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加一不希望爺爺奶奶和張家成為不共戴天的仇人,尋思著,一條金毛興許可以或多或少緩解兩家人的關係。
待她邊想具體的法子,邊回家,掀開門簾兒的瞬間,宋梅一句“我昨兒去市場,聽見好多人說姚金死了,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啊?”飄進耳內。
寧加一也是聽奶奶說,前些日子,他親眼見王城帶著姚金出門。
當天傍晚,不少人斬釘截鐵的說:姚金一早就報了警,警察找了那麽多天,隻可惜啊,王育才那娃找不到了,是死是活都難說啊。
宋梅欲要接著說下去,餘光瞥見孫女站在門口,見好就收,忙扯開話題,問寧加一怎麽去了那麽長時間。
畢竟從前是同住一個鎮的老熟人,現在又住在一個小區,管它是真是假,到底還是會牽動人心,忍不住惦記。
尤其是宋梅。
自打王育才離家出走之後,幾次來找宋梅談心,紓解心中各種鬱悶。
姚金突然不似之前那般頻繁出現,宋梅心裏有塊疙瘩,或許去看看,心裏才稍微踏實些。
寧在福聽了老伴的話,知她心裏想什麽,不僅備了些姚金愛吃的東西,還跟著宋梅一同登門看望。
門鈴響了大概三分鍾,遲遲沒有人回應。
宋梅和寧在福對視了幾眼,納悶,大白天的,家裏也不至於一個人都沒有啊?
正當二老準備轉身離開,忽聞其內一聲悶響。
宋梅怕自己耳朵不中聽,聽錯了,抬眼去看老頭子,見他表情,知道自己沒有聽錯。
“老婆子,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叫人來。”
寧在福一走,宋梅再聞聲後,心裏跟打鼓似得,手摁在心髒位置,不禁隨著起伏得厲害的胸口移動,隻希望快點有人來。
十分鍾之後。
寧在福請來了金師傅,因提前跟他說明情況,兩天停住腳步之後,師傅立即開始撬鎖。
門“哢哢哢嚓”幾聲,成功被金師傅打開。
三人立在門後,未來得及看清室內的一景一物,一股兒難以表述的惡臭撲麵而來。
金師傅剛剛吃完午飯,一時間沒有忍住,跑了幾步,結果還是遲了,剛剛吃得牛雜火鍋,全都給吐了。
寧在福捏著鼻子打開走道上的窗戶,他讓宋梅留在原地,自己繼續往屋子裏麵走。
所見之處,全都積了一層灰,地板上不知粘了什麽東西,很是黏腳。
除去浴室和廚房,其他房間的門全都合上。
寧在福憋了口氣,喊姚金的名字。
“咚咚咚。”
回應的隻有這個沉悶的響聲。
寧在福尋聲停在一間臥室門口,敲了三下門,聽到熟悉的聲音之後,他方才擰開門。
那一瞬間,他幾乎驚得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外麵人所說已經死了的人,其實躺在**,從房間內的氣味可以猜到,姚金是在**排泄。
姚金那一副模樣,就像是骷髏頭的前一夜。
寧在福盯著姚金那條懸在半空中的幹枯瘦的手,無意識往後退,突然,他發覺自己踩到了軟綿綿的東西,正驚駭要叫出聲,熟知,竟然是金師傅。
金師傅嘴裏爆粗口,罵王城那個王八蛋,竟然叫一個人老人變成這副模樣,掏出手機撥打急救。
經一係列檢查,姚金因中風,加之一直處於斷水斷糧的狀態,身體狀況非常糟糕。
若是再晚發現一天,老人十有八九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王城是接到了父母的電話,才從東城區趕回來,麵對金師傅和寧在福的詢問,他給出的答複是: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搬到東城區,在我走之前,老人非常健康。我和媳婦都不住在這裏,父母和姚金關係也不好,自然就搬出去。
這些事姚金都知道,也是經過她同意,我們才開始搬家。
金師傅接著問:姚金之前說你三番兩次揍王育才,要不是你,孩子也不會離家出走,有沒有這回事?
王城不假思索,當即否認,稱自己從來都是嚇唬,並沒有實質性打過孩子。
他坦言:有很多時候,我恨不得打死王育才那孩子,他真的是太不像話了!換做是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麽認為。
末了,他還補充一句:王育才離家前一天夜裏,我們吵了一架,沒動手,他報複我,在家拉屎拉尿。還深更半夜敲門,嚇唬我們。
我媳婦被嚇壞了,我才考慮搬出去。
事到如今,醫生說姚金能夠恢複正常的可能性很小,話也不會說,寧在福是不會相信王城那一套說辭。
醫藥費,後期的住院費,王城主動承擔,並且托付寧在福有空來看看。
“你就是這麽照顧人的?給了錢就完事了?”
王城被寧在福的話逗笑了,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寧大爺,我要是不出去掙錢,哪兒來的醫藥費?您別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咱們鎮裏麵的人,除了我,還有誰對他們家出錢又出力?
您倒好了,不念著我好就算了,還打算怎麽編排我呢?”
