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一場豪雨,洗盡暑熱,天空瓦藍,幾絲纖雲弄巧。夏日的河海天地 間,綠葉平疇,勃勃生機。周末的城市,人們更加懶散,已是上午10點多了, 街上的人還不是很多,晨練的老人已歸巢,昨夜狂歡的年輕人尚在夢中,上班 族的中年人也剛剛起床,趿拉著涼鞋,穿著大褲衩、老頭衫走出家門,有的按 照老婆的吩咐去買菜,有的算計著今天中午到哪個飯店吃飯、叫誰買單。大街 的陰涼處,街頭早餐小攤剛剛撤走,留下滿地狼藉,一夥從農村剛到的菜販們 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的往已經發蔫的菜上潑水,有的唧唧喳喳傳遞著亦真 亦假的小道消息,大都是官場上的,盡管那些人離他們很遠,但還是說得津津 有味,仿佛他們家親戚似的。說到動情處,完全沒看到部分心思惡劣、歪帶帽 子製式服裝敞著懷的工商、稅務、城管、衛生檢査等人員已對他們張網以待, 時刻把他們的眼前的商品變成自家餐桌上的菜,隨即就是你追我跑的你拉我 拽,最後是人托人找關係的馬拉鬆比賽。
在市委常委隊伍中備受書記信任的柳楓駕駛著書記的奧迪車,拉著東方 晨,輕巧地避過不看紅綠燈橫穿馬路的行人,在馬路上不分上下道行駛的拖拉 機、農用車、摩托、電動車,出城往北,麵對著玉米、棉花、穀子組成的滿眼 綠色,神清氣爽,不由地哼起了《美麗的草原我的家》。東方晨饒有興致聽 著,說:“柳秘是不是在內蒙待過啊?”柳楓說:“是支教,大學四年級的時 候,先在山西,後去的內蒙。”他告訴東方晨,到山西是任務,到內蒙是興 趣,是衝著胡鬆華的《讚歌》和德德瑪的這首名歌以及她的《草原夜色美》去的,想感受那裏的夢幻。東方晨說:“詩詞歌賦是文化中的上品,是人類表達 感情的精華,一首好的歌曲往往能給幾代人以震撼,成為某個人一生的追求, 更能成為溝通兩個人感情最便捷的渠道。我想,柳秘這動人的男中音應該是感 情世界裏最具威力的武器。”說完,有些狡猾笑了笑。從後視鏡裏看著這張睿 智的臉,柳楓有些臉紅了,知道書記已經知道了他三年前在嘉穀任縣委副書記 時和文化館女歌手韻致的一段情史,不自然地哈哈一笑,叨叨起“關關雎鳩, 君子好逑”。
東方晨看出了他的尷尬,隨著轉換了話題說:“我剛來的時候到嘉穀吃過 黍麵餅卷小魚,很好吃,有什麽來曆嗎?”柳楓說:“大有來曆啊,還曾是貢 品呢。這是土龍河一帶的特產,也是貧窮帶來的產物,它的麵粉來自河灘上生 長的一種杆高3米以上俗名叫‘風散碼’的白高粱。這高梁生長期長,產量低, 麵磨出來特白,加上水和起來特勁道。想當年土龍河裏小魚小蝦亂蹦,沿河農 民用在河灘上、大堤旁隨便撒種就瘋長的白高梁磨成麵,在烙煎餅的平底鏊子 上攤成薄薄的餅,再把小魚蝦放上醋熬得骨頭酥了,裹上麵,用油榨幹,加上 大蔥和豆瓣醬卷成卷,給撐船拉纖的苦命人帶上,不管到了哪兒,隻要稍微一 加熱,咬一口外有勁、內裏香噴噴,吃後頂事耐饑。後來這種半方便食品傳到 了大河兩頭,當地人有的就在碼頭和官道上開了小飯館,往往有拉纖的苦力、 撐船的老大、推車的腳夫、鏢局的武師和趟子手、來往的客商以及趕考的秀才 們來到此地,往小店的涼棚下一坐,大聲喊道‘店家,快快來兩個熱餅卷和一 碗綠豆粥’,吃喝完後各奔前程。