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黃瑞誠、蘇若冰、黃小威遊說歐盟鞋業協會的第一站是法國。坐在會議室裏的鞋業協會的企業家們個個表情嚴肅。
黃瑞誠發言。黃小威擔任翻譯。蘇若冰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
黃瑞誠說:“……總之,延長征收中國出口皮鞋的反傾銷稅,損害的不僅僅是中國鞋企的利益,同時也損害了法國經銷商和消費者的利益。‘合則雙贏,鬥則兩敗。’雙方隻有通過溝通、交流,了解並尊重對方的訴求與利益,才能成為彼此信任的夥伴和朋友。”
塞薩爾說:“作為歐盟鞋業協會的秘書長,我本人很欣賞黃瑞誠先生的坦誠,不管中法雙方的同行能否達成共識,開誠布公、坦誠相見是增進了解的前提。現在請大家自由發言。”
一位法商說:“黃先生,恕我直言,中國皮鞋的低價傾銷對我們法國製鞋工業造成的不是衝擊,而是災難。2005年進口配額取消後,法國有近30%的製鞋企業先後倒閉,歐洲有超過85萬個本地就業機會受到威脅。您說,我們能同意取消反傾銷稅嗎?”
黃瑞誠反問:“請問,歐盟的反傾銷措施實施了兩年,您說的這種狀況有否改變?問題是否得到解決?”這位法商支吾道:“這個,沒有……”
黃瑞誠說:“先不論中國皮鞋是不是存在低價傾銷,從采取懲罰性關稅的結果看,歐盟部分鞋企所麵臨的困難以及居高不下的失業率,不能歸咎於中國出口的產品,銷售與損害二者之間並無因果關係。是嗎?”
另一法商說:“我不同意您的推斷!問題沒有得到解決是因為你們中國企業采取了不正當的規避手段,將原產中國的皮鞋繞道澳門出口歐盟。我們發過很多次警告,但你們依然我行我素。2005年4月到12月,從澳門出口歐盟的皮鞋約50萬雙,而去年同期已激增到850萬雙。您做何解釋?”
黃瑞誠笑道:“據我所知,在實施反傾銷前,澳門很多鞋企為了降低生產成本,將工廠轉移到了中國內地,其中就有搬遷到我曾經在西川河的鞋革園區,因此,澳門鞋類出口量持續下滑。你們向中國內地征收關稅後,澳門廠商在內地的生產線又回流到澳門,這才導致出口量的增加。我這裏有一組歐盟的貿易統計數據,去年,歐盟皮鞋反傾銷產品進口數量比2006年下降了6.6%,減少不到900萬雙;而從中國進口的數量卻減少了26.37%,超過3500萬雙。為什麽反傾銷措施遏製不了價格低廉的皮鞋進口歐盟?因為市場有需求,許多歐洲客戶轉為向巴基斯坦、印尼、印度和中國澳門等國家和地區進口產品。這樣的結果與你們的初衷顯然是背道而馳的,是不是應該反省?”
又一位法商說:“反傾銷是沒有達到我們預期的效果,市場消費下滑,企業不景氣,失業率增加,不是中國皮鞋帶來的,而是歐洲經濟持續低迷造成的。”他話鋒一轉,“但是,我也提醒中國同行好好反省,你們的產品以低技術含量、低成本、低價格、低質量、低檔次的無序無規的競爭手段占領歐洲市場,勢必遭遇反感和抵製。就算取消了反傾銷稅,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們那些給人帶來不良視覺衝擊的地攤貨,一定會被逐出歐洲市場。我可以打賭,您敢嗎?”