王城很少在小賣部買東西,寧在福和他接觸得不多,之前都是從其他人嘴裏聽說,現在他隻想“呸”一聲,有了錢,連性子都變了。
寧在福回到家,一五一十告訴老伴。
宋梅聽了開頭,背後就冒寒氣,到最後,兩手掌心發潮,腳底板冷得跟塊冰似得。
兩人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天去王城家看見的情景。
沒人說話,室內靜悄悄。
半晌之後,宋梅想起來,臉色變得煞白。
“老頭子,咱家裝修完了,房子放了這麽久,也該搬進去,但是我一……”頓了頓,她一臉苦澀,“我一想到那天的樣子,我就不敢上樓啊。”
“我也是啊。”
寧在福歎息。
“要不,咱們緩幾天?”
“好,把年過完了再說吧。”
寧在福原本打算除夕夜那天搬回家,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
這會兒寧加一牽著程怡家的金毛,停在小賣部附近,她單獨回來打探情況。
“爺爺您回來了。”
寧在福衝著孫女笑,招手示意她趕緊嚐嚐他買的玫瑰酥餅。
“爺爺,”寧加一邊吃邊說,“奶奶,您還記得上次我跟你們說過養狗的事麽?”
宋梅有印象,“是是,我記起來了,說是金毛是吧?”
“對對,那條金毛特別可愛,我特別喜歡,您就答應我養狗吧。”
兩老壓根就不反對,佯裝不同意,寧加一。
好巧不巧,拴在外麵的金毛,被走過路過的付尤瞧見,認出來是外公飼養的那一隻,二話沒說,解開繩子,走進小賣部。
“哎?我外婆原來沒有來啊。”
宋梅和寧在福不知付尤為何如此說,兩人幾乎同時看了眼狗,瞬間明白。
寧加一瞧過爺爺奶奶的神情,扭頭示意付尤趕緊閉嘴。
“不是,你這是什麽意思啊?”付尤直截了當的問。
“好吧,這條金毛是程奶奶家的,她老人家不方便養,打算送給我。爺爺奶奶,你們就答應吧。”
“我也沒有反對,就是——”寧在福故意打住,停頓了幾秒,“養了就要負責任,可不能夠像付尤外婆那樣。”
“嗯,我知道了。”
宋梅耳根子需要清淨,催促孫女牽著狗出去溜溜。付尤是一條跟屁蟲。
“張叔叔回家了嗎?”
付尤搖頭,“我小舅他估計沒個三五月,是不會回來的。”
“為什麽?”
“我舅這個人,本來就喜歡一個人呆著,有時候還一根筋,非得他自己想回來了就回來了,別人勸再多都沒有用。我外婆在家宅了幾天,今天出去打牌了。”
寧加一笑,“你好意思說你舅一根筋,你也不是嗎?”
“是嗎?”付尤渾然不知。
“不止這樣呢,你粗枝大葉,虎頭虎腦的。”
寧加一就覺得納悶,這種性子也可以畫出好畫,不可思議。
“你對我是不是有偏見啊?”
“不是,我隻是不像其他人,隻看見你的優點而已。”寧加一仰起頭對上付尤的眼,“反複強調,就是希望你能夠改正一下,變成一個更完美的人,不好嗎?”
付尤從未想過做一個堪稱完美的人。
“沒必要,缺陷是一種自然美,你不懂。”
寧加一發覺繼續說下去,兩人的分歧隻會越來越明顯,沒有再反駁付尤的話,保持沉默。
兩人漫無目的的的走著。
天空不同尋常的藍,付尤停下來,從口袋裏麵掏出手機,找好角度,留下那一瞬間,又一瞬間美妙的畫麵。
寧加一自覺退後,蹲在金毛身邊,撫順它豎起來的毛發,本以為付尤拍得是景色,殊不知,她和狗都在畫麵裏。
隻要付尤不說,寧加一就不知道,她也不會去問。
“你畫開始了嗎?”
“還沒呢,不著急,等我在腦子裏麵構好圖,提筆就可以唰唰畫完。”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寧加一吐吐舌。
“你是畫水彩話,還是油畫?”
“我打算各畫一幅,到時候再對麵,兩種表達效果那個我更滿意。”
寧加一也不懂美術學,抬起頭,問付尤“到時候你畫完了,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可以啊,我還準備讓你給我多提提建議呢。”
寧加一笑而不語,不明白付尤怎麽會向一個門外漢要建議。
“付尤。”
“嗯?”
“你在北京工作,累嗎?我想聽實話。”
付尤眸子漸漸暗淡,扯動嘴角,無力笑了笑,“北京太大了。”
“然後呢?”
“然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一隻螞蟻,還是一粒芝麻。嘛,能夠見見世麵是真話,加一,你不打算出去走走看看?”付尤的蹲在寧加一旁邊,“就是單純的玩玩也好,總是呆在這個地方,你就一點遺憾都沒有嗎?”
寧加一低下頭,沉思了片刻,“我想帶爺爺奶奶出去看看。”
“果然是你寧加一,你可以的。”
寧加一揚起嘴角笑,梨渦跟著一起燦爛。
這時候,站在不遠處的林深深,鼓足了勇氣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