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小序回答一個問題:為什麽要推出《文化樹》的中譯本第二版?分兩個部分:第一,不朽經典;第二,認真修訂。
一、不朽經典
1988年6月,在本書的第一版譯者後記裏,我斷言:“在較新的專著問世之前,《文化樹》的價值是不可取代的。即使有了新的專著問世,它縱橫馳騁的思路、揮灑自如的筆墨、宏富經緯的睿智、闡幽抉微的條分縷析,仍將具有經久的魅力。”
如今看來,這一判斷是站得住腳的。
這一判斷以該書的五大特點為依據,容我在這裏做簡要概括(亦見“第一版序”略微展開的文字):第一,多源並行、相互影響、交相輝映的人類文化;第二,人類文化演進的重點和核心是技術發明、科學發現、製度演進,而不是帝王將相;第三,各文化區有特色,亦有共性,不存在所謂的“西方中心”;第四,“水向高處流”:低文化影響高文化,“蠻族”影響文明;第五,精當分析一神教和多神教,摒棄褒貶偏見。
為了支持這一判斷,容我引用四段文字,借以管窺作者勝人一籌的學術追求和視野。
他展現色彩斑斕的人類文化:“本書試圖說明的是,各種文化的專門化發展是如何產生、如何整合、如何傳播的,是如何使現代世界文化豐富多彩、繁複多樣的。”(p.260)
他對非洲文化的複興充滿信心:“我們預料,非洲文化的複興可能在下個世紀發生。在這個複興過程中,對上述長期紮根的傳統,看來是被忽視的。把民主政治的現實和外在形式強加於非洲文明之上的任何企圖,尤其是非常不恰當的。”(pp.181-182)
他觀察中國文化似乎比我們中國人更勝一籌:“他們的文明太悠久了,所以他們不可能以俄國人熱愛共產主義的那種宗教狂熱去擁抱任何一種政治思想。中國人的心理是智慧老翁的心理,他們閱盡了人間世態,飽嚐了人間滄桑,對任何東西都不可能興奮狂熱了。”(p.241)
他對中國文化的光明前景似乎比我們中國人更有信心:“我們有相當的理由確信,兩百年之內,中國又會出現一個強大的‘朝代’,中國將像過去一樣,再次成為一個重要的世界強國。”(p.242)
二、認真修訂
近年來,我反複重申,我的譯作要做到“五個對得起”:對得起作者、讀者、出版社、譯者本人和後世。為了兌現這一莊嚴的承諾,第二版的修訂做了以下努力。
首先,貼近原書的兩大風格:嚴肅、平易。作者治學嚴謹、理論功底深厚、田野經驗豐富,反映在文字風格上就是滴水不漏,是為嚴肅。作者駕馭複雜課題舉重若輕、刪繁就簡,行文極其流暢,不通曆史和考古的讀者一般也能一氣卒讀,是為平易。為了貼近嚴肅的風格,我將過分口語化的詞匯改為書麵語,如將“那兒”改為“那裏”,“這兒”改為“這裏”,“哪兒”改為“哪裏”。
同時,正是為了反映原書平易的風格,我們又不過分遷就歐化句式。僅舉一例:英文“…,although…”的句式盡量改為更符合漢語句式的“雖然……但是”,或改為“……,不過,……”
其次,校勘時更注意約定俗成和規範,如“字謎文字”(rebus writing)改為“畫謎文字”,“有史時期”“有史時代”改為“曆史時期”,“亞利安人”改為“雅利安人”,日本的“郡”改為“藩”。
再次,矯正和充實譯者注。僅舉一例,澳大利亞人類學家戈登·柴爾德的注釋由“澳大利亞曆史學家,對歐洲史前史和中西文化進行過深入研究,著述甚豐”擴充為“澳大利亞曆史學家、公認的史前考古權威,提出‘新石器革命’和‘城市革命’概念,著有《曆史的重建》《曆史發生了什麽?》《人類創造了自身》《考古學導論》《歐洲文明的曙光》等。”
最後,糾錯。亦舉一例。由於1988年檢索困難,並不知道Francis L.K.Hsu就是大名鼎鼎的美籍華裔學者許烺光,幾年以後讀到他的《中國人與美國人》時,已來不及糾正。所以,第二版予以訂正,並詳加注釋:“許烺光(Francis L.K.Hsu,1909—1999年),美籍華人、人類學家、心理人類學創始人之一,曾任美國人類學會會長,1943年受本書作者拉爾夫·林頓邀請訪美,隨即留美任教,著有《中國人與美國人》《雲南西部的魔法與科學》《宗教、科學及人類危機:研究轉變中的中國對西方世界的影響》《家元:日本的真髓》《徹底個人主義的省思》《祖蔭下:中國鄉村的親屬、人格與社會流動》《驅逐搗蛋者:魔法·科學與文化》《文化人類學新論》《美國夢的挑戰》《邊緣人》等。”
何道寬
於深圳大學文化產業研究院
深圳大學傳媒與文化發展研究中心
2013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