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晨曦透過窗簾照進客廳。黃瑞誠走出臥室,朝客廳裏看了看,轉身推門走進黃小威臥室,黃小威不在,雙肩包和瓷娃娃都不在。黃瑞誠站起身拿起一個插著幹花的陶瓷花瓶,將花瓶砸在地上,花瓶破碎成幾塊。他撿起破碎的花瓶,裝進袋子向外走。
黃瑞誠拎著破碎的陶瓷花瓶,從朔門老街街頭向街尾走去,不時在店鋪前打聽。在一家瓷器店,老板戴著花鏡仔細地查看黃瑞誠帶來的花瓶碎片後告訴他,修補好不漏水能做到,要看不出一點兒縫隙做不到。
黃瑞誠拎著陶瓷花瓶碎片從朔門老街出來,情緒低落地走在望江路上。蘇若冰開著車在黃瑞誠身旁停下,問:“黃總,是丟錢了,還是丟魂了?”黃瑞誠很勉強地笑道:“沒,什麽都沒丟。“
蘇若冰說:“愣著幹什麽?上車,怕我吃了你?”黃瑞誠坐在副駕座位上。
蘇若冰問:“小威呢?”黃瑞誠懊惱地說:“跑了。我既沒有罵他,更沒有打他,是一生氣無意中摔碎了他的瓷娃娃。當年,我愛人秦悅就是過街給小威買這個瓷娃娃,在回來的路上出的車禍。當時她躺在地上,頭上全是血,手裏緊緊地攥著瓷娃娃。小威趴在她身上哭著喊著叫媽媽。她沒有睜開眼,也沒說一句話,把瓷娃娃塞到小威的手裏就斷了氣……”
蘇若冰猛地停下車,怒視著黃瑞誠,問:“你為什麽要摔碎它?”黃瑞誠辯解道:“我是無意的,我正在找人修補……”沒等黃瑞誠說完,蘇若冰說:“你覺得能修補好嗎?你夠混蛋的!下車!”黃瑞誠悻悻地下來,呆呆地看著轎車疾駛而去。
黃小威也到朔門老街瓷器店詢問修瓷的事,答案令他非常失望。許金生告訴黃小威,他有個表舅是國家工藝美術大師,麗水龍泉人,從小就做瓷,幹了一輩子,在龍泉開了個工作室,說不定他有辦法。黃小威讓許金生馬上跟表舅聯係,他要去龍泉,要求許金生千萬別跟任何人說這事。許金生信誓旦旦地保證守口如瓶,對天發誓,絕不吐露半個字。
劉大師工作室是坐落在河邊的獨立院落,環境清靜幽雅。黃小威穿著一身名牌,背著雙肩包,沿著幽靜的小路走進院門。
工作間裏,劉大師正在教劉靈子、趙傑夫製瓷。黃小威走進來說要找劉大師。劉大師抬起頭說:“我就是,你是誰?”黃小威恭敬地說:“劉大師,我叫黃小威,是從溫州來的,我和你外甥許金生是好朋友。”
劉大師上下打量了一下黃小威說:“金生給我打電話了,說你想在我這兒學修補瓷器。想學修補瓷器,首先要學會製瓷,這個過程很辛苦。”黃小威說:“我能行。”
劉大師的女兒劉靈子,一邊幹活,一邊偷偷打量著黃小威。
劉大師說:“這些年來跟我學藝的有上百人。最後能留下的沒幾個。你幹不了,玩兩天就回去吧。”黃小威說:“劉大師,你就讓我試試吧。”
劉大師不抬頭也不應答。劉靈子小心地喊了一聲:“爸,你就讓人家試試嘛!”