黃瑞誠說:“您的一番話戳到了我們的痛處,我還真不敢跟您打賭。同許多製造行業一樣,中國製鞋產業能發展到今天,與世界範圍的產業轉移是密不可分的,按我們中國的說法叫‘風水輪流轉’。你們也曾有過風頭正健的時候,像西班牙、意大利鞋業,最早也是利用勞動力優勢,靠低成本打贏了美國鞋業,但隨後又敗在了日本、韓國等同行的手裏。按理說,中歐鞋業之間的過節隔了一代。你們也好,日韓也好,當初贏得市場的手段和我們今天一樣,也是靠勞動力成本的優勢,我真不希望看到你們的今天成為我們的明天。我們溫州有數千家小鞋廠,生意好的時候,一年的產量可以達到6億多雙,但是,平均每雙鞋的利潤不會超過2元人民幣,完全靠廉價的勞動力、大規模生產、低研發投入等低廉的成本和加班加點爭取訂單,再加上企業數量大、規模小,產業集中度低,使得出口無序無規,根本無力應對國際市場的風吹草動。說實話,與應對你們的反傾銷相比,中國鞋業如何提升產業層次、提高技術水平和研發能力、提高產品附加值、創建品牌,進櫃台而不是擺地攤,這個意義更為深遠。靠反傾銷、貿易保護主義能解決這些問題嗎?你們要說‘能’,我真敢跟你們打賭。還得靠市場開放、自由貿易,互通有無、合作共贏。我還是那句話:‘合則雙贏,鬥則兩敗’。”
會議結束,黃瑞誠、蘇若冰、黃小威、塞薩爾走出會議室,分別與法國鞋業協會的企業家們握手告別。塞薩爾說:“黃先生,通過今天的交流,您應該相信我們歐盟鞋業協會的會員們在投票的時候,會實事求是做出他們正確選擇的。”黃瑞誠笑道:“不相信我就不來遊說了。”
黃瑞誠們的第二站是西班牙。鞋業協會會客室裏,黃瑞誠、蘇若冰、黃小威、塞薩爾以及中國駐西班牙商務參讚,與五六個西班牙鞋業的企業家坐在沙發上交談,場麵顯得寬鬆自由。
一位西商說:“黃先生,我就是阿裏坎特省埃爾切市鞋業商會的會長。2004年‘西班牙燒鞋事件’就發生在我們市。”黃瑞誠關切地問:“現在那裏的鞋業產業發展得怎麽樣?”
西商搖著頭說:“蕭條敗落,一蹶不振。外商被燒怕,不敢來了;本地企業傷了元氣,搬的搬,關的關,留下的越做越小、越產越少,都恨死你們中國溫州人了。”黃瑞誠笑道:“您是反傾銷稅的支持者。”西商說:“不是支持者,是堅定的推動者。我要是不推動,那些失業的工人會一把火把我燒了。”
另一位西商說:“中國的皮鞋產業受國家保護,家家都能拿到低成本融資、非市場地租,還有免稅期、出口退稅等手段。就是反傾銷十年也沒用,越反企業的補貼越多,國家在幫他們買單。”
黃瑞誠很認真地解釋:“受到歐盟反傾銷製裁的12000多家中國鞋企,其中99.9%的都跟你們一樣,是生長於草根的民營或私營企業。我們都是從三五個人的小作坊,一點一點積累、一分錢一分錢地攢,才有了今天的家業。我們沒有資本,也沒有能力向任何國家傾銷我們的產品,我們的廠房、設備、原料、人力用的都是我們的血汗錢,都需要我們用賣產品所得的利潤來維係。一旦傾銷,我們拿什麽維持生產、養家糊口?別說千裏迢迢跑到歐洲來傾銷,就是在我們自己家門口也不敢做賠本買賣,那會給我們的企業和家庭帶來滅頂之災。連你們歐委會官員維尼格都承認,我們中國的鞋企達到了市場經濟地位的標準,可是在反傾銷審查程序中,又不給我們市場經濟地位,這才導致我們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
這位西商說:“黃先生,我承認您說得有道理,但是不管怎麽說,西班牙作為一個傳統的製鞋強國,淪落到今天的地步,畢竟是被你們中國擊垮的。所以,無論從現狀還是從感情上來講,作為會長我在這裏明確表態,我們西班牙鞋業協會對撤銷反傾銷關稅,會毫不猶豫地投出反對票。”
黃瑞誠驚訝地看著對方,停頓了片刻說:“抱殘守缺,死路一條。”黃小威吃驚地看著黃瑞誠,遲疑著沒有翻譯。黃瑞誠拉著臉說:“原話翻譯,不必客氣。”
黃小威翻譯了原話。話音剛落,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塞薩爾打著圓場說:“我看很好,話說得再重也比放火燒好嘛。如果雙方都沒有什麽新的意見,我看今天就……”蘇若冰打斷道:“塞薩爾先生,對不起,我有話要說。”塞薩爾連忙道:“蘇小姐,請講。”
蘇若冰說:“我想請問會長先生,德國也是傳統的製鞋強國,他們的鞋業市場也同樣受到了來自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的衝擊。但是,德國製鞋行業協會主席吾爾班先生對歐盟采取懲罰性關稅的措施卻公開表示強烈不滿,這是為什麽?”
