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歡對於周其琛來說,是個奢侈的詞。

他初戀是在十五歲。那時候,他家在沈陽旁邊的一個小縣城,班上有個叫徐蘇蘇的紮著雙馬尾的姑娘主動親了他。徐蘇蘇也算個班花,有不少死心塌地的追求者,其中一個同校的男孩叫陳騰,也是個暴脾氣,聽說了以後就過來跟要周其琛打一架。沈陽的冬天很冷,五六個男生圍觀著,他們打得脫掉了棉衣也脫掉了毛衣在水泥地上滾,他隻記得自己身體和喘息都很熱。陳騰其實大了他一歲,青春期的男孩子一年就長出去一截兒,周其琛沒他個子高也沒他壯,但他打架憑著一股子狠勁兒,愣是把陳騰壓在身體底下動不了。他記得他的睫毛很長,比徐蘇蘇的還長,紅著臉在自己身體底下撲閃。十幾年過去了,他不記得徐蘇蘇的具體樣貌,也不記得那個吻的感覺了,但他記得陳騰跳動的眼睫毛。“欲望”是個看不見摸不著的詞,那是周其琛第一次給這詞畫上具象。

那天晚上,十五歲的周其琛學到了好幾件事情。和陳騰在學校打架的事情被他爸知道,他爸周成海下崗又酗酒,氣得扇了他十五個耳光,他說每一個就對應你惹事兒的一歲。他知道了他在這個家的存在,是不受歡迎的。那會兒,他妹妹周其瑞剛滿一歲,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在裏屋睡著了。他本來要跟他爸鬧得雞飛狗跳,可為了不吵著他妹,他硬生生挨了他十五個巴掌。他學會了生活裏有個妹妹是什麽意思。當天,一起玩兒的朋友看到了問他臉上怎麽回事,他說摔了個狗啃泥摔的。他也學會了為了臉麵撒謊。

但是最重要的一件,大概是他在被窩裏,想起他們打的那一架,覺得燥熱難耐,然後他本能地摸著自己,想著陳騰在他胯底下紅著臉喘粗氣的樣子第一次給自己**。他終於知道了,為什麽他被姑娘親了也不會興奮,為什麽他對著徐蘇蘇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也沒感覺。他意識到他喜歡男孩子。

十八歲的時候,改變他一生的第一件事發生了。沈陽空軍軍區來招兵,他想都沒想,就被招走了。那時候,家裏麵靠著周成海下崗後微薄補貼和他媽媽紡織廠的工資,加上周其瑞,確實是三天兩頭揭不開鍋。周其琛學習也不怎麽好,在學校屬於老師都按不住的孩子王,但是因為體育好,參軍這個選擇太順理成章了。至於對男孩子有感覺這件事,十五歲之後每年每月,每時每刻的壓抑迫使他幾乎從心理上成功無視了這件事的存在——他那時候想法簡單而稚嫩,類似乎保險櫃裏放存折,我有一個秘密,我把他牢牢封進了箱子裏麵上了鎖,放的遠遠的,方便的時候再拿出來。他想不到,喜歡這種東西是很貼近人的心的,他藏得再牢靠,有朝一日,總會露餡。

兩年半以後,他在003型航空母艦致遠艦的甲板上,第一次看見白子聿。

大部分LSO都是艦載機飛行員出身,因為隻有飛行員最懂飛行員,白子聿也不例外。他年長周其琛兩歲,在周其琛從沈陽軍區剛剛調過來29軍改做海軍航空兵的那一年,白子聿是是29軍的最優秀的艦載機飛行員。當時他二十一歲生日剛過兩天,在致遠艦上還是每天暈船吐兩回,但是他第一次上甲板,第一次看到殲-15在濤聲震天中掛索,就是白子聿從狹窄的機艙裏麵走出來。

別的新兵蛋子都看見他袖口的兩杠一星,看到他筆直的軍禮了,想到最高榮譽、熱愛和初心。周其琛也想起這些了,可他還想起了點別的。他想起來了十五歲那年陳騰跳動的眼睫毛。

當飛行員的時候,白子聿是他的排長,周其琛是他手底下最聰明也最搗蛋的兵。一年之後,白子聿轉做著艦指揮官,每次都指揮周其琛著艦。他從十次裏麵複飛八次,到十次裏麵十次成功。後來,致遠艦最優秀的航空兵這個頭銜也順理成章給了周其琛。

他當然也知道白子聿是個直男,他也一直掩藏得很好,滿足於當對方最好的朋友,最鐵的哥們兒。他當時的心態也很奇怪,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愛情,每一次著陸,每一次掛索,和白子聿喝的每一杯酒,聽他說每一個愛過的姑娘,都好像在落實這種不可能,都在沉默見證他單方麵的不求回報的愛。單戀是個死胡同,可他越走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