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義府, 城東府學。
作為都城,安義府府學無疑是整個寧成國最好的官學,五十多畝地的麵積占據了整整兩條巷子。
安義府府丞靳州為學正, 教授五十人,生員兩百來人, 也有幾十個舉人,相當於一名老師教五個學生左右。
師資力量是所有官學之最, 而且據盛禺山所說, 府學藏書也是國內所有官學之首, 全是由曆年科舉入仕後的官員們所捐贈。
坊間曾笑傳,考入府學者,就相當半隻腳入了富貴窩,自有大好前程等著主動上門。
但凡能在五場考試中綜合名列前十者, 學問皆不凡, 鄉試已足七層把握榜上有名。
不少人會提前“投資”,其中包括但不限於——招婿、收徒、合夥做買賣等一切能攀上關係的法子。
臨行前趙衍就叮囑過兩個弟子在府學要小心謹慎,切不可被各種浮華亂了眼,不知不覺應下別人允諾入圈套而不自知。
盛葉舟從馬車下來, 站定後立即抬頭看向門匾上金碧輝煌的安義府學四個金色大字。
收到的通知是今日來府學報道,十人統一入學。
廖飛羽比盛葉舟還要先到,趁人還都沒來前早就將府學四周都打探了遍。
“怎的沒人?”盛葉舟有些疑惑,門外隻瞧見廖飛羽獨自一人站在陰涼處。
“不知。”廖飛羽也不明白,不僅沒生員, 就連接引的教授都未見到蹤影。
兩人一問一答後都四處張望起來。
“好闊氣, 比國子監瞧著都闊綽。”再看一遍府學的規模 , 廖飛羽還是不由感歎。
敞開的朱紅色大門內,一棵蒼天古樹首先映入眼簾。
那棵樹就像是天然影壁, 將內裏的情況全部隱藏到了背後,縱使有人從此處經過也看不清裏麵究竟是什麽樣。
盛葉舟比劃了下樹幹粗細,隨意猜測:“樹齡少說得有百來年了吧。”
“盛兄好眼力。”
忽然,一道聲音從身旁剛停下的馬車中傳來,仆從連忙掀開車簾,一個圓乎乎的青年費力挪出車廂。
那青年一襲青綠色袍子,墨色腰帶堪堪掛在腹部,遠看就像是個……成熟過度裂開了的西瓜。
就連衣裳都穿得如此貼切。
此人身形太過引人注目,盛葉舟一眼便認出了是誰,忙彎腰拱手行禮:“向兄。”
正是在貢院裏送了他小半包肉幹的向裕康。
“可真趕巧,沒成想在下與盛兄竟成了同窗。”向裕康拱手回禮,隨即避開隨從幫著擦汗的動作,有些不耐地擺擺手:“你先回家去。”
隨從一步三回頭地走遠,向裕康這才抬手摸汗:“你們叫我裕康就行,都是朋友,向兄向兄的聽著怪生疏。”
倒是個自來熟,這句你們連廖飛羽都已包含進去,說罷就自顧自地先拱手稱呼兩人:“葉舟兄,飛羽兄。”
“裕康兄!”
一個自來熟碰上能言快語的廖飛羽,兩人如同幹柴和烈火,沒一會哥倆好的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方才聽你言下之意,府學這棵樹果真有上百年了?”
“正是,聽聞這棵樹乃是開朝謝丞相所種下,不僅是府學裏的生員,就是其他書院的書生考前也經常來此摸一摸樹幹,以望能佑其高中……”
正是由於每年來摸的人太多,所以府學大門常年都是敞開的,任由他人入內。
真正的府學大門在二進垂花門處,大部分人都知緣由,所以徑直入了院內,大門外當然不見人影。
***
大樹後,是座莊嚴的前堂,專門用於文人學士的公開講學。
繞過大堂,順著連廊穿過個古樸的小花園,一道緊閉的銅製大門出現在眼前,而這回門前倒是站了不少人。
粗略一數人數,七人,竟真隻差了盛禺山三人,其餘皆以來齊。
“魏先生。”
眸光掃過門前眾人最後,台階上負手而立的接引教授令盛葉舟眼前一亮,連忙快走兩步迎上前去笑著拱手。
幾年沒見,魏先生發間添了縷縷銀絲,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麵上有股子怎麽也遮掩不了的虛弱之感。
“竟然真是你們兩個小子。”魏先生微一頓,麵上很快溢出笑意,抬步走下石梯。
但這會兒並不是敘舊的好時機,魏先生走到二人麵前拍拍他們肩膀,複又回到門前,拿出名冊。
點名完成,便是分書堂。
府學共有沉新院與遷清院兩個分學院,每個學院又分八個書堂,每三個教授負責一個書堂。
每月初一十五會有公開課,請翰林學士或是一些致仕進士講學,盛禺山就曾受翰林院祭酒在國子監以及府學中講學。
剩餘的日子便是在書堂中由教授們講課,但一般隻早晨兩個時辰授課,其餘時間則由生員們自行安排。
畢竟能到這讀書的都已是有功名之人,再像孩童般束縛,反而叫人不滿。
府學中也有學舍,可自由選擇住或不住。
同榜的十個生員,會被分到兩個不同學院,各學院五人。
“廖飛羽,沉新院,可住宿?”