西商歎了一口氣:“德國和瑞典、丹麥等國家在你們加入WTO後,就開始鞋類產品的結構調整,比較成功地轉入到價值鏈的上遊。所以,對中國產品占領他們的中低端市場並不驚慌,他們本國的皮鞋產業也沒有造成太大的震**。”
蘇若冰笑道:“會長先生,我想在這個方麵,您和黃瑞誠先生完全可以達成共識。恕我直言,製
鞋產業屬於勞動密集型產業,尤其是中低端鞋類產品,更加注重勞動力優勢。發展中國家具備了這種優勢,相反,貴國已經喪失了這個優勢。如果再不向德國學習,不改變現狀,依然想方設法保護落後的中低端製鞋業,即使沒有中國皮鞋,也會有來自其他國家的皮鞋使你們處境艱難,走投無路。”
西商無奈地說:“我需要足夠的緩衝時間,來調整產品的結構。”
黃瑞誠語氣和緩地說:“今天上午,我參觀了在座幾位同行的企業,毫不隱瞞地說,你們的設備陳舊,工藝也落後。假如希望通過反傾銷的手段獲得緩衝的時間,靠掐別人的脖子讓自己從容調整,隻會繼續落後。一個沒有危機感的企業,一個沒有競爭力的市場,還會有活力嗎?”
又一位西商問:“黃先生,您認為我們的出路在哪裏?”黃瑞誠說:“合作,交流,這是我們三十年積累的經驗,中國鞋企正是在與世界各國鞋企的合作與交流中得到發展的。在這裏我鄭重地向各位同行承諾,我願意像你們過去幫助我們一樣幫助你們重振雄風,與你們共同走出一條合作共贏的光明之路。”
商務參讚首先鼓掌。接著雙方都鼓起了掌。
散會後,商務參讚興奮地對黃瑞誠說:“黃總,你今天的這番話要是由政府去講就會讓人覺得隔了一層,而由你講就會讓西班牙企業家感到真實可信,又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畢竟這是一次兩國企業家之間的零距離對話。你單槍匹馬遊說歐盟,勇氣可嘉啊!”
黃瑞誠說:“今天在座的好多人連中國都沒去過,怎麽可能了解中國的發展進程和現狀,我是將心比心,將我所經曆的和我想說的話告訴他們。”
黃瑞誠、蘇若冰、黃小威、塞薩爾與意大利鞋業協會會長佩德羅夫婦在花園的長條桌旁一邊喝咖啡,一邊談笑風生。
佩德羅說:“瑞誠黃,我請您到家裏來,不代表我完全同意您今天在對話會上的話,更不代表我們意大利鞋業協會會投讚成票。”黃瑞誠說:“我太了解您了,是因為我今天說的歐盟反傾銷的內因,擊中了您的要害,對不對?”
