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付尤轉述的話,程怡和張龍飛打消明早去派出所找兒子的念頭,相繼歎口氣,前後起身回臥室,準備睡覺。

老人憤怒、鬱悶、心塞了一天,他們不想繼續消耗精力去消化壞情緒,索性,由孩子自己去解決。

付尤一宿都沒有睡好,每隔一兩小時就醒來,反反複複。

他本以為早上會看見依舊唉聲歎氣的外公外婆,熟料,二老神情雖憔悴,但說話的口氣十分輕鬆,從頭至尾都沒有提及一句有關昨天的事。

程怡從老伴那裏知道外孫回來是幹什麽的,等付尤吃完飯,她就催促他趕緊出去取景,完成工作之後就回去,擔心外孫惹上司不高興。

付尤“嗯”了一聲,挎上背包出門,想都不想什麽,直接去小賣部。

“爺爺,昨兒你和奶奶去了哪兒啊?”

寧在福一看見付尤回來了,他自然而然感到很高興,忙給孩子端板凳。

“帶你宋奶奶去複查。”

付尤就知道自己不會猜錯。

“奶奶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醫生建議我們換一種進口藥,貴是貴了點,不過效果好。老婆子心疼錢,舍不得買,到頭來,隻能夠讓加一去偷偷拿藥。”

寧在福說著說著就笑了。

換做從前,付尤不知賺錢難,乍一聽,肯定會毫不猶豫勸寧爺爺買最好的藥給奶奶。

而此時此刻,他敬佩對麵的老人,也佩服寧加一,一老一小,憑著一間小賣部,還貸款,給奶奶看病買藥,支付一家三口的生活費用。

“孩子啊,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

寧在福那雙結了一層又一層老繭的手,輕輕柔柔地摸到付尤額頭。

“爺爺,我沒事,您辛苦了。”

“沒什麽辛苦不辛苦的,”寧在福笑得時候,臉上的褶子也笑開了花,“來找我們家一一吧,她一早上就出去,說是看一個朋友。”

付尤以為那個人是商量,給他發消息,結果,並非如此。他心想:寧加一的朋友除了我倆兒還有誰呢。

寧在福看出付尤的疑惑,做出一副思考狀,“這段時間一一經常會對著手機笑啊,我跟她奶奶問她怎麽了,這孩子也不說話。”

老人的觀察沒有錯,許默閑暇時經常會給寧加一發消息,推薦電影、動漫或是發送搞笑視頻。

兩人又重新回到了當初相談甚歡,不舍得結束的時候。

就兩天前,許默告訴寧加一一則壞消息:他又變成了無業遊民,一則好消息:他即將來到寧加一所在的城市另尋工作。

“即將”就是今天。

寧加一也不好怎麽跟爺爺奶奶解釋許默這個人,所以才說出去見一個朋友。

付尤聽了寧在福的話,也想不通寧加一是怎麽了。

“爺爺,您有沒有小鎮的照片?”

寧在福思索了片刻,“一一那裏有,就是不會知道搬家的時候有沒有弄丟。”

這片地方已經變了,除了從前的小鎮,付尤找不到一處可以讓自己動筆的畫麵。

“您忙,我就先回去了。”

寧在福正準備掉頭給孩子拿些吃的東西,餘光瞥見寧建宇走進來,兩手各提著不少東西。

付尤瞧著兩人看對方的眼神不同尋常,本想多嘴問一句,下一秒,隻見男人放下東西掉頭就走,而向來溫和的寧爺爺,竟然一口氣把東西全部扔進了路對麵的垃圾桶。

不多時,寧加一拎著被爺爺丟棄的東西走進小賣部。

“一一,趕緊扔了。”

“爺爺,您生氣歸生氣,好端端的糟蹋這些東西幹什麽,要是被奶奶知道了,她又該心口疼了。”

寧加一路上遇見了寧建宇,瞧見小賣部對麵的垃圾桶露出來的布袋,她就猜到是怎麽回事。

突然之間,沒有人說話,室內異常安靜。

寧加一摘下手套放在收銀台上,隨手拿了一根草莓味棒棒糖,送到爺爺手裏。

“知道您心裏不痛快,吃些甜的東西,會好受一點的。”

寧在福年紀大了,小孩子脾氣,哼了幾聲,放下棒棒棒,掉頭走出去。

“付尤,你別追了,讓我爺爺一個人靜靜吧。”

付尤搬了張有靠背的椅子放在寧加一右手邊,坐下,手支撐在收銀台上托腮,發出疑問:

“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倒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頓了頓,寧加一又補充了一句:“也對,你小舅要結婚了。”

“沒結成,我外婆外公昨天愁眉苦臉了一天。”

“……”

寧加一從昨天就被杜萌萌追著問有沒有看見白若,照現在看來,兩人十有八九是在一起吧。

“你怎麽突然不說話了?”付尤換一隻手托腮,眉頭一皺一皺的,“聽商量說了,我外公外婆和你爺爺奶奶有點矛盾,剛剛爺爺還跟我聊天呢,你怎麽不理會我了?”

寧加一緩過神來,用力敲打付尤的腦袋:

“你想什麽呢,我才沒有。”

“爺爺說,你最近心神不寧的,怎麽了?”

