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是印度給人類文明所做的最大貢獻。雖然它如今在其故裏確已絕跡,但是它成了一種世界宗教。它教派紛雜,信徒相當於基督徒人數的一半。佛教之所以重要不僅因為它是一種宗教,而且它又是印度基本哲學的一種表現形態。悉達多又名喬答摩、釋迦牟尼、佛陀,他是一位重要的曆史人物,生於公元前563年,卒於公元前483年或公元前486年。歐洲人覺得這許多名字難以分辨。悉達多是他童年的本名,喬答摩是他的姓氏,釋迦牟尼是他作為苦行僧人的稱號,“佛陀”是他神聖的稱號。他一生聚徒傳道,指導佛教的組織工作。他的言行記錄靠口耳相傳,至少達一百年之久,可能是準確可靠的。然而,正如一切偉大宗教的創始人一樣,關於他的神話傳說變得比事實更為重要了。
一條古老的印度教教義認為,世界大難臨頭時,總有一位神祇要投胎入世來拯救世界。主護持之神毗濕奴曾多次下凡。根據正統的佛教教義,釋迦牟尼僅僅是一連串的佛陀中的一位佛陀,這些佛陀過去曾多次來到人間,將來還將下凡。釋迦牟尼已經多次投胎人間,這些投胎人間的故事保存在《本生經》[12]裏,這是一部引人入勝的民間傳說故事集。他修行的功德達到頂峰,成了菩提薩埵[13],與九重天外的神祇住在一起。他對眾生懷著慈悲心腸,承擔了最後一次下凡投胎的義務。他召集眾神聚會,傳授佛法,並且把自己的繼承人彌勒[14]介紹給他們。佛界眾僧至今相信,彌勒下凡的時間快要到了。接著,喬答摩尋找一位母親以投胎再生。他選中尼泊爾迦毗羅衛國淨飯王之妻摩耶夫人(Maya)為母,這個小國靠近印度東北邊境。當他宣布這一決定時,眾生為之歡呼雀躍。一大群鳥兒在王宮上歌唱,所有的樹木都提前開花。摩耶退入後宮,彌勒化為一隻有六根紅牙、毛色為珍珠白的大象出現在她眼前,這位造訪者的形象當然比基督的報喜天使更絢麗動人。臨產時間到來時,摩耶來到城門外的龍畢尼公園,她站著從身體右側生出了佛陀。因陀羅[15]和梵天[16]兩位神祇把新生的佛陀抱在懷裏,那加斯國(Nagas)的兩位國王,印度土著人中的蛇神,用冷水和熱水交替給嬰兒沐浴。甫一墜地,悉達多就邁開大步,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跨出七步,於是他就占據了整個世界。
母子乘坐著天使駕馭的馬車降臨宮殿。母親分娩之後的第七天在極樂之中安然去世,立即獲得再生,回到天上的天使之中。悉達多由姨媽摩訶波闍波提[17]養大。據傳,悉達多生就一派福相,趾間有蹼、前額隆起、大耳垂肩、腳掌上有輪回的胎記。一位大賢見狀預言道,小兒將來必成世界之王、人類之救星。他第一次被人帶到廟中時,廟裏眾神的塑像竟匍匐在地、頂禮膜拜。他與智者和老師駁難論辯,其智慧使辯者愕然失色。少年時代他第一次在樹下打坐靜慮時,陽光投下的樹影竟然為之不動,以便為他遮陰,以免使他驚擾。
悉達多成年時,父王為他選妻成婚。他未來的嶽丈懷疑,這位儀表堂堂、耽於幻想的年輕人是否有力量成為一位賢婿和聖君。所以,他決意讓求婚者比試較量。這一主題出現於世界各地的傳說之中。他願意把女兒許配給拉最硬之弓、射最遠之箭的求婚者。當然,悉達多遠遠勝過一切競爭對手。於是,他娶約瑣達拉(Yosodhara)為妻,同時陪嫁的還有成群的妾。然而,後宮歡樂並不能使他滿足,他靜思默想的是普天之下的苦難和邪惡。
他遇見一位老人、一位病人,看見一具屍體,他的馭手肯定,生老病死是人不可逃避的命運。生老病死遂成為他不滿情緒的焦點。他懇求父王讓他苦練修行。父王拒絕他的要求,並且想方設法用歡愉享樂來轉移他的注意力。第一個兒子出生之後,舉行盛大的慶典。然而,悉達多對這一喜訊的態度卻是:“又增加了一種束縛。”慶典當晚,他帶著馭手(車匿)駕車逃離了王宮。神祇舉著馭馬的四蹄騰空而起,不讓禁衛兵聽見馬蹄聲。來到林邊,悉達多告別馭馬和馭手。他削發為僧,與見到的第一位農夫交換了衣服。當然,毋庸贅言,農夫是神祇喬裝的。他登門求教各色各樣的聖賢,最後成為阿拉達·卡拉馬(Arada Kalama)的弟子。他經過一般的冥想訓練和苦行練習後,成為虔誠的苦行僧。最後他定居於比哈爾南部,之所以挑選這裏是因為此地風景優美。他收了五位弟子傳道。他苦練修行,聲名遠揚。