劉大師讓黃小威留下了。
第二天一早,劉靈子走進工作間,讓師兄趙傑夫去取瓷石。她走到黃小威麵前,瞪了他一眼,讓他跟著去背瓷石。趙傑夫把工具放在皮卡車鬥上讓黃小威開車。黃小威說不會開車。
皮卡停在小礦洞前。趙傑夫去折樹枝,準備打草驚蛇,他看黃小威走進礦洞,急忙叫道:“危險,快回來。”話音剛落,隻聽黃小威“哎呀”一聲驚叫,轉身躥了出來,手捂著左腳踝,十分痛苦地說:“腳脖子就像針紮一樣痛。”
趙傑夫趕緊幫黃小威擼上褲腳,褪下襪筒,見他腳脖子上有兩個紅色小眼,正往外滲血,是被蛇咬了。趙傑夫一邊從傷口處給黃小威擠血,一邊說:“兩個齒孔,肯定是毒蛇。痛得厲害嗎?”黃小威說:“痛得像針紮、火燒一樣。”
趙傑夫說:“越毒的蛇,咬人越不痛;咬人痛的,毒性就不大。沒事兒,我被蛇咬過好幾次,把蛇毒一擠,再敷上蛇藥,沒幾天就好了。”趙傑夫一邊繼續擠傷口的血,一邊說,“這事兒怨我,應該提醒你,這礦洞不能隨便進,凡是出好瓷石的礦洞,十有九成九有毒蛇守護著。自古以來,上山取瓷石都要帶蛇藥。這事兒回去你別跟人說,師傅知道了會怪罪我,弄不好還會責罰我。”
趙傑夫從車上拿出一瓶水,給黃小威清洗傷口,然後塗上碘酒,掏出隨身攜帶的蛇藥給他敷上後,要送黃小威回去。黃小威跺跺左腳說沒事了,不疼了。於是倆人進礦洞去采瓷石。
回來的路上,趙傑夫一邊開車一邊告訴黃小威,師傅是苦出身,11歲就當拉坯工學藝,自己苦幹,一步一步在龍泉站住了腳。要想在這兒待住,要特別能吃苦。
回到家,黃小威和趙傑夫一起從車上卸拉回的瓷石。劉靈子走了過來,看了看,橫了黃小威一眼說:“你要和師兄一塊幹,別養成投機取巧的壞毛病!”
黃小威左腿稍瘸,幹得汗流浹背,左腳踝傷口滲出的血把褲腿染濕了一大塊。劉大師在素胎上繪完一筆,對著窗查看毛筆頭是否掉毛,無意中看到了黃小威左褲腿上的血。他觀察了一會兒,繼續用毛筆在素胎上筆走龍蛇地畫著青花。
吃午飯了,趙傑夫端著飯菜,朝碗裏的紅燒肉聞了聞,一臉愜意。劉靈子給黃小威盛菜,特意多加了一勺紅燒肉。黃小威卻皺了一下眉頭,想說又沒好意思開口,他在餐桌前坐下,將肥肉從碗裏挑出來放在餐桌上。
劉靈子看到了黃小威的舉動,拉下了臉氣呼呼地走到他跟前問:“為什麽把肉挑出來?”黃小威說:“是肥肉,我不……”
劉靈子厲聲道:“肥肉不能吃嗎?什麽本事都沒有,挑食、浪費的本事倒不小。”黃小威衝著劉靈子怒目而視要發作。劉靈子毫不示弱,瞪著黃小威質問道:“瞪我幹什麽?我說錯了嗎?”
