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節 地獄殺陣

我恰好左腳懸空,右腳落地支撐著全身的重量,突地支撐腿被什麽東西緊緊鉗住猛地一拉,整個人頓失重心,直直地向左摔倒。左邊是堅硬的隧道洞壁,側身倒去,正好頭部左側的太陽穴撞上去,由於那一拉勢大力沉,如被撞上,非死即傷。幸好,我於黑暗中行路,本已保持著警惕,條件反射地伸出左掌在牆頭撐了一下,頭部才搶上牆頭。這樣緩得一緩,頭側撞在牆上的力道也就輕了不少。但是,不等我反應過來,腳踝處,又有一件東西搭上來,使勁往路基下一拖,我整個人便不由得橫飛空中。那股力道來得奇快,又大得驚人,以致我無法做出任何反應。我發出一聲驚呼:

啊呀——

幽閉的隧洞如同循還往複的回音壁,將我的聲音傳向暗黑無邊的遠方。

啊呀——啊呀——啊呀——啊呀——

螺旋似地旋轉著,前進著,震得人耳嗡嗡作響,隧壁頂上的泥沙卟卟連響紛紛下落。

我心裏驚懼,不知這股力道來自什麽東西。

那聲音未絕,我腳下一沉,整個身軀被帶向地麵。

我連忙雙手向下支地。饒是如此,我身體左側也仍是砰地撞在地上,地麵厚厚的塵灰激起,撲入我的鼻孔,眼睛,左肋與左邊的盆骨、胯骨發出鑽心的痛。我顧不得本側的痛感,倉皇地用左腳踢向那扼著我腳踝的東西。不想竟踢了個空,轉覺一股陰風從空中撲落。

對於普通人來說。地下世界本就讓人心懷恐懼,加上我又時常被幻覺引向魔境,還以為碰上了深潛地府的怪物猛獸。幾乎嚇得魂飛魄散,一時來不及躲閃,忙又伸出雙腳胡亂地望空蹬去。

那東西被蹬了一下,突地又消失了,倏地我左肩肩頭被重重地砸了一下,感覺那砸來的東西堅硬如鐵。我本能地向右翻身,欲滾身一旁。離那怪物遠些。可是,身體剛翻轉了半圈,正雙手推地。那怪物竟無聲無息地騎到了我背上,用那硬物在我兩邊的肩胛骨上各重擊了兩下,嘭嘭嘭嘭四聲悶響後,我肩部的肌肉頓時抽搐起來。使不上半點力量。連手臂都抬不起來,隻能掌心向上,軟軟地垂在地上。

那怪物見我已經喪失了反抗的能力,便將我雙掌反剪在背後,以兩件又硬又沉的東西壓住。我急忙扭腰蹬腿,欲將其摔到身下,誰知那東西竟重如泰山,挪不得半分。我心下大駭。渾身汗毛倒豎,突覺後頸窩一熱。一根條狀的東西在我臉上刮過。那東西滾燙,軟乎乎的,表麵粗糙,就像老虎的舌頭,生著倒刺,刮得人臉生痛。那條狀的東西後麵發出一聲低吼,噴出一股死亡的氣息,就像噬人無數的惡魔的嘴巴一般,教人肝膽俱裂,分毫無有反抗之力。

我感覺自己已經墮入了地獄,我卑微的靈魂正匍伏在閻羅腳下,卻聽那怪物在我耳畔喁喁地說道:“乖乖的,不要動,否則我一口咬掉你的腦袋!”

地獄的閻羅竟然也說人話。我麻著膽子問道:“你是人是鬼?”

那閻羅聲如破鑼重複道:“是人是鬼?”驀然一怔後,發出一串讓人作狂的大笑,滿是譏誚與不屑,“哈哈哈,有意思,是人是鬼?我告訴你,我是鬼,是掏心挖肝的惡鬼!哈哈哈!”尖利無比的聲音震得人五髒六腑全都錯了位。

壓在我背上的硬物陡然移走,我的腰際突然一緊一痛,被那閻羅一掀,整個人立刻翻轉過來,仰麵朝著洞頂。一個暗影懸在我身體上方,儼然一個身材高大壯碩的人的形貌,隻是腦袋奇大,方方正正,頭頂一隻尖銳的犄角。

這就是惡鬼嗎?竟與我腦海裏的黑閻羅頗有幾分相像,就差滿嘴血淋淋的鋼牙。

那黑閻羅將麵孔向我湊攏,噴著寒氣的鼻孔幾乎碰著我的鼻尖,壓低了破鑼嗓,一字一頓地道,“你,是,左,焰?”它的嘴裏黑洞洞的,空無一物,卻有聲音咕咕發出,就像地穴來風一樣。