最後,悉達多的苦行變成了非常嚴重的自戕,天上的神靈怕他死去,決定派他母親下來求他放棄當苦行僧的念頭。用比較實在的字眼說,他斷定,苦行不能使他得到追求的頓悟。於是,他開禁飲食,沐浴,宣告放棄齋戒和瑜伽術。五位弟子立即告辭而去。他雲遊四方,過了一陣才回到菩提伽耶(Bodh-Gaya)。他坐到一棵菩提樹下去靜思默想,終於找到解脫的道路。
自此,根據傳說,佛陀的生涯是不斷創造奇跡的生涯。事實上,他達到頓悟後似乎活了40年,明智而實事求是地解決了創立新宗教中麵對的許多問題。在傳教之初,雖然曾遭到一些人的懷疑和公開的仇視,但是他從未受過迫害。他甚至順順當當地通過了任何先知都必須經受的嚴酷考驗,回到家裏使家裏人皈依佛法。他告誡信徒要安於貧困、禁絕**欲、慈悲為懷,要求他們穿一種特殊的服裝,即黃色的袈裟,並要求他們削發剃頭。他將信徒組成僧團,僧團的管理模式模仿當時北印度尚存的小型共和國的模式。每逢旱季,和尚和尼姑——當時已勉強同意吸收女尼入寺——都外出傳布佛法。雨季一到,他們又回到寺廟,打坐冥想,念經辯經。
佛陀在頓悟後的40年生命曆程中,向信徒傳授佛法,逐漸清楚地闡明了他的教義。他否認種姓的價值,當時當地否認種姓的價值並不如後來困難。他還否認了儀式和犧牲的效力,這是對婆羅門至高無上地位的沉重打擊。他並不否認神靈的存在,但是他聲稱,神無助於人達到終極目標,而且神靈自己也受到生死輪回的束縛。尤為重要者,他抨擊靈魂輪回投生的信仰,雖然這一信仰在印度思想中是深深紮根的,並且成了正在興起的佛教的最基本的教條之一。他甚至對靈魂作為一個獨特實體的存在提出質疑。他認為,靈魂隻不過是善行和惡行的因果報應的積累而已,是由欲念將善行和惡行匯聚而成的。一位弟子問他世界如何創生,他的回答是這個問題不值得追究。這就一勞永逸地使佛教免於陷入一場衝突之中,免於陷入原始宇宙學說和不斷演化的有關宇宙本質的知識的衝突之中。這一衝突嚴重地折磨著基督教,使之始終不得安寧。
上述一切否定態度意在剔除迷信,使個人能自由地追隨八種“正道”,以求解脫。第一種正道是正見(right views),主要是指堅持邏輯推理所能求得的真理。第二是正思(right aspirations),指的是用以代替佛陀譴責的卑俗貪念的欲望,正思包括為他人服務的抽象之愛,對正義公理之愛等。第三是正語(right speech),第四是正行(right conduct),第五是正命(right livelihood)。第六是正精進(right effort),意指精明地謀劃自己的行動去追求教義所指示的目標。第七是正念(right mindfulness),所指者似乎是根除自滿,正視自我之不完善。第八條正道是最不明確的,叫正定(right rapture),它似乎指的是從冥思靜慮中所得的樂趣,以區別於希臘酒神型的那種極樂狂喜。
遠東各民族泛靈論的信仰,麵對印度佛教傳播佛法時推理嚴密的邏輯體係,沒有招架之功。與此同時,佛教意象型和圖畫型的法器和與之共現的華麗而莊重的儀式,都具有使人神往的魅力。即使在中國,盡管佛教麵對的是一組界定明確的哲學體係,然而它形而上的教義和廣泛的感染力,仍然在2世紀至6世紀天下大亂的時期贏得了相當大一部分人口的擁護。後來,當佛教在印度消亡以後,新的佛教宗派反而在中國興起,這是由於熱心的求經聖徒帶回的梵文佛經的影響。這種新的教義由中國傳至日本。直至今日,佛教在日本仍然是活生生的現實。
佛教是最早派出高僧傳教的宗教。佛陀本人在世期間,派出了數以百計的弟子到印度各地去弘揚佛法。佛陀在世時業已紮根的苦練修行和遁跡山林的宗教模式,給這一傳教的複合體加入了一種重要成分。化緣的托缽僧可以在敵對的民族和混亂的國家之中自由雲遊,不會因此而受到傷害,因為他們一貧如洗,不值一搶,而且他們還罩著一層奉獻於超自然力的神秘氣氛。如果搶劫或殺害一個人竟一無所獲,尤其是殺人搶人又極可能同時觸怒力量更高的神靈,那麽誰也不會輕率地傷害人的。一千年以後,佛教僧人麵對穆斯林的狂熱舉動時,他們才喪失了不受傷害的豁免地位。在此之前,他們能在東西方各地古老的商道和海路上雲遊四方,把佛法帶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村民和國王都一樣地對其表示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