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節 狼從地獄來之一

非法持槍;

航班殺手;

重金通緝;

暴力襲警;

畏罪潛逃;

……

電腦屏幕上顯示出的這些詞條,讓李豔猝不及防,心跳加速,也不知自己丈夫左焰到底在外做了什麽事,竟然條條都是牢底坐穿的罪,款款都教人膽戰心驚……她看著看著,直覺天眩地轉,氣血填胸,眼前一黑,便暈倒在桌上,等到醒轉之時,已到了淩晨,轉頭見身後數尺遠的**,兒子小燕燕登掉了毯子,赤足光背,向裏睡著,又見半掩的窗縫裏夜風習習,涼意襲人,刮得床頭的紗帳搖搖晃晃,想想孩子尚年幼,自己剛才失去控製,突然暈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教孩子如何長大,便連連自責不該。因怕孩子著涼,她起身伸手合上窗戶,按下插銷,又回身到床邊,拉過毯角蓋在孩子身上,趕走帳中蚊蠅,放下帳簾,在床邊掖好,這才心裏稍得穩便。

她定了定神,重又坐到燈下,用鼠標劃動電腦屏幕上的新聞,仔細閱讀,見那上麵介紹左焰現下的身份行為甚為離奇,說他是北方一家名叫古畫出版社的編輯,還說他受出版社派遣,到大江市盤龍城遺址博物悺拍照,為了達到某種目的,逼迫一名文物安保人員譚文虎跳樓身亡,又在回程的航班上槍殺了一名身份不明的意大利遊客,在飛機遇到高空強雷暴緊急迫降後,左焰又從大江市精神病院襲警逃脫。一直潛藏在大江市的某個角落。

李豔本是個留過學、見過大世麵的人,自然與那普通村婦不同,雖然。突見丈夫遭遇不測,難免驚慌失措,但那也是一時的表現,待她穩住心神,心裏便開始思索盤算,心說,網上所羅列的這些罪行。對於左焰來說,都不太可能。但凡暴力持槍,理由有三條:要麽為錢。要麽為權,要麽為女人。左焰與她皆不是缺錢之人,也沒有從政做官,這前兩條肯定沒有可能。至於第三條。為了女人。卻是殊難下定論。若是在三年前,她定然覺得不大可能,畢竟那時她與他兩情相悅,情濃意濃,又有愛兒繞膝,一家人其樂融融。但是,他失蹤的這三年,這一千個日日夜夜。自己與她音訊兩茫,也不知他人在何方。又不知他所做何事,難免他在外忘了自家姓啥名誰,見色忘義,拋下妻兒不顧,移愛新歡,另立山頭。再說,那山外世界,花花綠綠,美女如雲,左焰又相貌堂堂,滿腹學問,即使他不去招惹別的女人,那別的女人也難免不來**他,若是碰上那膽大無恥的,主動投懷送抱,也未嚐可知……

又想起自己在米蘭大學時,左焰為女人跟一幫意大利男生打架的事。當時,她在學校課業出色,連辦了幾場個人畫展,人氣爆棚,在參加係裏舉辦的社團聯誼活動時,有不少意大利男生爭先與她交朋友,之中不乏有對她死心踏地的。有一次,社團到郊外野營,有五位意大利男生爭相開車載她,鬧得不可開交。他們為了顯示公平,便商定猜拳決勝,由勝者載她。最後,那位獲勝的男生興衝衝地上前來邀她上自己的車。她卻這位男生並沒有預先通知她,擅自猜拳定她的去向,是對她的不尊重,執意拒絕了他,轉而上了左焰的車。

其時,她與左焰還沒有確立戀愛關係,隻是因為他常與她的父親在一起研究習古代文物,彼此熟識,所以也邀了左焰一同到郊外遊玩。誰知,另外四位男生見左焰並不是美術係的學生,自己的同學費了老大勁,卻沒有載到李豔,心有不甘,便夥同那位獲勝的男生一齊上前阻撓左焰開車,不期然彼此間言語起了衝突,那五位男生便揮起老拳打向左焰。