曾聽老人說,閻羅勾你的魂魄時,會核實你的姓名,待確認無誤後才會縛你過奈何橋,喝忘魂湯,拋你入十八層地獄。這或許真是勾魂的閻羅,我不想被他勾了魂去,想對他的說法表示否定,卻沒有說謊的勇氣,隻能馴順地點頭默許。

閻羅哈哈一笑,“那就對了,我是來勾你魂的惡鬼,你老實地跟我走吧。”

我雙手支地,欲躍起身來,卻被那閻羅一腳踏住胸口,複仰摔在地。

“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怎麽能跑呢?”它的腳板在我胸口上轉著圈,戳得我胸口的皮肉火辣辣的痛。

我摸摸自己的鼻子,拍拍自己的臉,詫異而驚恐地道,“我沒有死!”

“我跟你打個賭。”那閻羅說。

我聽了這話,全身一陣戰栗。

曾經聽過一個有關魔鬼賭局的傳說:當無常鬼在招魂途中遇上不願死的人後就會提議跟人打賭。打賭的方法卻是小孩兒玩的把戲,互猜中指。如果人贏了一局,就可以再回陽間活上十年。反之,如果人輸了,無常鬼就從人身上拿走一樣東西,心肝肺腎,耳眼口舌,任意一樣。被拿走人心者就會漸漸喪失記憶,直到完全癡呆。據說那些上了年紀,老而不死的人患老年癡呆,都是被魔鬼拿走了心。如果人被拿走的是肝,就會佝腰駝背,越長越矮,越長越醜。這是人到老年縮斤短寸的原因。如果拿走的是肺,人就會胸悶氣短,咳咳吐吐,邋裏邋遢,最後氣滯而亡。如果拿走的是腎,人就會一夜白發,齒搖目渾,體乏力衰。不能再生兒育女。如果拿走的是耳朵,人就會聾聵無聽,百音莫辨。陷入無聲的世界。如果拿走的是眼睛,人就會患青光眼,白內障,暗無天日。如果拿走口舌,人就百味不分,啞口失語……總之,拿走任何一樣。人都會生不如死,墮入人間地獄,比及陰間更為可怕。

可是。我另有打算。雖然被無常鬼奪去器官殊為可怕,但我身世未明,寶畫棄失,又遭那兩個匪警加害。沉冤未雪。眼下是萬萬不能跟閻羅進入地獄的。再說,我還曾跟瑄瑄立過誓,要去娶她做老婆。本來找個女人做老婆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瑄瑄卻是一個舉世無雙的美女,又為我吃了那麽多的苦,我如何能失言,讓她獨在這世上傷心難過。當然,我也記得數小時前。瑄瑄曾親口說我過去曾娶了一個黑女人,可現下我腦中全無那黑女人的印象。又未曾與之謀得過一麵,所以隻當作是瑄瑄情急時的一句戲言。

那閻羅繼續訕訕地道:“如果你輸了,你就無條件跟我走。”

“跟你去哪裏?”我渾身一哆嗦。

那閻羅嘻嘻笑道:“那自然是去陰槽地府,上刀山,下油鍋囉。”

聽了這話,我腦中便不由地出現自己躺在白森森的刀刃上血肉橫飛、在咕咕沸騰的油鍋裏上下翻騰、炸得皮焦骨脆的畫麵。

那閻羅見我久無一語,笑道:“怎麽?害怕了?不敢與我打賭。”那笑聲依然似由地底發出,煞為古怪,若在旁人聽來或還以為他在哭。

我想起自己在陽世無父無母,遭人遺棄,好不容易得著一張寶畫,卻又無端沒了影蹤,還被兩個匪警陷害,窮跑餓逃,苟延性命,沒過得一天好日子,真是比活在地獄還淒慘,頓有“生何以堪,死何足懼”之感,卻又聽見這素未謀麵的閻羅在我頭上大呼小叫,冷譏熱嘲,心頭便突地騰起一股怒火,道:“誰不敢跟你打賭了?”一把將它的腳掀在一旁,翻身站起,與它麵麵相覷,無奈那隧洞中不知為何許久也無一絲光亮,仍是黑如炭精、暗似幽冥,全然瞅不見那閻羅的相貌。

那閻羅嘿然失笑,道:“有意思,媽逼的,真有意思!”

