫他熨燙好了借給他穿。他也是眼見著周其琛從中午過後就開始焦慮這件事,所以直到進門之前,他一直在跟他說放輕鬆,就是吃個飯聊聊天。在叩門鈴的時候,他把手伸出來了,拉住了周其琛的手。

江瀅今年五十五歲,周其琛見著她第一眼,就覺得她完美詮釋了“優雅老去”四個字。她從穿著打扮到舉止談吐,處處都不俗,既高貴典雅,又溫柔親切。她今天是自己下了廚,做的淮揚菜,小桌子也擺了滿滿一桌。

聊了幾分鍾以後,周其琛才開始覺得心裏麵沒那麽緊張了。和朋友聊天可是他一向擅長的,任何朋友有飯局也都喜歡叫上他。有了郎峰下午在他耳邊念叨的讓他放寬心的話,他就把江瀅當成一位年長的朋友,很快就調整過來狀態了。

其實他們所聊到的大部分話題都很家常,無非就是聊聊北京,他的老家,還有他在海航的工作。可江瀅不經意間說的兩句話卻入了他的心,第一句話多半是個客氣話,她說,聽Evan說你說了很久了。另一句話則是,你是他有史以來發展最迅速的對象,他一定是很喜歡你。

當時郎峰有點臉紅,他倒也是沒反駁。周其琛隻好笑而不語,可他之後的幾分鍾裏一直在走神,在反複咂摸這句話。郎峰之前沒說過,可他也算是為他破例了。

郎峰是天生幹飛行員的這塊料,他很講究規矩。他每次例行飛行前要禱告,每周固定時間要給郎任寧和江瀅打一個電話,每天睡覺時電子產品不放在手邊。周其琛是後來才知道,他破了郎峰的很多規矩,尤其在談感情上。比如,要有感情基礎才能上床,要約會至少三個月才能進入戀愛關係。

這在別人的世界裏頂多算是戀愛上頭,在郎峰的世界裏,可以稱得上秩序失常。

出門的時候,周其琛可算是鬆了一口氣。郎峰看出來他情緒緊張,過來攬著他肩膀說:“跟你說了,我媽媽會很喜歡你。”

周其琛搖搖頭,笑著說:“我是在想,阿姨問了那麽多關於我工作的問題,還好沒問我家裏的事兒……”

這話說到一半,他轉過頭看到郎峰的神態,自己立刻就明白過來了:“你跟她說了。”他其實捕捉到江瀅兩次差點問到,然後自己給自己打岔又把話題給繞開了,當時他沒多想,這會兒他終於反應過來了。

“抱歉,我知道不應該把你隱私的事情告訴我以外任何人,但是……我怕她不知情問起來,又讓你傷心。”

“沒事,問就問。她問的話,我也會回答,這幾年……問的人也不少。不過,還是謝謝你。你有心了。”

郎峰本來就摟了他一下,但是他們聊起來這事,他愣是抓著自己的肩膀沒放手,直到走到車旁邊了才鬆開。

第二天早上,周其琛不到五點鍾爬起來,開自己的SUV送郎峰去機場。郎峰要飛到巴黎戴高樂機場然後再飛回阿姆斯特丹的大四段回程。郎峰看他簽到時間太早,是想讓周其琛睡個懶覺的,被周其琛拒絕了。多年在部隊的生活讓他其實早就習慣了早起,也習慣了違背身體常理的作息和訓練。

開去大興機場的路上,天剛蒙蒙亮,周其琛看著郎峰的側臉,突然心裏一動。

郎峰眼看著他在一個路口右拐了,離導航的路線越來越遠。

“不按地圖走?”他問。

周其琛沒回答,在輔路找了個偏僻的路口拐出去了。

“我五點半check in……”郎峰秉承德國人似的準時,一分一秒都不想晚。

周其琛笑著說:“嗯,知道。”他嘴上這麽說,可手裏麵卻把鑰匙往逆時針一擰,黎明破曉前,引擎熄滅了,車燈連同整條街都暗下去。

他摸上郎峰的側臉,然後往前傾了傾身子,低頭吻他。

他們唇齒之間的氣息交錯著,節奏也亂了。郎峰被周其琛這突如其來的一通吻得來了感覺,手直接伸進他衣服底下。周其琛多冷的天也總穿一件黑T恤,外麵套上個外套完事,今天也是如此。可多冷的天,他手心都是熱熱的。而郎峰規規矩矩穿的飛行製服,銀色四道杠簡章袖章,裏麵的製服襯衫扣到最上麵一扣,藍色領帶閃著光澤。周其琛有點遺憾昨天沒拉著他多溫存一會兒。他們做是做了,郎峰咬得他脖子上牙印兒還沒散,可是還不夠,怎麽多都不夠。