佩德羅說:“您說得沒錯,反傾銷是一場歐盟各國之間的利益爭奪戰,是緩解內部壓力、轉移內部矛盾的工具。難道就沒有中國企業自身的原因嗎?”黃瑞誠感激道:“謝謝您給我留足了麵子。中國許多製鞋企業沉迷於‘貼牌生產’,心甘情願地賺取微不足道的加工費,不僅將大部分利潤拱手相讓給你們,而且又大幅度推高了出口歐盟的數量,勢必成為歐盟製鞋產業結構調整的‘替罪羊’,陷入反傾銷的陷阱。”
佩德羅說:“我們可沒有強迫你們成為歐盟的‘加工車間’哦。”黃瑞誠說:“不怪你們,是我們自己目光短淺。此外,我們的鞋類產品檔次不高,出口單價偏低,部分企業為爭搶國外市場份額不惜互相殺價,在國外市場打‘價格戰’,不但讓利於人,還授人以柄,成為你們‘低價傾銷’的借口,這不是自斷後路嘛!”
佩德羅感歎道:“您太冷靜了。如果中國企業家都像您這麽想,要不了幾年,全球鞋類市場的份額就會朝中國傾斜。”黃瑞誠說:“不容樂觀,材料、工藝、設備、技術都好解決,難就難在迄今為止我們在國際市場還沒有一個響當當的品牌,這是中國鞋業之痛。我希望有一天,我們的鞋能跟芬迪、古馳、迪奧、聖羅蘭、菲爾格慕擁有同樣的品質,賣出同樣的價格,這才是中國鞋業夢寐以求的目標。”
黃小威開著車一路前行,三人在車上大聲歌唱。在英國鞋業協會,黃瑞誠演講結束後,接過鮮花,英國企業家起立鼓掌。在德國的冷餐會上,黃瑞誠舉杯與德國企業家幹杯,黃瑞誠、蘇若冰、黃小威參觀鞋廠,與老外進行技術交流。黃瑞誠、蘇若冰、黃小威在米蘭大教堂前合影。在荷蘭的會議室裏,黃瑞誠拿著荷蘭木鞋,指著坐在自己兩邊的蘇若冰、黃小威,與坐在對麵的荷蘭企業家說著話哈哈大笑。
黃瑞誠他們回到了馬賽。黃小威開車,劉靈子坐在副駕上,黃瑞誠與蘇若冰挽著手坐在後排。蘇若冰說:“阿誠,你今天的演講太棒了,短短幾分鍾,台下的目光由質疑變成友善。黃小威,別裝酷!有什麽意見盡管發表。”
黃小威說:“從現場的效果看,所有的掌聲都出現在我話音落下之時,帥呆了!”劉靈子嗔怪道:“自戀狂。”
黃瑞誠故意問:“蘇,這是誇我說得好,還是誇他翻譯得好?”蘇若冰說:“你兒子什麽德行你還不知道嗎?”
黃小威感歎道:“真沒想到,一個人可以這麽自信地亮自己的長處,誠懇地揭自己的短處。咳,當初你要早對我這樣,何至於弄得我背井離鄉!”黃瑞誠說:“蘇,他可是你的學生,這話聽來是誇我嗎?”
蘇若冰岔開話題:“阿誠,回去給我的研究生做一次講座吧?”黃瑞誠連忙道:“這我可講不了,不去。”黃小威起哄道:“爸,你就別推辭啦,一家三口有兩個博士生導師,可是很牛很強大的呀!”
劉靈子悄悄在黃小威身上擰了一下,黃小威忙說:“更正一下,是一家四口,我邊上還有一口呢!”滿車飛出笑聲。
一家人在瓷器店餐廳晚餐。黃瑞誠問:“靈子,你們倆的事,你爸爸、媽媽知道了嗎?”劉靈子說:“早就知道了。”“沒意見吧?”“我去溫州那會兒,他們就同意了。”“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我聽小威的。”
黃瑞誠說:“怎麽能聽他的,他不靠譜!”黃小威裝模作樣地說:“我覺得早稻還沒割就先割晚稻才叫不靠譜呢!”