趙傑夫連忙起身勸道:“師妹,別為難他,我吃,我愛吃……”說著,準備去拿餐桌上的肥肉。劉靈子大聲道:“師兄你放下!不能慣他一身臭毛病!你今天要是敢不吃,立馬滾蛋!”黃小威慢慢地垂下眼簾,將餐桌上的肥肉撥進碗裏,硬著頭皮吃著。
看劉靈子走了,趙傑夫小聲說:“別生你師姐的氣,時間長你就知道她是個好人,心地善良,誰要是有病有痛遇到什麽事兒,她指定熱心幫忙。”
明月當空。劉靈子聚精會神地練習太極拳。黃小威睨了一眼劉靈子,邊走邊自語道:“花拳繡腿。”劉靈子喊道:“站住,你說什麽?”黃小威停下腳步:“沒說什麽。”
劉靈子說:“想跟我比試?”“不想。”黃小威說著,不屑地看了一眼劉靈子,壞笑道,“哼,一拳太重,半拳收不住。”
劉靈子說:“嘿,我倒要討教討教。”“討饒還差不多。拜拜。”黃小威邊說邊走。
劉靈子跨步擋在黃小威的麵前:“出招吧。”黃小威說:“算了,好男不跟女鬥。閃開。”
劉靈子不依不饒地擋在黃小威麵前:“有本事自己走過去。”黃小威試了幾次沒能過去,就說:“別逼我動手。”
劉靈子說:“就怕你不敢動手。”黃小威急了:“我讓著你,別以為我怕你。”
劉靈子說:“偽娘才說這種話呢。”“你說誰是偽娘?”黃小威被激怒了,說著,走向前伸手欲推開劉靈子。
劉靈子借著黃小威衝過來的勁,反手一個利落的推擋,紋絲不動地立在原地。黃小威向後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屁股擦著地麵滑出了老遠。
“記住了,逼你,也別跟我動手。”劉靈子說完,撇下黃小威,繼續若無其事地打太極拳。黃小威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灰溜溜地推門進入宿舍。
黃小威跌跌撞撞地走到床邊,疲憊地倒在自己**,鞋子衣服未脫,被子也沒蓋,就發出了沉重的鼾聲。劉靈子敲門,敲了半天,裏麵沒有應答,就推門走進房間,走到黃小威床前喊:“起來!”黃小威迷迷糊糊地說:“幹嗎呀,別鬧。“劉靈子說:“誰跟你鬧了,趕緊起來,窯眼收拾幹
淨了再睡。”
黃小威昏昏沉沉地坐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門口走去,身體一晃,撞了門框上,額頭上撞出個大包。宿舍裏,劉靈子看到黃小威拿起鐵鍬從煆燒窯裏往外鏟瓷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下意識地衝出兩步,又站住了,一臉焦急的樣子。
黃小威正在趙傑夫的指導下練習拉坯。趙傑夫說:“我們現在製作陶瓷的七十二道工序全是古人留下的。”黃小威說:“不對吧,明朝科學家宋應星在《天工開物·陶埏》一書中關於陶瓷製作說,‘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細微節目,尚不能盡也。’這七十二道工序究竟是什麽,古人並沒有留下可資參考的文獻。其實這是古人以天地陰陽五行之數用來表示數量多。”
趙傑夫問:“你是說,師父的工序不是古人留下的?”黃小威說:“當然不是了。古代瓷製作的工序傳到現在早改了,現在所謂的七十二道工序,是有人根據現代陶瓷製作工藝實踐,按照《天工開物》所說的過手七十二,硬拚湊起來的。成型的二十九道工序,其中注漿成型,拉坯成型,印坯成型中都有打章、幹燥程序。按理說打章、幹燥隻能算兩道工序,現在算六道工序,為什麽?算兩道就湊不成七十二道了。”
