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安義府府學。
六聲鍾響,府學晨課結束,盛葉舟伸了個懶腰, 從高高堆起的書本後抬起頭,先瞄了眼闔著眼皮的老師, 再衝右側向裕康抬了抬下巴。
“為師知曉你們下午要去參加甚遊園,要走便走, 做那怪樣子作甚!”
就算閉著眼眸, 趙衍仍舊能通過細微聲響判斷出弟子的小心思。
盛葉舟摸摸鼻尖, 難為情地起身朝老師拱了拱手道:“老師明鑒,學生不是對遊園會意動,今日乃是廖飛羽相看的日子,我怕他耽擱了時辰。”
“先生明鑒。”向裕康也笑嘻嘻地拱手。
廖飛羽悄悄翻了個白眼, 恨不得將盛葉舟的嘴給堵住。
提及此事, 趙衍也不由輕笑出聲,掀開眼皮懶洋洋看了眼齜牙咧嘴滿臉不情願的廖飛羽:“為師倒是忘了這茬。”
“我跟向裕康就是去湊湊熱鬧。”盛葉舟又眨眼,滿臉堆笑。
說起來廖飛羽的婚事還是由趙衍牽頭而起,眼看弟子已至及冠, 性子還像是個孩童,不僅廖府眾位長輩焦急,就是他這個做老師的都有些擔憂。
萬一廖飛羽好的不學,就學老師孤身一人不成家可不行。
於是私下一合計,托了老安王尋摸合適的姑娘, 最後定下了安國公府宋桓長女的女兒。
今日便是趁著遊園會讓雙方私下相看的機會。
遊園是假, 合眼才是真!
趙衍立即來了興致, 擺手讓幾個弟子快些去,臨行前還交代廖飛羽在周二姑娘麵前萬不可再齜牙咧嘴做怪樣子。
三人收好筆墨起身。
偌大的書堂中, 隻有他們三個學生,說話時所產生的回音大家夥都已經習慣了。
原本辛班隻有兩人,趙衍來沉新院報道後厚著臉皮去尋了學正,將廖飛羽要到辛班,這才湊齊三人。
不同的是,盛葉舟與廖飛羽稱趙衍為老師,而沒拜師的向裕康隻能稱先生。
下個月便是鄉試,這些日子趙衍已停止授課,隻讓大家每日默書,以至於每個人的桌案上都堆滿了書。
這裏沒外人,三人隻需將筆洗淨,書本就隨意放在書案上不再管。
盛葉舟起身,隨手整理了下被坐皺的衣擺。
這一站起來,趙衍欣慰的眸光便再無法從盛葉舟身上移開。
才貌俱全!
初見時還隻是個個頭矮小的少年,誰能料到如今竟長成個劍眉星目的俊逸青年。
簡簡單單的竹青色學服穿在身上,硬是被襯出幾分飄逸之感,舉手投足間皆叫人賞心悅目。
再看另一個弟子,黝黑的皮膚上隻有雙靈動眸子還能稱得上不錯。
“咳咳。”眸光從兩個弟子身上一一轉過後,趙衍又叫停了他們,等三人都望過來後才笑著提醒道:“飛羽相看之時葉舟你最好是回避回避。”
“……”
三人不解。
趙衍輕笑,食指隔空虛點二人:“為師擔心周二姑娘瞧見葉舟容貌之後得悔婚。”
廖飛羽無語,看看盛葉舟再聯想下銅鏡中的自己,很沒骨氣地點頭,但是嘴裏還是不服氣地小聲嘟囔了兩句。
“ 萬一周二姑娘就喜歡黑的呢!”
這隻是玩笑話,兩家結秦晉之好怎會由如此輕易更改,趙衍純粹就是打趣廖飛羽而已。
向裕康捂嘴偷笑,圓潤身體一抖一抖,腹部的青色學服像是掀起了層波浪,遠看就跟個青色竹條藤球似的。
三人拱手離去。
***
每年夏初,安義府都會在城中最大的薑淮園舉辦遊園會,晚間城內還有燈會。
屆時全國養花人會將自己最得意的花卉拿出進行展覽,也可買賣,其中也有很多小玩意兒和吃食。
每年到了這一日,全城上下都張燈結彩熱鬧無比,就是皇宮也會舉辦宴會慶祝。
盛禺山與柳氏今日天才剛亮便已入宮,吳氏晚些時候也要與兒媳兒媳隨盛建安入宮赴宴。
府學中比他們早離開的大有人在,三人剛出沉新院,就瞧見遷清院中湧出不少著各色袍子的生員。
“你要不要回府換件衣裳?”盛葉舟關心道。
與別人一相比,三人的學服瞬間被比得黯淡無光,好像臉色都跟著灰暗了許多。
廖飛羽滿臉無所謂地擺手:“麻煩,就穿這個。”眸光看向那些生員時反而透露著股子不屑。
這股子不屑是對遷清院整體生員,大有種看誰都不順眼的架勢。
遷清院與沉新院不合,不止出現在教授身上,就連兩院學子都是一副老死不相往來之相。
傅先生在遷清院中任教兩年便因其烏煙瘴氣的氛圍請辭,一番波折後又被廖山長請回了啟明書院教書。
府學中大都是成年男子,啟明書院的紈絝子們論心計和小算盤在這些人麵前根本不夠瞧。
各種攀比每日都在輪番上演,特別是一直被外界看好的遷清院生員,早早就被各家權貴盯上了。
別說是其他人,就是與盛葉舟他們同進府學的幾位寒門秀才如今也像是換了個人。
偶爾能在府學中撞見,從言行舉止到穿著打扮都已不可同日而語,當然,看人的神態也從雙眸降低到了鼻孔。