“學生不住。”廖飛羽連忙回答,而後緊張地舔著嘴唇,生怕盛葉舟被分到另一個學院。
不知府學分院是按照什麽來分的,但念完廖飛羽後,連著四人都是遷清院,剩下的兩人根本不用問,已自動分到了沉新院。
最後兩人盛葉舟與向裕康對望一眼,明明已經知道結果,卻還是隻能靜靜等著魏先生詢問完所有人才輪到他們。
“葉舟你可住學舍?”
“學生不住。”盛葉舟想拱手回話,右手衣袖被廖飛羽緊緊拽著連動都不能動,無法隻得朝魏先生笑了笑。
“學生也不住。”向裕康也回。
登記完,魏先生喚來另一個教授,兩人分別領著五人朝甬道東西兩邊走去。
沉新院。
穿過成片竹林,一簇白牆灰瓦的院落出現在眼前。
“沉新院不比遷清院熱鬧,咱們這清靜些,風景倒極是不錯。”邊靠近院門,魏先生邊和幾人介紹著學院。
隱在竹林中的學院就像是居士隱居之地,院牆邊甚至還種了些菜,綠油油的甚是喜人。
進入院門,魏先生又將五人分到了不同書堂。
這回盛葉舟與廖飛羽便被分到了不同書堂。
一個甲班,一個與向裕康同在辛班。
目送依依不舍的廖飛羽由甲班教授接手,最後隻剩下兩人隨他來到了最西邊的一間書堂。
“這便是辛班,你們二人日後就在此間入學。”
書堂中空無一人,盛葉舟探頭往裏瞟了眼迅速收回眼神,不解地看向魏先生。
這哪是什麽空無一人,書堂裏連張書案都沒有,說是空無一物才更貼切。
“辛班是這幾日才新開,暫時隻有你們兩個學生。”魏先生捋須輕笑,說著伸手指了指辛字木牌右下側的幾個小字:“你們辛班的教授連我也沒見過。”
教授:趙衍。
盛葉舟:“……”
這個名字不管正看還是倒著看,怎麽會如此熟悉……
“葉舟你認識趙先生?”
見盛葉舟張著嘴手指都戳到了名字上,魏先生也看出了異樣。
“若這位趙衍先生是文玉先生的話,我認識。”盛葉舟無奈道。
難怪送完陸齊銘後趙衍說有事回榆木坡處理,慌慌張張地離開了安義府,原來這是回去安置家底打算來安義府當教授了。
文玉先生的名號魏先生當然聽說過,但趙衍是不是文玉先生他也不知。
這位先生來曆成迷,就連學正都未曾見過其真容。
“若與你是熟人那便更好,日後請教學問也方便許多。”
盛葉舟默然無語。
上個月他才因學習七言詩被老師罵匠氣重沒有靈氣,方便請教學問先不說,成天被罵倒是極有可能。
“魏先生,學生有事請教。”
從舉手表示不住學舍後,向裕康就沒再開口,此時不知看到了甚稀奇,語氣興奮地插話。
魏先生點頭示意他說。
“沉新學院和遷清院有何不同?學生方才注意到分去那邊的幾人都很歡喜似的。”
魏先生輕笑,捋須搖了搖頭。
“不瞞你們說,遷清院與沉新院其實是競爭關係,兩院主事教授每年都為爭搶新入府學的生員吵得不可開交……”
雖明麵上兩院人數上大差不差,但其實遷清院的教授盡數兩榜進士出生,沉新院則稍遜一籌,半數為舉人。
私下裏眾教授都默認遷清院的實力更為出眾,每年招收新生員時皆會由那邊先行選人,剩下五人自動歸入沉新院。
毫無疑問,盛葉舟這個院試排名十一的自然成了剩下那個。
向裕康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難怪!院試我排在第十位,差點就掉出前十了。”
“但入沉新院並不意味著你們就比他們差,院試隻是科舉之路上的第一步,日後還有鄉試和會試,千萬不可因此氣餒混日子。”魏先生又道。
二人點頭。
況且以後教他們的是趙衍,府學中又有幾個教授能比得上這位。
看完書堂,魏先生又領著二人去膳堂和藏書閣轉了轉。
藏書閣雖取名為閣,但其實是由三座塔組成,中間的塔樓足有七層高,兩側三層。
幾人到的時候,正巧遇見看守藏書閣護衛與三個書生模樣的青年發生衝突。
書生們不是府學學生,隻是聽聞安義府府學藏書閣中有位名家注解的書,所以特求入內一觀。
但守衛職責所在,當然不能讓幾人入內。
雙方僵持半晌後,書生被趕來的護衛驅離,走時失望地都紅了眼眶,盛葉舟看他們穿著,都是寒門子弟,想必是廢了極大勇氣才敢來此一趟。
深刻展現在盛葉舟麵前的資源傾斜,從科舉第一步便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