趙傑夫說:“小威,你真厲害,你在這兒好好學,肯定比我強,將來也會成為大師。”趙傑夫突然發現劉靈子站在身後,趕緊閉上了嘴。
黃小威說:“那是。你別看劉靈子受大師的嫡傳,對我總是吆五喝六的,我要是像她花那麽長時間,肯定比她強。”劉靈子的臉拉下來了。趙傑夫趕緊用手去捅黃小威。
黃小威喊道:“別捅我,再捅不成器了。”劉靈子黑著臉說:“停下,早就不成器了。”
黃小威不服氣地瞪了一眼劉靈子說:“哪不成器了?”劉靈子說:“挪泥都不會,坯拉得再漂亮也是廢品。”
劉靈子接著說:“瞪我幹什麽?有這樣的眼力去盯泥料啊,泥料上氣泡都沒挪盡就拉坯,哪個師父教你的?是不是打算將七十二道工序全減了,就剩下一道嘴皮子工序啊?”趙傑夫連忙說道:“師妹,是我挪的泥,不關……”
“誰挪的我看不出來嗎?他先天就笨,就不是吃這碗飯的料,再讓你給護出一根懶筋來,是不是想讓他上街賣狗皮膏藥啊?”劉靈子說,“師兄,你去吃飯吧。他留下,重新挪泥拉坯,少吃一頓餓不死。”
劉靈子推著趙傑夫走了。黃小威氣呼呼地掰開已經成型的毛坯,仔細一看,見毛坯上有細微的氣泡,遂將毛坯揉成團,坐在泥凳子上重新挪泥。
趙傑夫匆匆忙忙吃完飯起身往外走。劉靈子指了指飯菜說:“師兄,拿過去,別說是我叫你送的。”
黃小威還在挪泥。趙傑夫走過來,將飯菜遞給黃小威:“快吃吧。真奇怪,靈子平時脾氣挺好的,從來不跟人發火,怎麽偏偏跟你過不去?你得罪她了?”黃小威說:“怎麽可能呢,我來之前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麽個人。”
黃小威喝著粥也不吃菜,喝到最後發現碗底還藏著一個荷包蛋。
傍晚,趙傑夫開皮卡車,劉靈子坐在副駕上。趙傑夫笑問:“師妹,我問你件事兒。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黃小威?”劉靈子的臉一下子紅了:“你聽誰說的?別胡說。”
趙傑夫說:“誰也沒說,是我自己看出來的。”片刻,劉靈子問:“他知道嗎?”
趙傑夫說:“好像不知道吧,對你還挺生氣的。”劉靈子火了:“哼,我對他那麽好,他哪來的氣?等著,我非得好好收拾他。”
侯三壽、林佳來和黃瑞誠在金麥場小聚。
侯三壽說:“阿誠,你讓我吃一顆定心丸,我得謝謝你。這次去西藏的路上,小威和小帆從青梅竹馬上升到生死相依,你說這不是讓我吃了定心丸嘛,雖然有情有義的是小威,可我還是記你的情。”黃瑞誠說:“什麽青梅竹馬、生死與共,你就別黃連樹下彈琴,苦中作樂了,這臭小子再這麽下去,非鬧出人命不可。”
林佳來問:“阿誠,你是不是懲罰小威了?”黃瑞誠愧疚地說:“本來想借翻車的事好好敲打敲打他,可是,陰差陽錯,打碎了秦悅留給他的瓷娃娃……”
侯三壽說:“阿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必須向小威認錯,長輩向晚輩認個錯不丟麵子,是給他們做榜樣,讓他們知道有錯必改是真男人。”林佳來不滿地說:“你就是豬八戒的嘴,隻拱人家,不說自己。我怎麽沒見你認過錯呢?”
侯三壽說:“我沒錯認什麽錯!就說請克林頓代言這件事吧,嘿嘿,奮鈞集團名聲遠揚,訂單像雪花一樣多,還有……”林佳來說:“還有MGX公司和你談合作,是嗎?又吹,你淨揀好聽的說,不好的怎麽不說?!”
