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為樹王造福一方,做情郎地久天長。

“老師你聽見了嗎?老師……說著,君如哭了。”我作為樹也哭了,雖然我的思維是樹的,但仍是有人的殘餘。

我的哭泣伴隨著風的搖撼樹葉,竟然有淚落在了地上,君如哭泣的聲音很響。她不斷地抽噎,最後倒在了我的麵前,我用樹枝抱住了她,她漸漸靠著我的樹幹睡著了,果然下雨了,我用樹葉遮住了雨水。

我抱著這個我深愛的女人,卻無法給她太多的愛,我已經不是人,可是我抱著她的時候自己也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君如已經離開了,我無法說話。我告訴我的樹兄弟們好好照看她,決不允許別人欺負他。

君如走了,媽媽常來看我,她似乎隱隱覺得這棵樹有些稀奇古怪。媽媽常對人說起,看到這棵樹似乎能看到自己兒子的影子,這下可把別人嚇壞了。

整個村裏的人都不敢單獨到這塊地裏來了,媽媽卻很開心,媽媽是沒有錯的,但是在這個迷信和科學參半的地方,這話一般讓人驚懼,一般讓人覺得媽媽似乎要瘋了,但是媽媽還是照常的勞作。

夏天到了,我會使勁增長自己的枝葉,好為媽媽遮擋更多的風雨陽光,媽媽不覺得累,有時候累的時候會坐在我的樹蔭下望著小山上我的墳塋發呆,或者喃喃自語,大多是給我說話,說我小時候的事,說最近家裏的情況,爸爸的身體,秀秀是如何的孝順,但是媽媽說黃虎經常來找秀秀,媽說覺得讓秀秀改嫁是比較好的一件事,因為這樣秀秀不再用這樣守著兩位老人了,並且媽媽認為自己可以把女孩帶大,媽媽臨走時說,自己一定讓秀秀改嫁,不然對不住我。

媽媽走後,我開始哭泣,我一哭,這漫山遍野的樹也跟著哭泣。

村裏人開始納悶,“你們有沒有聽到哭聲?”大忽悠開始說話。

“沒有啊,你又開始忽悠我們啦。”

“我沒有,你們再仔細聽聽。”

“啊!果然有哭聲。有鬼啊!”有人開始叫喚。

“別啊,哪有什麽鬼,那是樹在哭。”大忽悠聽得真切。

“大忽悠,你快去回去吧,我們不想聽你忽悠了。”

“算了,真的是樹,不信,你們就亂猜吧。”

“別哭了,我開始說話,都去休息吧,我哭我的,你們湊什麽熱鬧。”

“我們和你一樣悲傷。”

“好了,我也不哭了,這都是命,沒啥可哭的。”

我時常關注秀秀,但是我也覺得秀秀改嫁會好一些。

但是我不希望秀秀嫁給黃虎那個人,那個人我從骨子裏厭惡他,就算身為樹我也一樣。

可是我是樹,樹是離不開土的,我知道一切事情的發生我已經無法阻止了,可是一旦我阻止有些事情就不會那樣結局了。

可是在結局沒有出現之前,我總喜歡去傾聽那個世界。當然有時候我傾聽來自宇宙深處的風暴,那風暴決定著這個星球未來的生死存亡,但是每一次劫難,我們樹中許多幸運兒都能躲過去,相反作為行走的高級動物們卻隻能引頸受戮,蒼天是公平的。

但是有時候我也隻能傾聽市井的言語。

比如幾個女孩子走了過來,其中一個說道,“男人就是賤,你不跟他好,他說你冷漠,你跟他好,他說你賤。”

“媽的,真不行這孩子我自己生。”

別人問了,“你怎麽生?”

“人工授精。”

“可是人工授精,你能知道孩子他爹是誰嗎?”

“那就回到母係氏族時代,隻知其母不知其父。”

“你可真能想象。”

“這樹自己都能雜交,憑什麽我自己就不能生孩子啊?”

我聽後哈哈笑了起來,一笑起來樹葉就嘩嘩的響。

“看,樹都在笑你了。”

“瞎扯!如果樹能笑,我待會就光著腳走回去。”

“你不信,再說一遍。”

那女人重複了一遍,我真的又笑了起來。

她們啊的一聲嚇跑了,而且皮鞋跑丟了,也顧不得回來撿。

我扭動身子用樹葉撩了一下他們的頭發,她們跑得更快了。

從此這個地方更加的邪乎,但是這樣反而使旅遊也更加發達。

因為大樹不但能開出色彩斑斕的花,而且是一棵通靈的樹。

當地政府決定大力開發附近的景點,讓每一棵草都有它的曆史和故事,讓每一條路都能走回古代去,讓每一戶人家都能有自己曆史故事,於是這個文件一下發,我們村可真熱鬧啊!瞬間來了很多作家們,曆史學家們,吃喝拿之後,開始杜撰故事。我被杜撰的更是誇張,之所以我如此厲害,原來當年有個君王出征的時候,在此休息,把馬鞭放在了我的身上,於是我有了王者之氣。於是原來我們村子叫王三愣村,改成了王都村。

