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義府內城, 蔡家村。
一座背靠著森鬱大山的小小村子,村中隻有十幾戶人,全是姓蔡的人家。
蔡宅建在村子中間, 背靠宗祠,鄰居早些年遷往城中便將宅子賣給了他家。
所以蔡家雖沒分家, 兩房人卻不住在一起。
蔡楊應早跟家中長輩提過好友要來拜訪之事,盛葉舟他們到的時候院門口站滿了人, 蔡家人全都沒下地。
一通寒暄後, 蔡父將他們迎進堂屋, 在蔡楊幾人的連聲催促下,這才與蔡二叔等匆匆趕去田裏,隻留蔡母和群半大孩子在家中招待客人。
蔡母一看便知是個利索的人,烏發在腦後挽了個發髻, 隻用支木簪子固定住, 兩頰曬得通紅,眼尾處甚至有大片淡斑。
但她隻是站在那淺淺一笑便能使人如沐春風,不自覺洗去浮躁安定了下來。
“伯母您快歇歇吧。”
在蔡母再次將山核桃端到桌上之時,盛葉舟連忙向蔡楊使眼色。
“娘, 他們幾人都是兒子好友,不用如此客套,我們說說話就好。”蔡楊按住蔡母的手,勸道。
“都不是啥精貴東西,你們邊吃邊聊, 我去燒水沏茶。”蔡母笑得溫和, 臉上是抑製不住的笑意:“楊兒性子木訥, 能結交到你們幾個好友,我這個當娘的也能放心些。”
未出閣前蔡母見過不少官宦子弟, 哪個不是被驕縱得目中無人,身後仆人簇擁,稍有不順心便將氣撒到伺候的人身上。
這幾個孩子舉止有禮,絲毫沒有大戶少爺們骨子裏的高高在上之感。
能教導出如此心性的孩子,安義府城內還真沒有多少家。
幾人真心與兒子結交,孩子日後在世上也多了些依仗,怎麽能叫蔡母不熱情相待。
“娘。”蔡楊有些無奈,站起推著母親將人往正房走:“您去瞧瞧奶,我方才好像聽到她喚人。”
“好好好,娘這就去,你可別輕慢了朋友。”蔡母笑著應聲。
應景似的,屋內傳來道很輕的咳嗽聲,隻一聲便悶了下去。
“娘。”
“奶。”
兩人神色微變,也沒心思再說笑,一起快步出了堂屋往右側正房內走去。
“你們在堂屋歇息喝茶,我去去便回。”
蔡楊的最後一句交代,已有些模糊。
人一走,廖飛羽就像是鬆了口氣,挺直的脊背躬起,抬手假模假式地抹了把額頭不存在的汗。
“咱們這是耽擱人家忙正事了吧。”
甘禾淵努努嘴哼道:“葉舟不是早跟你說過,偏選農忙之時來拜訪,肯定要耽擱蔡伯父他們下地。”
“我沒想到伯父他們會等著迎咱們。”廖飛羽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平日裏去其他家府上拜訪,都是小輩去請安,哪曾遇到過長輩專門迎晚輩進門的。
端起桌上滿當當陶碗,盛葉舟抿了兩口,野茶的苦澀瞬間激得他一個激靈。
果然,比起茶他還是更喜歡白水。
“既然都來了,咱們就安心,若是不便咱們早些告辭便是。”盛葉舟舔了舔唇道。
“葉舟說得對。”看裏屋一時半會沒動靜,廖飛羽幹脆站起身,左右打量實在是無多少物件兒的屋子,脖頸朝右伸長,小聲問:“蔡楊的祖母可是病了?”