侯三壽盯了林佳來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說了,掩飾道:“這事兒有什麽不好?互利共贏。MGX公司借我們的資源打入中國市場,在降低成本的同時,讓他們的品牌接中國的地氣。我們借助MGX公司發力,把自己的品牌打向世界。到那時,再上市到股市上玩資本運營。等著吧,我們和阿誠會有爆炸式的發展,成為和MGX公司一樣的國際化大型跨國公司。”
黃瑞誠說:“我倒沒有你這麽宏大的想法,我本來隻是希望通過和MGX公司合作,開拓開拓國際市場。學習他們品牌營銷的經驗,把季誠做成一個國內外小有名氣的民族品牌,我就知足了。”侯三壽說:“其實都是把自己的企業做大做強。阿誠,以前所有的事兒,到今天為止,翻篇了,接下來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你盡管開口,我一定兩肋插刀義不容辭。”
林佳來輕輕推了侯三壽一把,說:“今天請阿誠來,不是聽你胡天海地吹牛逞能。”
侯三壽說:“你不就是讓我說那件事嘛,好辦。”
黃瑞誠問:“你們想說什麽事兒?”侯三壽說:“能有什麽事兒,兩個孩子的事。我想讓你兒子當我的女婿,給你一天時間考慮,行不行都回個話。過了這一天,我就給女兒另找婆家了,你再想也沒用。”
黃瑞誠說:“這是兩個孩子的終身大事,我那兒子,你們也知道……我得先聽聽他的意見。”侯三壽說:“輪不到你聽,他們兩個早就有這層意思了。我跟佳來態度很明確,順水推舟,就看你了。我女兒不是沒人要,關鍵看你願不願意成全兩個孩子。”
客廳裏燈火通明,黃瑞誠閉眼斜靠在沙發上。電話鈴響了。黃瑞誠聽到電話裏是蘇若冰的聲音:“幹嗎呢?”黃瑞誠說:“嗯,啊,沒幹嗎……”蘇若冰說:“怎麽?睡了?沒睡?我在你家樓下酒吧。”
黃瑞誠走進酒吧雅座,蘇若冰愛理不理地顧自品嚐著雞尾酒。黃瑞誠怯怯地說:“我一直沒有小威的消息,上次是手機不在服務區,現在幹脆停機了。你呢?”蘇若冰搖了搖頭說:“你們這些老板是不是都一個德行?托人辦事還得人家主動匯報。不必解釋,解釋就是狡辯。”說著,拿出一張寫著人名、電話號碼的紙,“你看,這些都是小威同學、朋友的電話,肯定有人知道小威在哪兒。”
黃瑞誠趕緊把紙接過來,收好:“太感謝你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瓷娃娃,放到蘇若冰的麵前,“是在妙果寺的古玩雜貨市場淘的。”
蘇若冰拿著瓷娃娃仔細地看著說:“確實跟小威手裏的一模一樣,可是……”黃瑞誠歎了一口氣說:“是啊,他不會要的,這不是他媽媽買的,沒有他媽媽留下的印記。”
蘇若冰輕輕擦拭著瓷娃娃,看著黃瑞誠說:“我發現你還不至於無藥可救。”黃瑞誠不敢接話,悶頭喝著酒。蘇若冰說:“聊點什麽吧。”黃瑞誠抬頭看了看蘇若冰,還是沒敢接話。蘇若冰說:“你想悶死我呀!聊!聊你和小威的事!”
黃瑞誠連灌了兩杯酒,低頭盯著酒杯說:“秦悅走了之後,朋友都勸我再給小威找個後媽。我沒聽,不想讓孩子不自在。現在想想,他媽媽剛走的那年,是我跟孩子待在一起最多、說得最多,也最融合的日子。隻是,我盡力不提他媽媽。後來確實因為太忙了,
隻好把他送到寄宿學校,再後來把他送到上海讀初中、高中。距離遠了,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他對我也越來越生疏,關係也越來越僵。真後悔不該送他去寄宿學校,孩子沒了媽媽,爸爸一個月見不到一次……”說著,黃瑞誠的眼圈紅了。他一仰脖子幹了杯中的酒,又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上一杯,已經有了醉意,舌頭也大了,“高二放暑假前,我接到小威班主任的電話,很不客氣,讓我立馬趕到上海。我問出什麽事了,人家不說。當天中午我就飛去上海。班主任一見我,拿出一張登記表,啪的一聲拍在我的麵前。我一看,上麵寫著《暑期家訪登記表》,其中有一欄:‘到你家怎麽走’,臭小子在這一欄中寫了一句話:‘可以從東海遊過去。’”
蘇若冰忍不住哈哈大笑:“是黃小威的風格。”黃瑞誠繼續說:“我趕緊向老師賠禮道歉,保證好好教育兒子,還真誠邀請班主任坐飛機到溫州來旅遊,吃住行我包,這是家訪,應該的。我走出辦公室,看看後麵沒人啦,就見小威一個人躲在學校的角落裏使勁笑,笑得肚皮都抽筋了。”
蘇若冰疑惑地問道:“按你的做派,應該狠狠教訓黃小威一通才對啊?”黃瑞誠說:“一年跟兒子見不了幾次麵,舍不得。再說,這話除了我兒子,誰能想得出來?”