李豔本是個好心,讓左焰同到郊外放鬆一下緊張的學習節奏,換一換腦子,也是為了暗裏感謝他時常為她父親跑前跑後,沒想到中途生出這樣的亂子。她擔心左焰吃虧,遂連忙上前阻止那五個男生。誰知,那獲勝的男生遷怒於她,竟揮手一掀,將她掀倒在地,還衝她裙子上吐口水,惡語罵了她一句:stronza!她的幾名室友連忙上前將她從地上扶起來,一麵指責那五名男生。那五名男生見被眾女生齊聲譴責,覺得失了顏麵,一時竟怒火中燒,從車裏拿出扳手、錐子、虎鉗、手錘這些鐵家夥,圍住左焰,要他跪地求饒。

眾人看那五名男生凶神惡煞,心生畏懼,不敢上前相勸,有認識左焰、擔心左焰吃虧的,便勸左焰英雄莫吃眼前虧,服個軟,暫且躲過這一劫算了。左焰卻雙手插兜,默不作聲,冷眼看那數人。

那五名男生見了,互相遞了個眼色,一齊叫罵,上前便打。

眾人正啊呀一聲驚呼失色,卻見那五名男生手上的扳手、錐子、虎鉗、手錘,從圈中一齊飛了出來,紛紛落在地上,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再看左焰,竟若無其事地拍了兩下袖子,走出五人的包圍圈,坐進自己的車裏,喝起水來。

那五名意大利男生,連左焰的動作也沒瞧見,隻覺手上一輕,掌中的東西就忽地就飛到天上去了,不由地你瞧瞧我,我瞅瞅他,相互間麵麵相覷,恍然不知所以然。那站在旁邊的眾多學生也驚得張口結舌,大為詫異。

李豔見這場麵,一麵覺得這左焰有些鬼名堂,一麵覺得十分解氣,遂大大方方地坐到左焰身旁的副駕駛位上。

左焰向窗外眾同學,招呼了一聲:走,便鬆了手閘,一踩油門,卷塵而去。其他人這才如夢方醒,紛紛上車,載著女伴。跟在左焰車後,向野營目的地疾馳,獨留下那五名意大利男生在原地摸後腦勺。

李豔坐在副駕駛位。不時望望左焰有些瘦削的臉龐,和他深邃的眸子,直覺得這個男生突然在自己心裏變得神秘起來,心說這人研究歐洲文物,卻於鑒賞繪畫頗具功力,能將我畫三言兩語剖得透透徹徹,明明看上去文文靜靜。少言寡語,卻突地顯出一身快如閃電的功夫,讓人瞠目結舌!想著想著。便不由地向他問起這問起那,才知道這個左焰,果然不同尋常,竟是清末名將左宗棠的後人。他所演的那一手神乎其技的功夫恰來源於他的家族。

李豔想起自己曾在《中華明清人物畫典》中一睹左宗棠的畫像。乘左焰專心駕車的空隙,偷瞧他麵相,見他劍眉朗目,容麵方口中,倒真有幾分將門之相,又想起左宗棠收複新疆,功彪千古,曾寫下氣壯山河的對聯。那對聯短短四句十六字,卻寫得慷慨激昂。頗耐後人學瞻,不由地輕聲念道:身無半畝,心憂天下;

左焰從後視鏡裏覷了她一眼,笑道,大畫家怎地忽地做起詩來?

李豔卻怪道,你不識得這兩句麽?

左焰笑道,我哪有不識得的道理。這是我祖上宗堂大人寫下的家訓,一共四句,前兩句就是你方才念的“身無半畝,心憂天下。”

李豔有心要試試他的真偽,便問道,那後兩句是什麽?

左焰不待思索,脫口說道,“讀破萬卷,神交古人。”對也不對?

李豔心說,看來這小子真的是名將後裔,豪族子弟,一念及此,不由地菀爾一笑,道,正是這兩句。

……

李豔正坐在燈下左思右想,怔怔出神,卻聽見兒子小燕燕在帳中叫了一聲媽媽,忙立起身來,走到帳簾前,從紗眼裏望見兒子正搖搖晃晃地從**坐起來,連忙將簾子挑開,抱他出來,拿了溺壺給他端尿。