我的娘啊,這一改,還逼著我們所有的人都改姓王。我們不願意,就會被趕走,據說這是政策。沒辦法,於是皇帝的新衣開始上演。那個王,據說是秦始皇。

“真是可笑,隻有我們家沒改,他們不敢怎麽找我們,爸爸說你們搞旅遊,我們不攔著,想讓我改姓,沒門,我們是孔夫子孫子弟子之後,我們驕傲,就是不改。”

因為有了旅遊業,我眼前的路越來越寬,而且有了路燈,這一下一向冷清的地方忽然熱鬧起來可是我家的田地還在,很多人時間久了照樣來種田。

這路燈壞了我很多好事,我看上俊俏一些的樹,想不分晝夜的辛勤把活幹,但是叵耐我含蓄的樹性使我還撕不破臉。

但是有時候我也顧不了那麽多,因為為了樹的繁榮,我隻有犧牲自己了。

甚至,有時候我看上遠處的漂亮的樹,我會找樹幫忙,給我開道,我的根係不斷延伸,當我翻山越嶺,穿林渡水而來的時候,那一株美麗的樹,高興地說,“我一直等著大王呢。”

那感覺和古代的皇帝巡幸妃子差不多。當然這樣投懷送抱的女樹,我不是不喜歡,隻不過是不很喜歡,我喜歡那樣的女樹,我追求她,他躲著我,不因為我貴為王者而奉承我,最後終於被我征服,依然不卑不亢,這樣的女樹我是最愛的。

可惜這樣的樹不多,她們的命運也很無常,有時候剛跟我好過,就被砍伐了,我想這都是我的罪過。

當然有些樹我也是渴望而不可及的,因為那些樹是屬於別的樹王,他們的是大山的子民,我隻能高山仰止了。而許多漂亮的樹就在對麵高高的山上,我這輩子也爬不上去,我隻好歇菜了。

這正應了我在塵世常說的一句話,是狗總有你吃不到的骨頭,是人總有追不到的女人。那麽,是樹總有你爬不上的樹。

你們都知道,做人不容易,其實做一棵樹又何嚐容易。

不僅有內憂,還有外患。我的內憂是愛情,我的外患就是“外敵入侵”,這個外地是一種草,名字叫做紫莖澤蘭,聽起來像個日本名字,但是卻是從美國來的,美國本身就不要臉,可是沒想到他們的草也跟著不要臉,真是覆巢之下無完卵,這種草漂洋過海乘風而來,更不要臉的事,來做客沒關係,可是來了就不走了,不但不走,而且不斷擴張他們的地盤,並且搶占我們樹的底盤。

並且勢不可擋,當地旅遊業受到衝擊,來人看到的不是樹林,而是草林。並且衝擊到當地的莊稼,我們家的水田都被草吃得幹幹淨淨。

我找到他們的老大,希望他們滾回去,或者至少他們的子孫隨著風和水回到他們的陽光地帶,但是他說這由不得他們。那好,我沒什麽可講了,先禮後兵,緊接著我命令兒孫們發起總攻,斷了他們的水,斷了他們的糧,把他們連根翹起,斬草除根。幾乎是一夜之間,漫山遍野一片枯黃,當地人拍手稱快,他們不會知道這是我們樹的功勞,他們不會知道為了這場戰役我的子孫死去大片,也是一片枯黃。

而這又成了一大景點,說是早來的秋天,唉,草木含悲,人類含笑。這個世道,就是這般。沒有人會紀念我們這些死去的樹們。

但是媽媽卻說,“多虧了這些樹!”

於是村裏的人當真了,開始到我的麵前燒香磕頭,把我熏的是兩眼淚汪汪,許多樹們都笑我,這讓我怎麽混呢。這些人啊。

又是一個春天來了,我分明感覺的自己的體力不支,是的,閻王把我降生為樹,有了樹的尊嚴,有了樹的體魄,有了樹的行為,有了樹的後代,樹的家族,成為了一代樹王。

是多麽驕傲,多麽滿足的事。但是有一點正應了我們這個古老國度的諺語,大成若缺。因為我附體的是一棵櫧樹,櫧樹壽命太長,那麽我跟我的戀人什麽時候能見麵呢?

見麵的時候,我又是誰,而她又是誰?秀秀時常來看我,當然看的是我遠處山上的墳,她不曾改嫁,我不知為什麽,她這樣一個女子,在我生命的最後關頭,竟然能對我如此忠貞,而且還為我生下了我的女兒。

女兒漸漸長大,不像我,可是又有點像我,也許集合了我和秀秀的優點。秀秀年輕時誤落風塵,後來遇到我這個浪子,竟然成就了一對姻緣,從她身上我想到了一句話,偽名儒不如真名妓,是真君子自風流。

我一直認為我的命運是好的,做人的時候有女人愛著我,寵著我,隨著我,做樹的時候也有女樹愛著我,寵著我,隨著我。

但是樹總是這樣活下去,也覺得無聊與乏味。我想什麽時候我能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