雍正年間發大水,白浪滔天,朝廷一大臣奉 旨微服私訪,深夜視察完大堤後人困馬乏,饑餓難耐,實在找不到吃飯的地 兒,又怕雍正給下級官員發的直達禦前的黃匣子,不敢驚動地方。侍衛和師爺 轉悠了半天,找到一個三間茅屋的小店,大臣吃了此物後大加讚賞,臨走時讓 店家做了十卷,用棉被包了好幾層,揣在懷裏,打馬直奔京城,進了紫禁城尚 有餘溫,用十兩銀票買通了一個太監,送給了皇帝最寵愛的一個妃子,正趕上 那個妃子因梳妝打扮還沒吃飯,人參燕窩見了就煩,吃了這民間的粗食如同山 珍,當場賞了大臣一個翡翠鐲子,叫他以後多送。晚上皇帝臨幸時還讓在她身 上賣了力氣的天子當了一回夜宵,自然龍顏大悅。一時間,土龍河的黍麵餅卷 小魚還成了貢品。不過後來隨著那種大白高粱的失傳,人們在做的時候除了高 粱麵外又加上了白麵和雞蛋清混合起來裹魚,更可惜的是河流斷水,小魚蝦都是從外麵進的,不像以前那麽新鮮了。”
兩人一路說著話,車子往嘉穀奔去。對於嘉穀,柳楓的感情是複雜的, 除了和韻致的那段戀情讓他從繁華的省城來到這窮鄉僻壤得到了一個農村女性 小知識分子的心理慰藉感到有些內疚外,其餘的大多是怨恨和不滿,他自己曾 總結了一下,嘉穀斷送了他的三個第一:第一次從省委秘書崗位上擔任縣委副 書記繼續往前走的前程;第一次用自己在京城的關係和聰明才智為嘉穀爭取了 一筆錢,辦起了一個大企業的政績;第一次在發洪水期間自己獨擋一麵,保證 了本段大堤沒發生事故的處理突發性事件的能力展示。在報社工作的時候,他 從來不來此采訪,在一版值班時,很少發嘉穀頭條的稿子。當了秘書長後,由 於此職務的定位是書記在家時陪伴左右,書記不在時要協調四大班子的工作, 所以很少下鄉,就是偶爾下去,也基本避開嘉穀縣。不過對今日的行程心裏還 是有點小小的得意,一來不用在路邊和嘉穀的領導們一一握手,免去了繁文俗 套;二來是拉著書記微服下來,自己走的時候是副處級,現在已經是副廳級 了,即使碰到個把熟人,他們也不敢小視。
心裏一想事,車速自然慢了下來,這時,一輛大吉普呼嘯著從他們旁邊超 了過去,他瞥了一眼,是金劍北和魏正義他們。東方晨也看到了,說:“他 們是不是也到那裏去吃特產啊?”柳楓說:“也可能是去采訪吧。”繼續中 速行車。
自從3年以前那場不知該法不該發的洪水後,中央和省水利部門“亡羊補 牢”的工作做得很到位,大堤加高、加寬,植樹,鋪柏油路,使土龍河大堤顯 得更加巍峨。車子駛上大堤後,東方看天色還早,示意停車下來欣賞起了堤 上、堤下壯麗的景色。臨河的一麵,上麵是垂柳,下層是滿坡的紫穗槐,開 著暗紅色的小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6米寬柏油路,一棵棵小白楊挺拔俊俏, 陽光通過疏枝密葉飄灑下來,林中的小草鮮嫩茸茸,一條小路蜿蜒向前,曲 徑通幽,不知伸向何方。東方晨向柳楓要了一支煙,吸了一口,愜意地說: “偷得浮生半日閑啊。”隨即哼起了前蘇聯的一首歌曲,“一條小路彎彎曲曲 細又長,一直通向迷霧的遠方,我沿著這條細長的小路,跟著我的愛人上戰 場……”最後一段是用俄語唱的,雖然不太渾厚,但發音很純正,節拍掌握得 很準,很有味道,唱完對柳執說,“我們就沿著這條小路向前走吧,我想,在 這樣風景如畫又靠近大路的地方一定會有農家飯店的。”