蘇若冰問:“小威嘴裏這些話多著呢,你現在怎麽就不欣賞啦?”黃瑞誠已經完全醉了,大著舌頭說:“欣賞……欣賞什麽?他反對我,一句也……也不聽我,我……”說著,趴在台子上呼呼大睡。
蘇若冰急匆匆地走到吧台,問調酒師怎麽辦。調酒師說:“他最近老這樣。我讓小區保安老孫來,交給我,你可以放心走啦。”
蘇若冰拿起包,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地折返回來,拍打著黃瑞誠:“黃總!黃總!你醒醒!你醒醒!”黃瑞誠毫無反應。
小區保安老孫走進雅座,從黃瑞誠的褲子口袋裏掏出鑰匙交到蘇若冰手裏,在調酒師把扶下背起黃瑞誠來到他家門口。蘇若冰趕緊打開房門。老孫將黃瑞誠放在沙發上,拉過沙發上的一條毯子蓋在黃瑞誠身上走了。房間裏亂極了。蘇若冰小心地用手在黃瑞誠的鼻子底下試試,然後又在自己的鼻子底下試試,這才放心地拎起包走了。
侯三壽和黃瑞誠為倆孩子的事兒又坐在一起。侯三壽不快地說:“我說你這小子太過分了,兩個孩子的事,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你拖到現在還沒個準信兒。怎麽?小帆不配小威?”
黃瑞誠說:“你那女兒比小威強百倍。小威要能娶上小帆,就是我們老黃家的祖墳冒青煙了。”侯三壽說:“這話不假,也省得我倆老是明不爭暗鬥了。一想到我侯三壽的女兒要嫁給你們黃家,我這心裏就覺得虧。哪一天我閉眼一蹬腿,城頭上的齊天大聖就變成黃小邪了,我這一輩子都在給你們老黃家打工啊!這麽一想,還不如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兩家抱團共同對外。”
黃瑞誠說:“我還巴不得呢,可是這臭小子拍屁股跑了,到現在都沒回來。我怕這事兒他跟我強,就算他願意,我要先答應你了,這事也得黃。”侯三壽非常自信地說:“放心吧,黃不了。這兩個孩子從小一塊長大,你來我往早就有意思了。要不然,我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會冒著生命危險跟著小威去西藏嗎?我們隻是幫他們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說不定我們就是多餘的,他倆也許早就捅破了。”
黃瑞誠說:“這樣我當然求之不得囉!我巴不得早點把你城頭的侯字旗變成我家的黃字旗。”侯三壽認真地說:“你敢!要變也輪不到你變。”
黃瑞誠說:“急什麽,現在得先把我那臭小子找到。”侯三壽說道:“你放心吧,找小威的事兒交給我。“
黃瑞誠問道:“你有什麽辦法?他的那幫狐朋狗友我都一個一個打電話問過了,誰都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兒女的事先放一放,我今天找你來,是要跟你商量MGX公司這件大事兒。我憋了這些天,覺得還是跟你通通氣好。”
侯三壽的手機響了,他接聽電話後臉色大變,驚訝地說:“什麽?我馬上回去!”黃瑞誠問道:“出什麽事了?”“以後再說。”侯三壽說著匆匆走出去。
回到辦公室,侯三壽拿起電話撥打:“坎貝爾先生休假還沒回來?好吧,請轉告他,我有急事,請他務必給我回電話。”他掛斷電話,恨恨罵道,“這隻老狐狸是賣糖糕的王八蛋,盡拿甜話哄我,關鍵時刻躲起來裝好人。”林佳來著急地說:“你現在才看清啊?美國人就認利,有利親,無利仇,一點兒也靠不住。現在怎麽辦?美國又一批貨馬上就要啟運了,是運還是不運?”