當然,要靠譜也簡單,水到渠成的事。在回國的飛機上,黃瑞誠輕輕地撫摸著蘇若冰的頭發,露出欣慰的笑容。蘇若冰說:“阿誠,想說什麽就說。”黃瑞誠用火熱的眼光看著蘇若冰:“那我可要說了。蘇,我們結婚吧。”
蘇若冰沒有回避黃瑞誠的目光,也沒顯出吃驚的表情:“一點都不浪漫,連求婚都不會。浪漫就不是你了。”
回到溫州,黃瑞誠和蘇若冰就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兩人走出大門,蘇若冰停下腳步說:“阿誠,你還沒向我求婚呢!”黃瑞誠說:“結婚證都領了,還要求婚嗎?”“必須求,不然我太吃虧了。”“回家我給你變一百種求婚花樣。”
蘇若冰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少一種也不行。”黃瑞誠摟著蘇若冰的肩膀狡黠一笑:“我一年變一種花樣,求上一百年。”
歐盟鞋業協會投票結果,反對撤銷反傾銷關稅的11票,同意撤銷12票,2票棄權。雖然以微弱票數獲勝,但是,按照歐盟鞋業協會的規則,棄權票計算在反對票裏,所以最終票數統計的結果是13比12,盡管與之前的一邊倒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是沒有通過,這樣,對中國鞋業企業征收反傾銷關稅將延長15個月。
浦律師、黃小威、雅克在一起分析案情。雅克拿著一遝資料說:“浦律師,歐委會對中國七家鞋業企業抽樣調查的結果已經出來了,成本和銷售價格都遠遠低於巴西。”黃小威說:“歐盟不承認中國是市場經濟國家,所以就不采納中國企業自身的成本和銷售價格,拿巴西作為比較出口價值的基礎,巴西的製鞋成本明顯高於中國。浦律師,這個抽樣調查結果對我們太不利了。”
浦律師說:“別急,歐盟1998年修改的條例規定,中國企業可以按照法律規定,主動申請市場經濟地位,這是一個新的立法條款。一旦裁定這家企業擁有市場經濟地位,就可以采納該企業的成本和銷售價格。”
雅克說:“為了減少行政機構調查帶來的超負荷負擔,保證在規定期限內完成反傾銷的調查,WTO的反傾銷協定以及歐盟的反傾銷條例都規定了,在涉及出口企業眾多的情況下可以采取抽樣調查的方法。”浦律師說:“雅克律師,抽樣調查的方法,並沒有說適用於市場經濟地位的認定,更沒有說可以用反傾銷調查來替代市場經濟地位的認定。”
雅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市場經濟地位認定的條款與反傾銷調查的條款,這兩個條款是不是可以相互適用,是決定官司勝訴的突破點。”浦律師點頭道:“沒錯,我們不去糾纏價格和成本,我們隻要找準這兩個條款的不同點,我們就能從根本上贏得官司。”
黃小威說:“等等,浦律師,我還是沒有完全明白。”浦律師說:“這麽說吧,歐盟采用巴西的製鞋成本作為衡量
中國製鞋成本的依據,我們不同意,可是歐盟說因為我們不承認中國是市場經濟國家,所以隻得拿經濟條件與你們差不多的巴西作為比較的基礎。那麽,中國的應訴企業就可以提出市場經濟地位認定的調查,如果歐盟說不用查了,我已經做過反傾銷抽樣調查了,這反映出了什麽問題?”
黃小威說:“我懂了,這樣一來,歐盟新的立法條款就形同虛設了。很明顯,同樣是調查,但是調查的內容和目的完全不同,兩個條款根本不能相互適用。”
雅克幽默地說:“這就像一個醫生對病人說,我查出你有胃病,所以,我要把你的心髒切除掉。浦律師,你這個申訴焦點抓得太好了。”
浦律師說:“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在等待歐盟地方法院開庭的這段時間,你們可能要不停地穿梭在法國和比利時之間,跟他們溝通,向他們遞交材料,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黃小威說:“我知道,上船容易下船難。”
黃瑞誠因為要等待歐盟鞋業協會投票結果,連續兩晚沒有睡好,眼睛裏都是血絲,報紙越看越遠,晚上老說眼睛模糊。蘇若冰挽著黃瑞誠到方氏眼鏡店驗光配鏡,剛驗好光,盧富有、陳大潮來了。
黃瑞誠問:“你倆怎麽找這兒來了?”盧富有說:“元彪告訴我的。接下來該怎麽辦?”陳大潮說:“眼看兩年的反傾銷就熬到頭,又延長15個月,我和富有都要打關門炮了。”
黃瑞誠說:“昨天夜裏我跟浦律師通過電話,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打贏官司,官司贏了,他們就得全額退回反傾銷關稅。”盧富有說:“打官司就是雞蛋碰石頭。他們今天反你兩年,明天反你三年,誰受得了啊!”