果然,二人沿著小路穿過小楊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兩棵大楊樹迎麵而立,樹下是一農家小院。柳 楓說:“書記真是料事如神啊。”高髙的大堤旁,兩棵大白楊,齊齊整整的籬 笆院,三間大瓦房,真是一個好去處啊。再看那籬笆也很別致,滿身是刺的酸 棗棵和紫穗槐混種在一起,上麵爬滿了藍色的牽牛花,裏麵還有一圈美人蕉, 紅色的花朵在陽光下鮮豔欲滴,大門樓上一邊插著大竹竿,一麵杏黃色令字旗 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下麵是一個牌匾,上麵用美術體寫著“快活林。黍 麵餅卷小魚紅豆粥,自釀私家高粱酒”。門前是一個大約有一畝多的水塘,一 個身材髙挑,烏發披肩,穿著一件白底小蘭花的連衣裙女子靠在一棵塘邊的柳 樹下,背對著他們正彎著纖細的腰肢剝蔥,嘴裏還哼著小曲“春季裏來柳絲 長,大姑娘窗下繡鴛鴦……”柳楓心裏“咯噔” 了一下,是她,是韻致,是他 在這裏工作時的紅顏知己。
聽到後麵的動靜,韻致回過頭來一看,驚異道:“是你? ”眼神裏有熱 切,有哀怨,還有幾絲羞澀,明亮的眼睛裏升騰起了一層霧。但看到柳楓後麵 的東方晨這個河海電視台新聞聯播裏經常占頭條的人物時,立刻雲消霧散,變 成了平靜的止水,大大方方地說:“是柳書記啊,還記得我嗎?叫韻致,是縣 文化館的,還聽過您的講話呢。”柳楓的心立刻落了下來,一股感激敬佩之情 油然而生,可嘴裏打著官腔說:“記得,歌唱得不錯。”
韻致知道他們的來意後,把二人引到了臨水的一個雅間裏,趁東方晨上廁 所的時候告訴他:自他調走後,她受不了縣城裏那幫小市民的白眼和謠傳,就 辭職回到了丈夫的老家香水灣,拿出原來的積蓄和本族幾個曆史上燒過酒的人 聯合辦起了這個小飯店,靠大道,環境好,自己養魚養蝦又環保,顧客盈門, 小曰子過得清淨又自然。隨後說:“柳哥,祝賀你走出了泥坑,讓我們曾經擁 有過的美好永遠留在心裏吧,成為將來坐著輪椅、看著夕陽的甜蜜回憶吧。” 雖然這樣說著,眼裏還是湧出了淚水。
柳楓剛要說什麽,東方晨進來了,韻致迅速恢複到了心如止水的樣子, 手腳麻利擦桌子、倒水。東方晨問:“女老板,生意怎樣啊?”韻致說:“不 錯,這不,從早晨到現在客人還沒斷呢,剛才來了幾個客人,聽他們說話好像 是河海報社的,緊催著我們做了二十多卷黍麵餅卷小魚打包走了,說是到北 京看什麽大人物。你們先喝茶,我去端菜、上酒。”說完,風擺楊柳似地款 款離去。
柳楓趕緊收回心神,說:“我想金劍北他們很可能去北京看老將軍了, 還有當年在他們廠裏勞動的那幫大學生。”東方晨喝著小店裏自製的略帶苦頭 的柳葉茶說:“好啊,河海這個地方人們太封閉,需要走出去啊,不過,送嘉 穀的小吃這個創意不錯。”說著話,韻致端著油炸花生米、涼拌鮮野菜、豬耳 朵、幹爆小湖蝦四個涼菜進來,還提著一壺剛從燒鍋的溜子裏流出來還冒著熱 氣的頭料酒。這時,一個50多歲的黑瘦漢子直接把摩托騎到了窗前,衝著裏麵 喊道:“小嬸子,我到河海公安局去了,還是沒辦成,真他娘的難啊,愣要結 婚證,我哪有啊。”柳楓一聽,馬上想到了翟劍,忙問什麽事。韻致說:“也 不是什麽大事,這是我們家的老侄子,叫黑牛,家裏很窮,想列人低保戶,但 有年齡限製,必須滿55歲,他早年當兵時瞞了兩歲,改戶口需要市公安局批, 村裏、當地派出所都開了證明,但市局非要看結婚證不可,你說,他窮得連房 子都是借住的,一輩子沒結過婚,哪來的證啊。”