侯三壽生氣地說:“我們沒侵權,沒剽竊,幹嗎不運啊!”林佳來說:“你知道你那個克林頓免費廣告給你招來多少訂單嗎?一旦啟運,美國法院判你禁售,壓貨就能把我們壓死!”
侯三壽發火了:“你趕緊給我滾!這件事夠倒黴的了,不需要你再來哭喪!你一貫正確,我要跟你一樣,對集團的發展什麽主意也不出,什麽點子也不想,什麽事情也不幹,別人想出點子、想出辦法我就反對一下,我比你還正確!”林佳來辯駁道:“我是這樣的人嗎?你把小作坊做到大公司、大集團,這一路走來我反對過你嗎?如果我一直反對你,集團會發展到今天嗎?我現在提醒你,是因為你頭腦發昏飄起來,把所有的偶然都當作必然了!”
侯三壽說:“不對嗎?都像你一樣,走一步想三步,還會有必然嗎?奮鈞集團還會有今天嗎?優秀企業家的素質是什麽,你知道嗎?就是要在人們意想不到的地方,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取得意想不到的成功,這也是我的信條!”
蘇若冰下班回來,見黃瑞誠站在公寓樓的台階上,一臉不悅地嗬斥道:“黃瑞誠,半夜三更跑這兒裝神弄鬼,想幹什麽?”黃瑞誠說:“蘇……我有要緊的事找你。”
蘇若冰說:“打電話預約會不會?尊重別人就是尊重自己。”黃瑞誠說:“打了,你關機。”
蘇若冰問:“MGX公司起訴你們了?標的額?”黃瑞誠答:“7000萬美元。蘇……能賞口水喝嗎?我急得嗓子都冒煙了。”
公寓電梯門打開,黃瑞誠剛要進電梯,蘇若冰突然冒出一句話:“進屋以後,不許亂看。”黃瑞誠說:“行,不看,什麽都不看,閉著眼睛喝水。”
蘇若冰坐在粉紅色的電腦圈椅上。黃瑞誠坐在造型別致的單人充氣沙發上,像是陷在球裏。蘇若冰居高臨下俯視他。黃瑞誠拿起一杯水,一仰頭將杯子裏的水喝得見底,他突然發現,客廳的天花板上飄著各種顏色的氣球,氣球上麵還有各式各樣的塗鴉。蘇若冰厲聲道:“不看美女看什麽球啊,不許亂看!”
黃瑞誠趕緊將目光轉向蘇若冰問道:“蘇……說心裏話,我真不想打這個官司。能找對方和解嗎?”蘇若冰說:“不應訴怎麽和解?不應訴法院就會以侵權為由判你禁售,到那個時候你喝西北風吧。”
黃瑞誠猶豫道:“人家財大氣粗,我是怕鬥不過他們……”蘇若冰說:“打官司又不是打架,你什麽時候聽說過真理掌握在大塊頭手裏?”
黃瑞誠說:“照你的意思,必須應訴?”蘇若冰說:“我沒什麽意思,是你無路可走。我的老師浦淩塵律師,是這方麵的專家,他在北京名氣很大,打贏過不少的跨國官司。我可以幫你聯係,但具體的事得你們自己談。”
黃瑞誠說:“謝謝了,蘇……你不幹企業,虧了。”蘇若冰哼了一聲:“別拿話圈我,我就是個紙上談兵的教書匠。”
黃瑞誠又偷著瞄天花板上的氣球。蘇若冰不客氣地說:“黃總,水也喝了,事也談了,你可以走了。”黃瑞誠欲站起身,又不免好奇地問:“你常對客人下逐客令嗎?”
蘇若冰說:“這是女人的專利,但不針對紳士。”黃瑞誠問:“我不是紳士?”
蘇若冰說:“難怪侯三壽總愛治你,是紳士就該明白,什麽時候該來,什麽時候該走。”
黃瑞誠悻悻離開,出門前還不忘偷偷瞄一眼天花板上的氣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