蘇若冰說:“盧總、陳總,你們要有信心。浦老師這次申訴的理由很充分,而且抓住了要害點,如果勝訴,歐盟對中國鞋業反傾銷的大棒就再也舉不起來了,除非他們修改法律。”陳大潮還是愁眉苦臉:“眼下怎麽辦?總不能先停下來,等官司贏了再開工吧?”盧富有說:“現在我們兩家開工率已經不足一半了。”
蘇若冰看了一眼黃瑞誠說:“阿誠昨天一夜沒合眼,都替你們想好了。”黃瑞誠點頭:“很簡單,我們三家抱團,聯合生產。”盧富有、陳大潮欣喜地說:“真的啊?!那太好了!”
黃瑞誠說:“走吧,這事還得聽總調度唐元彪的安排。告訴你們啊,得罪我沒事,千萬別得罪這個老鞋匠,他要不給你們安排生產計劃,我也沒轍。”
一年後,形勢劇變。侯三壽發現,季誠集團門口多了一塊牌子:溫州誠信小額貸款股份有限公司。江丐輝告訴侯三壽,這是由季誠集團作為主發起人,聯合多家骨幹企業共同組建成立的,隻貸不存,為中小企業和三農提供金融服務。黃瑞誠為董事長。
侯三壽還發現,杜光宗在兩室一廳的寫字間的廳裏掛上了“溫州宗盛信用擔保有限公司”的牌子。他走進來若無其事地轉悠著。
杜光宗從裏間出來看到侯三壽,吃了一驚:“侯總,你什麽時候來的?也沒打個招呼,嚇我一跳。”侯三壽說:“你還嚇我一跳呢,巴掌大的破地方,你也敢做上億的過橋貸款生意。”
杜光宗不好意思:“小打小鬧,混口飯吃。”侯三壽警告:“悠著點吧,這種變相高利貸是五月五賣菖蒲,短命的生意。你得學學黃瑞誠,弄一家小額貸款公司才是正道。”
杜光宗為難地說:“審批挺麻煩的,沒有幾家有實力的企業作為發起人,不可能批。”侯三壽問:“如果我願意牽這個頭呢?”
杜光宗說:“那肯定沒問題。不過隻有一兩個億的規模,你看得上嗎?要不你來控股我的擔保公司算了。”侯三壽斷然拒絕:“這種逼人喝鹽鹵的生意,我打死也不做!棠梨頭,等我把小貸公司弄下來,你就把你的破擔保公司關了,跟我做點正經的生意。”
於是,杜光宗戴著一副墨鏡到溫州誠信小額貸款公司營業櫃台前打探消息。
他問:“上這兒貸款方便嗎?”營業員說:“很方便。個人貸款的期限有12個月和18個月,一般能在申請的當天放貸;企業貸款不需要抵押、不需要擔保,隻要經營時間超過六個月就可以申請,一般兩三天放貸;還有循環信用貸款,那就更方便了。”“利率呢?”“按市場原則自主確定,上限不會超過同期利率的四倍,下限是人民銀行公布的貸款基準利率的0.9倍。”“額度呢?”“一般在100萬以下,最高不超過300萬。”
杜光宗回辦公室後,打電話把黃金娒叫來說:“侯總好像對小貸公司感興趣。”
黃金娒搖頭:“這種錢莊不像錢莊、互助社不像互助社的東西,他多餘感興趣。”
杜光宗說:“我去黃瑞誠那裏看過,跟擔保公司差遠了,還有好多限製,難道侯總還想跟黃瑞誠打擂台?”黃金娒一想:“三猴子精著呢,估計又有什麽利好的消息。”
杜光宗忙問:“他想讓我搞小貸公司,我的擔保公司怎麽辦?”黃金娒囑咐道:“你記住一條,他說讓你停,你就停,聽他的準沒錯。”
杜光宗不甘心:“做民間融資我做了十幾年,算是老前輩了,真沒有比今年更好的。前年多少人拿銀行的錢四處投資,好像銀行是他們開的,想什麽時候要什麽時候就有。今年到銀行拿錢沒那麽容易了,好多投一半的項目不能停,就跑我這裏來融資。沒想到溫州民間資金有這麽多。要是現在停我就虧大了!”