這不是個例,而是許多人都這樣,所以廖飛羽對遷清院的整體觀感都很差。
特別是被遷清院生員羞辱過的向裕康更是厭惡至極,斜著眸子狠狠瞪了那些人兩眼冷哼道:“下個月便是鄉試,看他們能得意多久。”
鄉試後,兩三次都無法上榜的生員會被打回原形,每年府學中都能瞧見墮落到買醉度日而被驅逐離院之人 。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盛葉舟拍拍他無聲安慰。
向裕康因身寬體胖受過不少嘲笑,他們頭回入正堂聽學政講學時還被人嫌棄過占地兒,有些人更是拿他商戶出身的身份多回嘲笑。
直到去年遷清院中有人借此跟向裕康敲詐錢物,盛葉舟與廖飛羽找上門去讓那人還錢還仗勢欺人了一把,這才沒人敢明目張膽的當麵嘲諷。
向家家大業大,就是沒有匹配權利護住這些財產,往年做買賣時可受了不少剝削和敲詐。
向裕康如今這幅身材,就是長輩們瘋狂溺愛投喂所致。
“管他們作甚,咱們快走,去晚怕是淘不到好物件兒了。”廖飛羽催促。
在他心中,成親哪有淘寶貝重要。
每年隻開一回的走貨攤,錯過這回今年可就再沒機會,去年盛葉舟在攤子上淘到本孤本送給老師當生辰賀禮,還被拿出來展示了翻。
“先去薑淮園,叫人家姑娘久等可不妥。”盛葉舟不讚同。
事情也分輕重緩急,淘寶撿漏哪能跟婚姻大事相提比論,此時決不能由著廖飛羽胡鬧。
廖飛羽擺明了油鹽不進,雙眸滴溜溜地轉個不停,心中就計劃著稍後要如何抄近路去走貨攤。
盛葉舟掩唇輕咳,朝向裕康擺了擺手。
兩人默契撇嘴,上前一左一右將廖飛羽夾在中間,各拽了一隻胳膊將人往前拉。
勸不管用的話,隻能直接上手。
***
今日不管哪條街都滿是來來往往的人,周遭縣城的百姓全都湧入城,比過年還要熱鬧。
幾人午飯在小攤上隨便吃了點就馬不停蹄趕往薑淮園。
不過到了園子前一看,三人都隻能望洋興歎再動彈不得。
園子前早被各種小攤占領,數不清人堵在門口,竟是連給人鑽進去的空子都沒有。
衙役敲著鑼吼得聲嘶力竭。
園子裏人太多,在裏麵的人沒出來前,外邊已不能再進人。
三人墊腳往裏看了半晌,頭頂烈陽越來越灼熱,人卻絲毫未見少,終於在半盞茶功夫之後,衙役直接驅離聚集在此等著進去的人。
“要不……”
如此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廖飛羽悄咪咪地打探著盛葉舟神色,試探開口。
就是站這麽一會兒功夫,盛葉舟的鞋麵已被無數人踩過,腳趾還殘存著火辣辣的痛意。
“再等 ……”盛葉舟還想再堅持堅持。
“盛葉舟!”
就在這時,一個賣蛐蛐罐的小攤後突然跳起個紫衣少年,一雙細長的眸子翹起,興高采烈地揮舞著手臂。
止了話頭往那邊一看,盛葉舟唇角跳上笑意。
“宋盛。”
“咱們去那邊說話,我姐和表姐沒在園子裏。”人群密得宋盛舉步維艱,身子往前擠了幾下沒動,隻得高聲衝幾人大吼,拇指朝後指了指。
聽到周二小姐沒在,幾人心中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一刻不停地就連忙往外擠去。
好不容易尋了個街角站定,個個都是大汗淋漓,狼狽不堪。
“園子裏人太多,我姐跟表姐去走貨攤尋熱鬧去了,我專門在此等候打算跟你們說一聲。”宋盛連忙道。
兩府長輩選擇遊園會作為相看之地著實不妥,進去怕是連人都尋不到。
“走貨攤?”
對廖飛羽來說,這不是趕巧了嗎!高興之下立即轉身要走。
四人寧肯尋條僻靜巷子繞路也絕不再入正街與大家摩肩擦踵湊熱鬧去了。
行至一半,盛葉舟這才發現宋盛今日竟是獨自一人。
安國公府的寶貝疙瘩,哪日身後不是跟著好幾個伺候的隨從。
隨意開口一問,才知方才宋依清路上遇浪**子搭話,宋盛將仆從全派出去保護兩個姐姐了。
盛葉舟“哦”了聲,便沒了下句。
一直暗中觀察著盛葉舟神色的宋盛心中鬱悶,見他轉頭跟向裕康搭話,不由有些氣惱:“你就不問問我姐如何?”
“你還有閑工夫買蛐蛐罐,宋二小姐又怎會有事?”盛葉舟不明反問。
喉中還有下半句話沒吐出來。
就憑宋依清腰間那根軟鞭,一旦出手受傷的肯定是那個浪**子。
宋盛:啞口無言。
那些仆從明麵上為了保護宋依清,實則……是攔著他那個暴脾氣的姐姐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