盛葉舟點頭。
其實從那聲咳嗽響起他就一直聽著裏屋動靜,蔡祖母第一聲沒忍住咳出來後立即捂住了嘴,但連綿不斷的聲響中還是能聽出其越來越微弱的氣息。
蔡家奶奶病得很重。
長輩離去,堂屋中隻剩下客人,本來在門外玩耍的小孩怯生生地挪到門口往裏望。
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想讓對方先進屋去。
最終,其中年紀瞧著最大的女孩捧著兩個桃子跨進門來,離得老遠伸長雙手結巴道:“少……少爺,吃桃子。”
“我們與你堂哥是好友,你們當喚我三人一聲哥哥,叫少爺豈不生疏。”廖飛羽故意沉下臉逗小姑娘。
“哥,哥哥。”小姑娘嘴唇顫抖,都快哭出來的模樣。
蔡家大房就蔡楊一個孩子,二房倒是子嗣繁盛,上頭四個姐姐領著個還在穿開襠褲的小毛頭,跟前世手機信號格似的一排。
“葉舟哥哥這兒有飴糖,你們快來吃糖。”盛葉舟忙摸出袖中準備好的糖塊,衝最小的孩子招招手。
小孩兒說話還不甚清楚,一張嘴口水便搶先流了下來,晃晃悠悠地朝盛葉舟走來。
“糖……糖。”
“不止有糖,還有好吃的糕。”廖飛羽不甘示弱,搶先一步截斷小孩兒,晃悠著手中紙包。
可惜他還沒得意多久,小孩兒嚇得一個趔趄坐倒在地,疼得先哇哇大哭起來。
廖飛羽傻眼。
盛葉舟嚴重懷疑孩子是被他那張黑臉嚇得,哭笑不得地上前抱起孩子,先把糖喂進嘴中再輕拍腿上的泥。
天一幹燥後泥地極易揚起黃土。
孩子砸吧著嘴,懷裏抱著滿滿一荷包糖,瞬時破涕為笑。
蔡楊苦著臉從正房返回來,就瞧見堂屋廖飛羽蹲在地上,一副天塌了的頹喪神情。
“大哥,奶咋樣?” 孩子中有個小女孩焦急地問蔡楊。
“奶又睡了,娘去六嬸家借磨盤,你幫忙看著點廚房灶台上的湯藥。”蔡楊眉頭緊擰,不想讓妹妹跟著擔心,幹脆打發道。
女孩乖巧應是,領著串妹妹趕忙離開堂屋。
人一走,蔡楊不再強裝鎮定,揉著鼻頭,眼眶變得紅彤彤的。
“可是蔡家祖母有恙?”盛葉舟關心道。
蔡楊點頭不語,擔心幾人聊天的內容影響到奶奶休息,領著他們轉身去了東廂房自己的臥房。
門一關上,他才重重歎了聲氣道。
“風寒。我爹說是因為缺了味藥材,所以湯藥才一直效果不好。”
無妨是兩個房間打通,裏間是臥房,外間便布置成了書房。
書房內滿滿當當全是手抄書,桌椅板凳都打磨得很光滑,能看出來蔡家人對蔡楊的重視,書案上還用粗瓷瓶插了幾支野花。
“需要何種藥材,你與我說,我們湊銀子去城裏買便是。”廖飛羽挑了張椅子坐下,疑惑不解道。
“四品山參葉。”蔡楊伸出手指張開,語氣低落:“城裏藥鋪中根本沒有賣新鮮山參葉的,有銀子都買不著。”
人參藥鋪中不少,但想要買到新鮮的山參葉,隻能從挖參人手中買,更別說還要指定的四品葉。
那可是四十年以上的山參,若是有此等極品早被挖走,怎麽還會留著等他們去尋。
大家一聽,也都為難地沉默了下來。
蔡楊又繼續道:“我爹和二叔前些日子天天上西山尋,過幾日忙完插秧就去東山尋,明日我先去東山山腳看看。”
盛葉舟心中突然靈光一閃,默默望著好友的背影心思瘋狂轉動。
【胖墩兒,幸運發帶可以用在挖山參上嗎?】
【幸運發帶可提升百分之四十的幸運點,若是佩戴上逢凶化吉荷包,尋到四品山參的幾率為百分之七十。】墩兒立即回答,
【還有這種好事?】盛葉舟大喜。
“蔡祖母的身子要緊,你就別等明日再去,我們今日便陪你去 。”盛葉舟突然提議,說話間悄悄拉了拉廖飛羽的袖子。
“哪有讓客人幫忙的道理。”蔡楊想都沒想就立即搖頭,山中凶險,就是祖父都不會輕易進入山中尋藥。
“我們每日爬山,走山路都習慣了,再說咱們大家一起進山還能做個伴,四個人尋可比一個人尋得快。”廖飛羽勸。
甘禾淵見狀也連忙勸道 :咱們練習劍術好幾年,萬一在山裏遇到危險也有個照應。”
“快走吧,趁現在天色還早,咱們快去快回。”盛葉舟道。
三人連翻的勸,使得蔡楊心中也有所動搖,猶豫半晌抬頭看了看天色後終於狠下心決定:“走。”