黃金娒說:“棠梨頭,你要是覺得自己比三猴子聰明,現在就把奮鈞科技的股份轉給我,我保證他不會再對你這個短命的銀背生意講七講八。”
侯三壽回來對江丐輝說:“像棠梨頭那樣的做法,兩分利息吸存,三分四分放出,政府遲早要管。”江丐輝說:“聽說不少人把自己的住房抵押給銀行,拿到錢都放到擔保公司了。萬一擔保公司倒閉,這些人不都得住天下啦。”
侯三壽說:“民間資本始終是國家想管而又一時半會兒管不了的事,所以我估摸著小貸公司是一種嚐試,今後很有可能朝金融公司甚至是民營銀行的方向發展。我們不妨成立一家。資金不過一兩個億,隨便招呼一聲就能湊足,關鍵是要弄到名額,盡快搞定。”
兩人正說著,林萬山走進辦公室說:“侯總,下周有三億元貸款到期,賬上的資金不夠。”侯三壽說:“開張支票過過場。”
林萬山說:“銀行說上麵查得很嚴,要求先還,大概一周再貸給我們。”
侯三壽說:“缺多少?我讓他們調劑一下。”“1.2億,要不要向各分公司調劑?”“各分公司都在用錢的節骨眼上,盡量不抽下麵的錢。”
侯三壽立即向西川河水電站的趙繼發調劑7000萬,用半個月,又向金麥場的黃金娒調劑5000萬。這才把1.2億的缺口補齊。
企業融資越來越困難。半個月過去,趙繼發催要他的7000萬,侯三壽隻好打電話說:“繼發,貸款還在走流程,我已經跟金娒說了,一會兒他那裏先打給你3000萬,剩下的4000萬我明後天搞定。公司沒問題,是銀行有問題了,你放心,我們有實力就不怕銀行不給力。”說完掛斷電話,對林萬山說,“跟我去銀行。”
侯三壽走進銀行行長辦公室,衝著行長劈頭蓋臉地說:“這算什麽事嘛?!我不用錢你逼著我要,我要用錢了你收回不給了,還讓不讓人活呀?!”行長歉意地說:“侯總,我也沒辦法,誰會想到卡在總行風險部,我當這麽多年行長也是第一次碰到。今天我上上下下打了一圈電話,風險管理部部長非說太陽能有風險,死活不鬆口,我頭比你還大。”
侯三壽說:“有沒有風險我還不知道?我這裏投資近50億,每分錢都有用處,你當初不逼我拿,我大不了少投幾個億;現在水管都鋪好了,你關水閘不放水,這不是要害死我嗎?!”行長說:“你別著急,我跟上麵溝通過了,你縮減一下貸款規模,不超過兩個億。另外要重新找一家資產優良、信譽好的企業做擔保,最好請季誠集團擔保,聽上麵口氣,他們對季誠的資產和負債率都十分滿意。”
侯三壽吃驚道:“減掉一個億啊?!真讓人說對了,相信有鬼也別相信你們銀行。原先的擔保企業都不行嗎?這叫什麽事嘛?擔保還指名道姓,我不找季誠,多找幾家聯手擔保行不行?”行長說:“我把底都透給你了,行不行你自己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