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

陸津城一聲不響,點了支煙,坐一樓別院外。

月光冷冷的,不似往常有暖意。

夏淺洗完澡,裹著厚實的外衣從裏屋出來,手裏抱著一小毛毯,披他身上。

“想什麽呢?又點煙。”

陸津城點煙不抽,是有心事。

靠過來那一瞬,夏淺習慣性第一眼尋他指間夾著的煙頭。

他總這樣點著,看著,想著....就會燙到自己。

陸津城側眸,清俊的麵容鋒利,月色柔不下他眉宇間裹著的層層鬱色。

夏淺沒瞧過他這樣。

方才從醫院離開吃飯還好好的。

會笑,有溫存,對她柔聲細語,很愛很愛她的那種。

陸津城淡漠望她,抬手。

煙頭挨近唇齒間,咬住。

凸起的喉結一上一下,順連帶過。

一團白煙徐徐,從他微張的唇線間湧出。

夏淺瞳眸蜷緊了半圈,身子抖了一下。

陸津城抽了煙,不像他了。

仿佛另一個人。

他一瞬不瞬盯她。

冰涼得,宛如一條盤旋在深淵中的巨蟒。

籠罩而來的氣息,全是冷的。

“陸...津城。”

她顫音,喚他全名。

方才湊近的步子,停在他側邊的位置上。

圓月高懸。

沒將她影子拉長,而是無盡縮小,畫得成牢。

“夏淺。”

陸津城丟掉嘴邊的煙,朝她伸手。

她麵容無光,卻無雜質。

小小的,幹淨的,純淨的。

是淤泥裏,染不黑的那抹白。

可她真的就能置身事外嗎?

【嚴政有罪,小淺沒有。】

夏淺斂緊呼吸,小步挪了過去。

細瘦的手腕被他大掌穩穩圈住,視線由上往下與他對望。

陸津城好像有很多,很多話想對她說一般。

夏淺咽了咽喉,“陸津城,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男人怔過一霎。

空著腔調說:“你覺得我想對你說什麽?”

夏淺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有想說的。”

“那你聽嗎?”

陸津城摩挲她跳動的脈搏,她的心跳,如此清晰,活躍,震耳欲聾。

【爸,為什麽他不能判死刑?為什麽?】

十四歲的陸津城哭倒在大人圍起的護欄中,發狠發怨地盯著一路被帶上押送車的嚴政。

他麵相骨瘦,胡子泛白,對著小小的陸津城笑。

那對梨渦,笑得多無辜。

【陸公子,你冷靜點。】

【鄒叔叔,為什麽,你不是全北城最厲害的律師嗎?】

陸父艱難閉了閉眸,哽咽握住他的肩膀,【津城,沒有證據,搜不到實質的證據,隻能判無期。】

陸津城濕了眼尾,控製不住紅了一圈眼眸。

夏淺心頭一顫。

倏地,扭開他未曾實質握緊的手,手臂圈過他肩背。

陸津城也同樣一顫。

手空了,疲憊的身子,被一個香香軟軟的懷抱擁住。

“陸津城。”夏淺細細喚他,柔軟的唇,輕貼他耳廓。

他坐在這別院裏吹風吹很久了。

耳朵是冷的,頭發也是,脖頸更是。

夏淺心被塞團棉花,擠擠漲漲的難受,“我真的不知道你要對我說什麽,我笨,還不太了解你,你想說你就說,我聽著,也等著,可是.....”

女孩的話語,像是要哭了那般。

她和陸津城才剛剛開始。

她還做不到如周盈,或者如陳玨那般了解他。

她還需要些時間。

“可你不要總讓我猜嘛!”

她有罪嗎?

錯了嗎?

陸津城思緒停滯過一秒,抬手,抱住她纖薄的身子。

聲音悶在她懷裏,“我想說,帶你去見見我媽媽。”

夏淺收緊環抱住他的手。

他的媽媽.....

那個早已去世了的陸太太。

他是因為思念她,所以今夜的情緒才會如此低落的嗎?

.....

夏延身體穩定。

醫生說,再過一個周,他就能轉普通病房了。

“最近怎麽都沒看到護工阿姨?”

夏淺打濕了毛巾,站床邊,給他擦臉。

不止護工阿姨沒來,連二姨,說話不經大腦的陳寧也沒出現。

夏延沒說話,眼皮微抬,看她。

“怎麽了?”

夏淺輕擦他眉眼,再到臉廓。

謝天謝地,停了化療後,他臉上的肉長一點回來了,以後得多補補。

“小淺,你是不是要走了?”

溫熱纖薄的手掌,壓住被熱氣打濕的手。

夏淺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夏延不笑的時候,臉同陸津城有點像。

繃著,沉著。

會讓夏淺自覺好像做了錯事一樣的檢討。

“二姨是我讓她不要過來的,護工被我醒後的當天辭退的。”

夏淺愣愣,“為什麽?”

“煩。”

夏延吐出這個字眼後,就不讓她再提了。

那天,夏延剛醒。

環視一周,沒有夏淺的身影。

二姨湊上去就開口,【小淺為了你去北城嫁人了,那陸家給了兩百萬當醫藥費,要找她,我得去打電話。】

說完,又讓護工上前護理,拿起手機就拍。

【小淺,你看,哥哥醒了,你不用擔心。】

嫁人,陸家,不用擔心。

夏延睜眼就是垮垮的暴擊場麵。

父母去世,夏淺離開他嫁人。

什麽叫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就是不用回來的意思是嗎?

“你生氣了?”

夏淺整個身子蹲下,雙眼無辜望他,是認錯的表情。

小時候她惹夏延生氣,夏延偶爾逗弄罰她。

可真到生氣的時候,夏延不吭聲,直接冷戰,跟現在一樣。

說完剛剛“煩”那個字後,他就躺床休息了。

這才剛醒沒多久。

夏延閉眸,鼻子挺,睫毛長,下巴翹。

難怪之前發他照片到朋友圈,爭先恐後當她嫂子的,會多出一個排隊的孫小小。

“哥~”夏淺搖他手臂,“我剛剛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就好奇。”

“是哪個意思?”

夏延佯裝不理解,半睜眼睨她。

夏淺是心虛的,吞咽了下口水,“護工阿姨花錢雇的,她拿酬勞,照顧你....”

夏淺覺得自己越描越黑。

“照顧我,你就可以不用出現,同陸津城一直在北城。”

說完這句,夏延自己也懵了一下。

他在較真,同陸津城較真。

陸津城挑釁成功了。

夏淺聽不出其中深意,隻理解表麵的,“不是,我沒有說不照顧你的意思,我當然要出現,你是我哥。”

“如果我不是呢?”

夏延半撐起身子,“如果我不是你哥呢?我本就不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