“我說,你什麽時候變得跟商量一樣八卦了。”

寧加一抬頭看見有顧客買好東西,打算結賬,小聲提醒對麵的大傻個兒讓出位置。

付尤靠在貨架上,盯著寧加一心算,麻利抽抽屜,給顧客找零錢,幫忙裝東西。想起之前,去某超市兼職收銀員,取硬幣的時候,弄得滿地都是。

“別傻站著了,過來坐吧。”

寧加一穿上玫紅色條紋狀的大媽圍裙,提起開水瓶往水杯裏麵倒水。

“想喝點什麽?”

“咖啡有嗎?”

“有。”

付尤捧著冒著熱氣的水杯,抿了一小口,“嗯,味道還行。加一,剛剛那個男的,怎麽感覺爺爺很討厭他啊?你們兩家有什麽恩怨嗎?”

“大概有吧,他是我叔叔,也是我親生父親。”

寧加一見付尤登時愣住,跟他解釋自己的身世。

“從前聽到的那些話,也不全是造謠的。”

“沒錯,很諷刺吧,”寧加一衝著杯口吹氣,“說吧,來找我有什麽事?”

寧加一不說,付尤都差點忘記了。

“剛剛我還問爺爺來著,你那裏有小鎮的照片嗎?我有急事。”

“有啊,你等著我,我去找找。”

寧加一前腳離開,下一秒,有人走進來。

付尤還以為是寧爺爺,轉頭之際“爺爺”就快呼之欲出,卻發現來者是個戴著黑框眼鏡,裹一身黑色風衣,搭配一條紅黑相間的圍巾,有幾分儒雅風範的男人。

若是買東西的話,自己想要什麽就拿什麽,也犯不著自己招呼,付尤想,隨即擺正自己的身子,低頭看手機。

“不好意思,你是這家店的老板嗎?”

“不是,老板回家一趟,你稍等一會兒。”

“好的。”

付尤聽那人找老板,回頭重新去打量。

正當男人被盯得心裏開始發毛,準備直言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隨後不到三分鍾,便是轉身離開。

又過了將近五分鍾。

寧加一捧著一隻生了鏽的鐵質餅幹盒,笑盈盈跑到付尤身邊,用力掰開蓋兒,拿出一遝照片放在他手邊。

“你看看,有你喜歡的嗎?”

付尤如獲至寶,總共也就十五張照片,他卻是前後翻看了五遍之餘。

“加一,你覺得這張要是變成畫,會好看嗎?”

“嗯?”寧加一細看了半晌,“這張比較有生活氣息,就是太複雜了,好多房屋,水稻田,”說到這裏,寧加一偷瞄付尤,“不過,你畫的話,我覺得完全沒問題。”

“行,就這張了。”

“付尤,你是參加比賽還是什麽?”

“怎麽說呢,幫人畫畫。”

寧加一抽走付尤手裏的照片,“畫作的署名也不是你的了,是這個意思嗎?”

付尤不會撒謊,支吾了半天,硬著頭皮回答:“嗯。有大師願意找我這個新人畫畫,也算比較幸運了,賺了錢再說吧。”

在寧加一認知裏:代替人畫畫就跟搶手沒區別,是,錢是賺到自己的口袋了,那以後呢,總不能夠指望賺快錢就一直替人做事吧。

“付尤,我很早之前就開始寫小說了,寫到現在,我還是堅持寫自己喜歡的題材,沒多少讀者,也沒名氣,更加沒有可觀的稿費。可我很高興,因為我知道我在進步,我的作品署得名是我的,跟其他人沒有關係。

我希望你這是最後一次給別人畫畫,如果真心想要投身於藝術的話,那顆腦子裏麵的想法,越簡單越好,對你也更好。”

寧加一發現付尤臉上出現了難以揣測的表情,她欲言又止,伸出手放在他的肩頭:

“你可是好多人心目中的畫畫天才,天才也需要努力和機會不是嗎?別總是讓自己低頭屈身,我看好你!”

“真的嘛?”

“當然了。”

付尤心裏麵五味雜陳,但不管怎麽樣,有個可以跟自己交心,提出建議,鼓勵的朋友,永遠都是一件幸運的事。

“晚上我們叫上商量,一起出去吃飯吧,畢竟,咱們幾個好久都沒有聚了。”

寧加一沒有異議。

“哦,差點忘了,剛剛有個男的說是找老板,我也不知道是找你,還是爺爺,後來他接了一個電話就走了。”

寧加一聞言後,放下手裏的空茶杯,“他長什麽樣子?”聽了付尤的描述,她猜測那個人應該是許默。

“加一,難道是你朋友嗎?”

寧加一猶豫了幾秒,“嗯。”

“哦——”付尤咬碎了西瓜味棒棒糖,“看起來跟我們也不像是同齡人。”

“是的,比我們大好幾歲,是一名律師。”

付尤若有所思盯著寧加一的背影,“加一,爺爺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已經餓了。”

“你別著急,我給爺爺打個電話。”

付尤劃開手機給商量發消息:【下班了出來吃飯,我請客。】

【咋滴啦老大?突然請吃飯的。】

【我和加一都在,大家聚聚唄。】

【好的,能夠叫上我朋友嗎?】

付尤扭頭問寧加一:“商量要帶朋友,你介意嗎?”

“不介意。”

【隨你便,定位發給你了,到時候別遲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