外麵,黑牛氣憤地跟幾個在魚塘邊上晾曬酒糠的幾個漢子說自己在市公安 局說受到的窩囊氣,一個漢子說:“你要有個兒子在那兒管這事就行了。”另 一個漢子說:“一個兒子哪夠啊?還得有在工商、稅務、民政上班的兒子,不 行,還得有在醫院上班的閨女,省得你去看病多要錢,給假藥。”先前說話的 漢子說:“那你老婆得生多少啊?不成老母豬了嗎? ”幾個人哄堂大笑。東方 晨卻沒笑,趁著柳楓給翟劍打電話的時候,笑模悠悠地踱到外邊和那幾個漢子 聊了起來,要他們說說到各機關辦事有多難。
喝了幾杯老酒,吃了真正的黍麵餅卷小魚和熬得黏黏的紅小豆粥,東方晨 心滿意足說真是不虛此行,跟韻致道別時說她應該把小吃開到河海城裏去,韻 致笑著說:“別,我可惹不起那幫工商、稅務上的大灰狼,我們還是在這小村 裏住吧,鄉裏鄉親的親熱。”說著,偷偷地向柳楓一笑。那笑,很傳神。
在車上,東方晨剔著牙說:“你對社會的‘俠士’怎麽看? ”柳楓馬上想 到了魏正義他們,略一思索說:“社會遊俠的出現是社會失序的前兆,也是社 會管理不到位,社會服務質量低劣造成的。他們亦正亦邪,黑白相間,關鍵是 怎麽引導他們納人一種和政府相輔相成的道路。”東方晨說:“你說得很對, 也想得很遠,但我是想解決當前的問題,就如你所言,河海是一座農民的城 市,農民的散漫和惰性浸潤著整個城市,而進人機關做了官和管點兒事的農民 還增加了傲慢和冷淡,散漫、傲慢、冷淡三者加起來,整個政權係統就成了一潭死水,工作慢悠悠,辦事無效率,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聽,事難辦,吃、 拿、卡、要成了習慣,更不用說國家利益部門化、部門利益個人化問題。平庸 就像霾的組成物,顆粒狀懸浮在我們河海無風的天空,現在需要一陣狂風來攪 動它。”東方晨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完這番話,然後就躺在後座上閉目養神 了,一會兒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看破不說破、聽懂不說懂是官場的規矩,柳楓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了。
半個月以後的一天下午,所有的市直部門都接到了市委辦的通知,3點在 市委視頻會議室召開各單位一、二把手會議。
和任何地方官員聚集時都一樣,會議之前是人最活躍的時候,平時這些 人盡管居住在一個城市,但見麵的機會並不多,開會之前屬於民間相聚,是嚴 肅之前的放鬆。在會議室寬大的門廳裏,除了柳楓和辦公室的同誌微笑著和大 家打招呼簽到外,還增加了報社總編輯金劍北和電視台長夏青,而且金劍北最 貧,看到住的和報社宿舍離得最近的水利局副局長馬霞就說:“你是不是早 晨去晨練了啊? ” 40多歲了還保持著凸凹有致身材的女局長說:“你這個金大 嘴,我昨天下鄉都累死了,哪兒去了啊? ”金劍北說:“肯定練了,大早晨的 還拉著窗簾,在陽台上做夫妻廣播體操吧? ”“去你的。”馬霞啐了他一口, 在人們的壞笑中找女同僚八卦去了。金劍北回頭看見勞動局的孫猴子進來了, 趕忙上前說:“你老兄好久不見了啊,我一定得好好地請你一次。”