那孩子閉著眼睛,偏著腦袋,嘩嘩地尿完,又被李豔送回帳中沉沉睡著。

李豔轉過身來,又將那網上的新聞細看了一遍,心說,也不知左焰這三年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既不回家,也不往家裏打個電話,即使在外有女人也不該這樣毫不吱聲,這豈不是誤我青春麽,心裏不免生出許多怨忿,轉又想他昔日為人,倒也沉穩幹練,敢於擔當,絕不至於如此不負責任,心裏不免又懷疑他真的是犯下了什麽大事,畏罪潛逃,不能回家,也不能給自己打電話,以免給家裏帶來危險,一念及此,驀地想起父親曾經也有過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在家裏失蹤了,後來找到他時,卻是在一片樹林裏,被一位名叫亞裏桑德羅的非裔青年槍殺了,又想起自己在黃金河的船上問母親左焰的去向,母親告訴自己,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心裏不由地又怪責自己不應該懷疑左焰變心,猜想他可能是遇到了非常棘手之事,所以才三年不歸。憶及父親當日突然失蹤的情形,她不由地也為左焰的生死深為憂慮,但想,好在左焰如今還活著,自己可不能就在這裏傻坐孤等,白白著急,要到他身邊去,問個真相,若是他用得著我,我還可以幫他一幫。想到這裏,她拿出電話,準備告知母親自己的打算。可是,一看時間,已是淩晨一點,母親正在夢中,便欲待明日再言。她放下電話,又在網上搜索了一下其他網頁,欲知曉更多有關左焰的報道,但見有關左焰的條目幾近萬條,有的文字精省,過於簡單,黑板報似的,寥寥數行,根本不知所雲,有的卻憑借主觀臆想,添油加醋,大肆渲染,有趣得離譜,卻無外乎那麽兩三件事由,並無新鮮內容。看來看去,也隻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左焰現在正在大江市,可以到那裏去大海撈針似地撈他,而他到底躲在大江市哪棟樓裏,或者說是哪家賓館裏,又或者說是露宿在哪個乞丐窩裏,那就兩眼一抹黑,完全不知了,隻有到了那裏之後,再相機尋他蹤跡。

李豔既打定主意要到大江市去尋找左焰,便開始做相關的準備,路上吃的喝的全不用帶,一張卡,再加幾千元錢的現金就足夠了,衣服卻是要帶上兩三件。思忖剛才在網上看見左焰衣衫不整,汙漬斑駁,便想給他帶兩件幹淨衣裳。可是,在衣櫃裏橫挑豎揀一番,隻找著兩件他昔日穿過的汗衫,一套秋衣秋褲,才想起往日左焰都住在古玩店裏,衣物也都放在那裏,家中根本沒有幾件。又從玻璃窗看見外麵山影如獸。溪徑俱黑,心說,那古玩店遠在黃金河對岸。眼下又無過河的船隻,再則也放不下兒子獨睡家中,隻好暫且作罷,關了燈。輕臥到兒子身邊。

次日清晨。晨雞初啼,一夜神思難寧的李豔睜開雙眼,見兒子兀自酣睡,知道母親年高,喜歡早起,此時定已起床,在灑掃庭院,便輕手輕腳下床穿衣。簡單梳洗一番,到走廊上給母親打電話。稟明自己要到大江市尋找左焰,請母親幫自己帶帶孩子。

她母親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陣,心說,這件事如今吵得天翻地覆,終於是被我女兒知曉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怎麽瞞也瞞她不住了。因深知左焰如今正陷於風暴中心,若是女兒前去與他相會,隻怕難免禍及她身,可是,不讓女兒前往,又知女兒決然不會答應,一時思前想後,不知如何勸得女兒留在家中,隻落得心中幹自著急,口中卻尋不著半句話語來相勸女兒。

李豔也果真是鐵了心腸,要到那大江市去,她不想自己的丈夫也如父親一般在這世上突然消失,讓自己終身遺憾。她也情知母親決然不同意自己前往,所以也不待母親說出那幾句聽得耳朵起老繭的話,便果決地讓母親馬上過來接燕燕到她身邊去。

沈佛音明知女兒心意已定,卻也不得不再次老調重彈,讓女兒站在自己這個年邁的母親的角度想想,站在年幼外孫的角度考慮考慮,希望她能放棄她危險的計劃。誰知,她沒說兩句,李豔卻煩躁不已地打斷了她,媽,你再不過來,我就將燕燕送到你那裏去。