說罷,眸光下意識看向盛葉舟。
盛葉舟性子穩重,不會無故行衝動之事,想必也是深思熟慮後才做下的決定。
但不恰巧的時……盛葉舟今日還真是全憑衝動行事。
被這無緣無故的盲目相信衝昏頭腦後,蔡楊領著幾人背上背簍從後門鑽入小路,徑直去了東山。
四人走了好久,又沒跟蔡家妹妹提過去哪,等蔡父幾人回來吃中飯時才發現挖藥的鋤頭沒在屋中,嚇得連飯都顧不上吃,匆匆趕往了東山。
蔡家村東山。
比起陡峭的韋林山,東山坡勢要緩和得多,就是山中樹木遮天蔽日,林中幽暗無比。
幽暗潮濕,正是山參最喜歡的生長環境。
“小心些,祖父說這裏經常有長蟲出沒。”喘著粗氣,蔡楊使勁揮舞手中樹枝,確認草叢中無蛇蟲出沒後才繼續往上。
四人常年爬山練劍,身體趕得上很多常年在山中行走的漢子,小半個時辰就已爬到了山腰。
山路並不難走,就是無時無刻遮擋著路的一人高草叢煩人得緊,稍不留神就在手臉上劃出條口子。
關心則亂的蔡楊今日也是徹底昏了頭,被盛葉舟蠱惑幾句後就在他帶領下進入了山中。
走著走著,甚至讓盛葉舟帶了頭。
要知曉,蔡家村的采藥人和獵戶平日裏也很少敢獨自一人進入東山。
盛葉舟敢如此大膽,憑得也是有胖墩兒這個智能係統在,隻要按照它的指示往前走,幾乎不可能遇到危險。
【附近千米內沒有大型野生東動物出沒,宿主請放心尋藥。】
胖墩兒這話一出,盛葉舟終於停下步子,站定稍微穩下氣息後,抹了把額頭的汗:“書上說,山參最喜陰涼之處,咱們就在這四處找找。”
山裏涼氣順著衣襟迅速鑽入皮膚,特別是靜下來後,熱汗好似完全變成了寒氣,凍得四人不約而同地打起冷顫。
“禾淵和葉舟朝東,我與飛羽朝東,不管尋沒尋到,半盞茶後咱們就原路返回。”蔡楊搓著胳膊,冷得牙關都有些打顫。
“好。”盛葉舟點頭,取過小背簍挎在腰側後又從懷裏取出個荷包扔給廖飛羽:“荷包裏有藥材,能驅蟲。”
廖飛羽接過,想都沒想便塞入懷中。
兩撥人各自朝不同方向分開。
見狀,盛葉舟拉起整個人都懵了的甘禾淵向右邊山坡走去。
走了沒多久,坡地陡峭起來,盛葉舟兩人隻能手腳並用地往側麵爬去。
係統也是狗,隻暗示此處有幾率尋到山參,卻堅決不說具體方位,反正找不找得到就憑運氣。
又爬了小半晌,甘禾淵累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氣不接下氣地連連擺手:“山參長啥樣,你走得如此快,能看清?”
“能看清。”盛葉舟爬上一個土包,伸手在懷裏掏了掏,取出根青色發帶綁到發髻之上,直看得甘禾淵滿腦門子疑惑。
發帶很普通,綁上之上也沒絲毫心靈感應。
盛葉舟望了眼一望無際的深林,心中吐槽。
【就不能指明下具體方向?這要往哪尋啊。】
【本係統是學習係統,不是任務係統,所有成果都得憑借宿主自身努力獲得,告知大概範圍已是照顧,宿主不要得寸進尺哦!】胖墩兒很冷酷地打破了盛葉舟的幻想。
【我就不信我不行。】
天道酬勤四個字不僅適用於讀書,在尋找山參一事上亦是如此。
“你在這歇一會,我去附近瞧瞧,有發現再來尋你。”
甘禾淵雖沒落後,但帶著他動作要慢許多,盛葉舟獨自一人的話很快就能搜尋完四周。
“行,別走遠了。”甘禾淵擺手,也深知自己礙事,抹把額頭的汗後尋了個枯樹樁子爬上去盤腿坐下。
坐得高看得遠,他能清楚瞧見盛葉舟的一舉一動。
俞先生專門根據幾個弟子的身體狀況教授了不同劍法,盛葉舟所習劍法以煉氣為主,極大的提升了身體素質。
雖然連滾帶爬的爬山姿勢難登大雅之堂,但勝在速度快,盛葉舟很快從左側折回又往右邊去 。
山參的葉片沒甚特色,就是頭頂的紅色小果子是明顯標誌。
對藥材一竅不通的盛葉舟隻得依循著前世所看到的人參圖片,用棍子扒開遮擋的草叢,細細搜尋紅色果子。
“葉舟,可有尋到?”
眼看盛葉舟的身影消失在了草叢之後,甘禾淵有些焦急,站起身來衝前麵高聲喊道。
“你快來!”