孫猴子說 “那當然,你小子升了一把手以後還沒請過我呢,知道孝順了啊。”金劍北對 眾人說:“我這一生最對不去的就是孫老兄,請的時候我一定連幹三大杯。” 民政局的王大個也是最愛鬧的人,聽出了金劍北話裏有玄機,湊過來說:“沒 聽說你倆有什麽過節啊。”金劍北說:“過節大了,我和他老婆是一個車間 的。”王大個立刻問孫猴子:“我說,夥計,到底你認識你老婆早,還是老金 認識早啊? ”孫猴子說:“當然他們早了,我那時還在省城上大專呢,誰像這 小子連個大學都沒上過,還愣他媽當總編輯。”王大個眨巴著眼說:“這就對 了,金劍北這小子不是什麽好人,那時都年輕,就像一首歌裏唱的,‘漂亮的 姑娘十八九,小夥子二十剛出頭。’說不定他倆發生了不少故事呢。”金劍北 說:“就是啊,要不說我對不起孫老兄呢,不過,你也別太得意,要是你老婆 當時也在我們廠啊,二鍋頭你也喝上了。”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孫、 王二人同時給了金劍北一拳,連馬霞也作勢要來打他。
等進了會議室,大家笑不出來了。平時主席台上沒了領導的座位,取而代 之放了一架寬大的投影儀,一台放映機架在了中間,旁邊還有一個放幻燈片的 機器。四麵的窗戶都用黑窗簾遮了起來,明亮的燈光下,整天黑著臉很少有笑 模樣的紀檢委書記嚴峻和幾個重案室的主任在旁邊溜達著。屋裏靜得出奇,沒 有一點聲音,每個人按座位牌落座之後,嚴峻站在台前用毫無表情的語調說: “今天把大家請來是看一部真實的紀錄片《河海官場之現狀》。”說完,和東方晨等市領導坐在了第一排。熄燈後,放映機開始轉動。
一段街景,一**白色的半高跟鞋在馬路上勻速移動著,發出清脆的敲擊地麵的聲音,一條白色的連衣裙的下擺隨風搖曳,隨著鏡頭搖向了她的腰肢,搖向了整個背影,白色遮陽帽下的披肩黑發。她嫋嫋婷婷的走向了一座大樓,上麵寫著“河海市計劃委員會”,她摘下了寬大的墨鏡,人們看清楚了,是河 海有名的女作家梅影,散文曾獲過魯迅文學獎,還是全省唯一的以作家身份進 入省委的候補委員。她走上了樓梯,來到了三樓的一個標著“項目處”的屋子 裏,一個中年人正把腳翹在辦公桌上看報紙,旁邊有兩個青年人在電腦上打遊 戲。梅影禮貌地向中年人打招呼,中年人不耐煩問道:“哪的?什麽事? ”梅 影說:“是市作協的,想建一個文學紀念館。”說著把項目建議書遞了上去。 中年人把文件隨便一丟,看著梅影說:“作協的啊,做什麽鞋啊?給我做一雙 行嗎? ”梅影含淚而出。
建設局辦公樓,一個開發商拿著一疊表對夥伴說:“跑了三個月了,才蓋了一半的章,走吧,咱再拜佛去吧。”以後的畫麵用了電影蒙太奇的手法,兩個人在大樓裏的各個處室裏快速跑動著,中午了,二人累得坐在了台階上說:“才蓋了三個啊。”緊接著是特寫鏡頭,報建表上鮮紅的印章才一半多,還有需要蓋章的地方很多。
工商局個體發證處,一個小販把開飯店的報表拿上去,穿製服的人說: “不行,另填。”小販說:“哪兒不行啊?”製服說:“自己看。”小販眨了眨眼,把一張百元鈔票壓在表底下遞了過去,製服說:“行了,去領證吧。”
河海郊外的十字路旁,一輛輕型卡車被交警攔住,逐漸檢查了栽重量、前 後燈、製動後說:“不合格,罰款300。”司機說:“你剛才都看了,哪兒不合 格啊?咋隨便罰款啊!”交警說:“說你不合格就不合格,哪來這麽多廢話?