沈佛音看看時間,還不到六點,心知燕燕還在睡夢中,隻好連聲說,好好好,小倔驢,我過來接,別把我的寶貝外孫吵醒了,跟著你去遭罪。嘴裏直是咕噥埋怨,這麽大的姑娘了,怎麽就聽不得一句良言,你不聽也就算了,可別把我的外孫也拖累了。

李豔等母親到來,便寫了請假條交給母親,讓她送到校長那裏,讓她告訴校長,就說她事情緊急,來不及當麵請假,相關手續回來再補辦。李豔向母親簡單交待完畢,便拎了行禮,向校門口走去。突然想起,如今左焰腹背受敵,又有黑幫介入,手上赤手空拳,怕他吃虧,便又折身回到房中,從床下拖出一個木箱,一層一層地翻開,取出一件黑布包,那黑布包鼓起一塊,又凹下一塊,從外麵看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東西。

李豔用手指捏了捏那黑布包,覺得東西尚還齊全,便放入包中收好,正準備再度邁步出門,卻被燕燕鑽出帳簾,摟著了脖子,哭著喊著,要跟媽媽一齊去。原來,方才兩個大人的對話,全被他聽入了耳中。

燕燕泣聲說,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李豔聽得一怔,說,傻孩子,說什麽話,媽媽怎麽會不要你了?

燕燕又泣道,那你為什麽要撇下我一個人在家裏,我會想你的?

李豔眼裏眼花直轉,隻得誆道,你想不想讓爸爸回來?

那孩子點點頭兒,道:我想!

李豔道,媽媽現在去接他回來,你在家裏,跟姥姥一齊玩兒,好不好?

那孩子雙腳在床頭一蹬,哭道,媽媽,不行,不行?

李豔別過臉,忍淚道,怎麽不行?媽媽去接爸爸回來,很快就回來。

那孩子道,不行,嗯,媽媽,沒有你,我會死的。

李豔聽到這裏,眼淚再也忍不住,斷線珍珠一般卟卟下墜,不由地將小燕燕在懷中摟得更緊了。

那站在旁邊的沈佛音,將自己手裏的拂塵遞到小燕燕眼前,姥姥給你玩兒姥姥的大胡子好不好?——小燕燕看那姥姥手上的拂塵白絲細線,一蓬蓬的,就像人的胡子一般,就老說那是姥姥的大胡子,總想搶到手上把玩,怎奈沈佛音認為拂塵乃是世外聖物,不能沾塵抹泥,便從未讓燕燕過過手,如今為了哄得他開心,隻好拿拂塵給他做玩具。誰知那燕燕竟將肉嘟嘟的小手一揮,一把將拂塵打墜在地上,彈腳彈手地哭道,我不要,我不要,我隻要媽媽!

李豔心裏一橫,給兒子穿好衣褲鞋襪,用毛巾在他臉上抹了一把,在衣櫃裏拿了兩套兒子的衣裳,塞進包中,又從枕上拿出一頂帽子戴在兒子頭上,牽著他的小手就往外走,心說,我就把兒子帶在身邊,待見著左焰,弄明了真相,三五天也就回來了,諒那光天化日之下,有什麽好怕的。

那沈佛音見女兒給外孫穿衣著裳,隻道女兒被外孫這樣一哭,一時便回心轉意,不去那大江市了,誰知她竟牽著燕燕向門外行去,連忙上前攔著去路,問女兒要幹什麽?

李豔凶巴巴地望著母親道,媽,你讓開,我去三五天也就回來了,畢竟這是一個法製社會,還怕人家把我們母子二人吃了不成?

那沈佛音見女兒跟那紅了眼的雌虎似的,無奈之下,隻好拿了一個電話號碼給她,讓她到大江市後,打這個電話,說這是她姨媽家裏的電話,如果到時不方便,可以把燕燕放在姨媽家裏,如果再不行,就給自己打電話,自己坐高鐵去接。

李豔拿了那號碼,塞到包中,領著燕燕出了家門,到得校門外,攔了出租,直奔高鐵站。在自動售票機上買了票,乘著候車時間,又到麥當勞吃了東西,算作過早,然後驗票進站,從老幼專門通道進入站台,鑽進列車車廂,這時,她才抬腕看表,卻還在八點一刻,心說,再過得四個小時,我和燕燕就到大江市了,左焰,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