草叢後,還真傳來盛葉舟的聲音。
甘禾淵雙眸一亮,匆忙跳下木樁子時一不留神衣角刮到了樹枝上,刺啦一聲,衣擺迅速撕開大個口子。
他一點都顧不上,手忙腳亂地扯出衣擺後慌忙向盛葉舟跑去。
扒開草叢,盛葉舟正蹲在一株淺綠色“雜草”麵前。
“這就是山參?”甘禾淵跑進蹲下,伸手小心摸了摸略有些棘手的葉片。
盛葉舟其實也不敢確定這株非常不起眼的草是不是山參,眼下明顯還沒到結參籽的季節,所以植株上隻頂著不對稱的五片葉子。
但讓他確定的是,剛一走進,係統提示音立刻響起。
【恭喜宿主尋找到目標物品,幸運發帶效果去除*1逢凶化吉荷包效果去除。】
眼前這株就是五品山參無疑。
“我挖出來就知道了。”盛葉舟沒多話,連忙用小鋤頭從植株旁挖下。
既然蔡家祖母需要的是葉片,他小心避開根莖後,三下五除二就將斷了不少根須的山參挖出。
“確實是山參。”見到那根長大拇指粗細的山參,甘禾淵麵露狂喜。
模樣雖和炮製好的山參有所出入,但特殊之處還是能讓人一眼就分辨而出。
盛葉舟隨便扯了兩把野草墊在框底,小心翼翼地將山參葉放上,最值錢的山參反而被對邊丟到了草下。
被狂喜占據的盛葉舟一時也忽視了係統提示中顯示的荷包失效提示。
“走,我們快去尋蔡楊。”
兩人站起,疲累仿佛一掃而空,步履輕快地返回方才的地點。
“飛羽。”
剛走近,就瞧見一身血汙靠坐在樹幹旁的廖飛羽,他耷拉著腦袋,看不清麵上神色,隻是起伏的胸口能看得出人還活著。
兩人大驚失色,驚慌失措的撲了過去。
“你們終於回來了。”蔡楊從樹後走出來,衣襟之上同樣有點點血跡。
“你們受傷了?”
“沒有啊。”蔡楊詫異,接著指了指躺在樹旁的一頭腦袋血肉模糊的動物:“是它的血。”
“嘿嘿。”垂著頭的廖飛羽噴笑出聲,撩起衣擺擦了擦臉:“我就說能嚇到你們。”
盛葉舟:“……”
“找死。”甘禾淵氣得瞪眼,掄起拳頭朝廖飛羽身上狠狠揮了兩下,又轉頭來看盛葉舟:“你也揍兩拳出出氣。”
沒聲的盛葉舟警惕望著林子四周,總覺得危險無處不在。
“我們快走。”盛葉舟眸色漸沉,噌一下站起:“血腥氣萬一引來狼就麻煩了,咱們快些下山。”
兩人不知怎獲得的一隻半大山羊,一路拖到此處,連空氣中都彌漫著股子血腥氣。
“對。”蔡楊神色大變,一時的得意忘形使得他完全忘記了山中險惡,這會兒想起來也不由心口一顫:“我們快下山。”
“那山羊咋辦?”廖飛羽還有些不舍。
盛葉舟二話不說,拽起他衣袖直接把人往山下拖。
雖然係統沒提醒附近有食肉動物出沒,但若是危險來襲,就算提醒也為時已晚。
他們渾身的血腥氣,惹來狼群,恐怕買十個逢凶化吉荷包也無濟於事。
四人奔著逃命去的,速度比上山還快了許多。
直下到村裏人經常采野菜的地方,才癱軟著坐到泥路邊各自喘著粗氣歇息。
“可……可惜,沒尋到山參,山羊也沒帶走。”廖飛羽氣喘籲籲地嘟囔,累得話都說不連貫還是沒忘記那隻山羊。
“山羊是你們獵的?”盛葉舟好奇,看兩人狼狽模樣,跟有場惡戰似的。
“那頭羊是自個兒撞樹死的,衣裳是搬山羊下山時所沾。”蔡楊笑道。
說起來也是太巧,一頭好好的山羊突然從廖飛羽身邊衝出撞上大樹,給自己撞得個頭破血流,當場斷氣。
“看你要緊得很,還以為是親手獵的呢。”甘禾淵白了眼廖飛羽。
廖飛羽不服:“若是它沒自己尋死,我也能對付。”
“就先別管山羊,蔡楊你來瞧瞧,這是不是山參葉。”
取下腰間竹簍,盛葉舟先小心取出山參葉,再連草帶山參的一起抓出來放到地上。
“山參!”
心中回想過多遍模樣的山參出現在眼前,蔡楊還有些不敢相信,半個身子撲到地上小心地數著枝幹上的葉片。
“一,二……四。” 確實是四片,再看盛葉舟隨後拿出來的山參,蔡楊更是喜不自禁,手指一遍遍摩挲著葉片:“東山真的有四品山參,祖父的話竟然是真的。”
蔡楊一確定,盛葉舟最後絲懸著的心也跟著落下。
今日雖衝動,但好在結果不錯。
下回……不會有下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