最後,是郎峰迫不得已叫了停。他們頸項相交,脖子和臉都貼在一起,然後郎峰低聲說:“真的得走了。”

“嗯。”周其琛低頭悶悶地笑了一下,又親了他耳朵一下,然後才抽離。

兩個人都起反應了,這不用說,再不起反應還是不是男人了。

“先欠著,下次一起補。”周其琛說著又要打著車。

郎峰想到了什麽,在飛行箱裏麵翻了一陣,翻出一串鑰匙,上麵係著一個毛絨掛件,是天藍色的胖胖大頭飛機,上麵畫了鼻子眼睛嘴,一看就是KLM的吉祥物。

郎峰把大頭飛機的掛件摘下來給周其琛,說:“喏,公司上禮拜統一發的,給你。我沒回來的時候,他先陪著你。”

起初周其琛覺得挺逗的,郎峰看他難分別,竟然搞出這種逗孩子的手段來逗他,類似於給哭了的小孩吃糖。周其琛沒哭,也不愛吃糖,這招對他按理說不管用。

可送走了郎峰,看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機場入口,周其琛又打道回府,他鬼使神差地又在同一個路口下高速了,停到了同一條街上。

他沒熄火,卻從兜裏麵掏出了郎峰給的藍色胖胖大頭飛機,掛在了後視鏡底下,和周其瑞小時候某一年去春遊給他請的一個平安符一起。

那個春天挺多霧霾天,可偏偏那一個早上,他趕上了北京最敞亮最壯觀,最大氣磅礴的一次日出,鋪天蓋地的金色的光籠罩在路麵上,照的他渾身都暖洋洋的。他再度開動車子的時候,平安符隨著路麵顛簸一晃一晃的,帶著藍色大頭飛機也搖搖擺擺。

那時候他覺得,他有這麽一種衝動,他想給郎峰寫首情詩,雖然他他媽根本不會寫詩,想跟他一起喝最烈的酒,想陪他上天入海,他想去的地方一招手他就願意跟隨。可是這也不算是衝動,這種感覺早就有了苗頭,是他抑製太久了,逐漸匯聚成河,在這一刻奔流而出。久於一時興起,濃於心靈牽掛,他身在其中不能自已,是命運在召喚著他往郎峰的身邊走。

一周之後的晚上,周其琛在家裏等著郎峰下一班從阿姆斯特丹經停巴黎飛到北京。一模一樣的線路、航班號和時間安排。周其琛思前想後,還是打開了電腦,打算給郎峰一個驚喜。他對著郎峰的排班表,確認了他飛的下一班從北京到阿姆斯特丹的回程航班,然後上網買了那個航班機票。反正護照簽證都是現成的,他在北京待著也是待著,不如去阿姆斯特丹待幾天。人家是陪吃陪玩,他還得加一項,陪飛。

就在他下了單出了票之後不到一刻鍾,郎峰仿佛心有靈犀,給他打進來一個電話。周其琛嚇了一跳,差點以為郎峰的大腦連著KLM機票櫃台,這麽快就把他的驚喜給識破了。他反手查了一下他那邊時間,郎峰現在這會兒應該在準備飛阿姆斯特丹經停巴黎到北京的行程。

他接起來的時候聲音裏還有笑意:“喂,怎麽了啊。現在沒在忙嗎。”

郎峰的聲音很幹淨,又帶著點嚴肅。他說:“你在家嗎?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周其琛當時就愣住了,然後出聲說:“停,你先等下。” 他下意識地深呼吸了一口,覺得自己調整得差不多了,才說:“好了,說吧。”

郎峰開口道:“我以後不飛阿姆斯特丹到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