我心裏一凜,怎麽堂堂閻羅竟也說粗話。不過,這對於我來說,隻當是過耳風罷了,因為我本是一個棄兒,意識裏原也沒有媽的概念,隨他怎麽罵都無所謂,隻是覺得這閻羅廢話甚多,便頗不耐煩地道:“別囉嗦,出招吧。”

我正等那閻羅雙手伸出,使出那小孩兒的伎倆,卻聽他笑道:“出招?隻怕我手一揚,你就死了。那也太沒趣了。”

他是魔鬼,要我死真是易如反掌,但是,那小孩兒的把戲如何能死人,遂不明其意地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那閻羅嘻嘻笑道:“意思很簡單,媽逼的,我花了這麽大功夫來救你脫離苦海,你卻不願意隨我而去。為解我心頭之氣,你就讓我連打三拳。如果你命大,打不死,我就讓你就自尋出路去。如果你命好,被我打死了,就算你功德圓滿,苦海靠岸。你看怎麽樣?”

聽那閻羅說“救我脫離苦海”,想起自己如今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當真是猶在苦海,又聽那閻羅說“如果你命好,被我打死”,雖覺這死法甚是殘忍,卻也竟有快意恩仇、一朝得以解脫的快感。但是,我一想到閻羅那白骨森林的拳頭向我胸前伸來,仍然感到毛骨悚然,嘴裏也就倏然一變,“你既是魔鬼,為什麽不讓我打你三拳呢?如果我打不死你,我便跟你進那十八層地獄,也沒有半點怨言。”

那閻羅卻甚是爽快,咕咕地冷笑了兩聲,便向前一步,讓我出拳。我聞到他呼出的熱氣噴在我臉上,直覺臭不可聞,想他本是一具裹了黑布的骷髏,身上自然帶著腐屍的氣味。

我在瑄瑄家中曾一拳擊倒一名身材魁梧的警察,此時,聚集全身之力一拳擊出至少也有一二百斤。我身體半轉,右腳後撤半步,攢緊拳頭,估摸著方位,呼地一拳向那閻羅麵門打去,心說骷髏日久,骨骼幹脆,頸椎必然不牢。這一記重拳,勢必教他頭顱滾地。

那骷髏見我一拳打去,竟毫不躲閃,硬生生挨了我一拳。在拳鋒與他麵門遭遇的那一刹那,我聽見喀喇一響,似是那閻羅的鼻梁給打折了,本以為那閻羅勢必發出一聲慘叫,應聲倒地,誰知他竟哈哈一笑,道:“媽逼的,力量倒是不小啊!好在老子還受得了。來,再來!”說著,竟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見他鼻梁被打斷,竟無事人一般,心裏不免越發害怕,想起自己身世倒懸,匪仇未報,一旦二拳之內打不死這閻羅,被他還以老拳,必然橫屍當場,便腳下一滑,轉到他身後,力貫右臂,一記勢大力沉的擺拳擊向他頸窩。

這擺拳係蹬腿、送胯、擰腰、揮臂一氣嗬成,就像打高爾夫,高速轉體揮杆,能將高爾夫球擊出數百米遠。我豁出自己一條胳膊受傷使出這一拳,心說,別說是一具骷髏,就算是一個百十來斤的真人也被我一拳打飛了。

那閻羅的身體嘭地一聲悶響,後頸被打個正中。本想隨即便可聽見他噗地倒仆在地上,誰知他竟哼也未哼一聲,若無其事地倒退了一步,倒撞在我身上,陰寒之氣逼得我連退三步。

“媽逼的,還真想打死我啊。”他轉了轉碩大的四方腦袋,脖頸處發出喀喀兩響,嘿嘿一笑,道:“還有一拳!如果打不死我,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這兩拳下去,那魔鬼毫發無損,我自己手上卻已震得皮開肉綻,又痛又麻,突地想起那閻羅本是陰間鬼魂,如何打得他死,不由地渾身直冒冷汗。我心下尋思,還剩最後一次機會了,要麽你死我活,要麽你活我死,這一次決計不能用拳頭,一邊不滿地說:“你本是陰槽地府的魔鬼,天生不生不死,卻與我打這種賭,豈不是設下陷阱害我麽?我就是有鐵拳鋼腿也被你贏定了。”一邊悄無聲息地蹲下身去摸著那柄消防斧,立起身來,雙手持牢,將鋒刃對著那閻羅的腦袋,呼地一聲劈去。

我心說,這一斧頭已壓上了我全身之力,管教那閻羅身首異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