車不幹淨,影響市容,態度不好,再加300, 一共600。”
小商品一條街上,幾個質檢人員溜達著,來到一個新開張的肉攤前,精心選了兩塊五花肉,拿起來就走,肉販子喊給錢,他們說:“想要錢你明天就別出攤了。”小販和他們扭打了在一起。
特色小吃廣場上,幾個穿灰色製服的人正在大吃大喝,酒足飯飽後,推開杯盤狼藉的桌子就走,飯店老板拿著炒勺攔住他們喊道:“你們看呐,這幫孫 子吃飯不給錢啊。”
柳楓看著暗暗笑了,這夥人不是真正的小老板,是魏正義的人假扮的。真 做小生意的人事不敢這麽和工商、稅務較勁。
放映機停了,隨著放出的是一組照片,有在上午十來點鍾才上班的機關幹部,有不到下午6點就到街上閑逛的公務人員,有開會打噸的人,在辦公室聊天、嗤瓜子的人,還有歪戴著帽子、敞著懷在街上橫行亂撞的公安人員。
“唰”,燈光亮了,看著工作人員收拾完了器材,東方晨書記站起說:“看了這些錄像我無言,給大家念一段《大國悲劇——前蘇聯解體的前因後 果》上的一段話——蘇聯共產黨曾經是國內改革的倡導者,可是到了 1991年, 它卻被趕下了台,而它的一千好幾百萬黨員中,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捍衛它, 沒有一個老百姓站出來保衛它。蘇共之所以能走到釀成悲劇的一步,是因為它 把權力視為自己的專利,它已經喪失了現實日常政治鬥爭的能力。結果當一個 統一的機體喪失了自己最優秀的品質戰鬥性、自我犧牲精神、無私奉獻精神的 時候,它,衰退了。當任何一個政黨、一個政權,把權力當做一種自己的樂 趣,當做一種謀私利的便利時,那麽一切都完了。”
聽著東方書記這些話,柳楓的心裏踏實了,證明他和金劍北、魏正義聯合 電視台策劃並實施的這次行動得到了領導的認可。基本實現了東方書記說的, 査處了穆昌遠等人隻是讓河海的老百姓心裏高興了一回,過了過嘴癮;解決了 “東風機械廠”的問題隻是讓部分人有了飯吃;隻有攪活了河海政壇上的一潭 死水,治理了普遍存在的庸、懶、散,不作為、亂作為,才能使絕大多數人順 氣和得到實惠。
東方晨說完,紀委書記嚴峻和組織部長蘇堤同時站起來了,麵對著這兩 個決定著每個幹部升遷榮辱人物,每個參加會議的人都抻直了脖子,豎起了耳朵。嚴峻幹脆利落地說:“凡是今天錄像和照片裏出現的國家工作人員,都要給予黨紀、政紀處分;單位一把手向市委作出檢查;市紀委糾風室給他們掛上‘不為人民服務、不作為’的牌子,直到整改合格。”蘇堤宣布了在全市整頓 幹部作風、提高人員素質和辦事效率的十條規定,隨即由柳楓宣布散會。
沒有了往日的插科打諢,沒有了以前的互相調侃和邀請吃喝,這些在河海 任高級幹部的人在東方晨的注視下像貓一樣有次序地溜出了會議室。
以後,在紀委和組織部的指導下,各單位都把群眾辦事的窗口移到了單位接觸大家最方便的地方,最後幹脆把所有職能部門的辦事窗口合並到了一起,成立了河海市便民服務中心,實行了一條龍、一站式服務,河海的政壇出現了新景觀。
在便民服務中心成立的那天,東方晨出席了開業儀式後往回走時,有些疲 憊地對柳楓說這些都應該是政府行為。
柳楓猜測著,新市長大概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