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仉道安的計劃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對於玩家和大部分啟明城的居民來說,這種變化像蘋果的腐爛,是從最裏麵慢慢滲透到外麵去的。

表麵上看啟明城裏依舊一片祥和,玩家們依舊是居民們口裏的“神眷大人”,居民們也依舊老老實實,安安穩穩地繼續生活。

至少現在,雖然已經有不少居民已經知道神居塔裏的奢華出乎所有人的想象,但因為以前神侍們餘威尚在,頂多有人心裏隱約有些失衡,啟明城這麽多年信仰神明,就算有人心理失衡,第一反應也是默念“罪過”。

不嫉妒神侍們的優渥條件已經是刻在骨子裏的教訓了。

其實神侍們其實很少會對普通居民出手,像之前仉道安幫助過的差點被打死的婦女,她的丈夫已經打死過一個妻子了,但不會有人去求助於神侍們。

因為高高在上的神早已定下了規矩,被神明指示為夫妻的人就是命中注定的夫妻,無論發生什麽,都是既定的命。

祂也不會垂眸去看某一個人的苦難,神侍們的工作隻包括宣揚神的慈愛,神的聖明,不包括解決人的苦難。

恰恰相反,在啟明城中宣揚痛苦才會被處罰,因為神明治下隻能有幸福。

但這不代表神侍們不會對居民動手,他們負責回收不應該存在的居民,同時懲罰超過界限的人。

一般來說“超過界限”指得也是對神明或者神侍不恭敬,至於居民之間有什麽恩怨,隻要不鬧大,影響到啟明城的安穩,神侍們是不會管的。

現在神侍雖然都死了,但跪久了的人沒辦法一下子站起來,總還是要有個契機……

“解哥仉哥,”齊蟬陽臉色不好看,“你們要不要來倉庫看一眼。”

何顏蕙找到小孩之後就去倉庫拿了牛奶,齊蟬陽心思細,他對NPC說得那個“回收”很在意,當何顏蕙忙著照顧小孩,其他玩家忙著匯聚神力,準備下午的尋找神子的儀式的時候,齊蟬陽仔細地在倉庫找了找,還真讓他找到了一道被糧食蓋住的小門。

小門上鏽跡斑斑,鎖頭上沾著經年累月的血漬,形成黑褐色的鏽斑。

齊蟬陽打開門後隻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後退幾步,迅速地跑了上來。

解方澄預料到了什麽,他和仉道安對視一眼。

仉道安點了點頭:“一起去。”

他這個“一起”指的是所有玩家。

匯聚神力、感應神子的方位,這個儀式是相當繁瑣而持久的,玩家們本來不願意在感應神力之前去找什麽線索,但仉道安一句“我們發現了神力匯聚之地”,讓這幫已經沉迷地相信神明的玩家乖乖地跟著一起來到了倉庫。

神居塔高逾百米,地下空間倒不算大,隻有一層,堆積著數不盡的錢財珠寶和糧食。

此時,解方澄來到小門前,他先打開門看了一眼。

這堵門隻夠容納一兩個人進出,不少玩家在他身後好奇地問著“怎麽樣是什麽”。

解方澄轉頭看了他們一眼,隨後幹脆巨劍一揮,直接連門帶牆一起砸了,砸出個四五米寬的窟窿。

有風。

不知道哪裏來的陰冷的風,帶進來了一股讓人作嘔的味道。

離解方澄近的幾個玩家探頭看了一眼,立刻臉色刷白地向後倒退了幾步。

“到底是什麽?”看不到的玩家還在問。

有人喃喃開口:“……死人坑。”

能進五級副本的玩家已經經曆過不知道多少副本了,說真的,死人坑對他們來說很不算什麽。

但當心裏覺得“也不算什麽”的玩家親眼看到後,這才明白為什麽其他人是這種反應。

深不見底的,仿佛深淵一般的巨坑中,一具具隨意丟棄的屍體就那麽放在那兒。

時間流逝,他們卻沒有變成白骨,依舊保持著死之前的樣子。

有的被勒斷了脖子,有的被砍了頭,巨大的坑內漆黑一片,隻有一具具屍體堆積在坑裏,仿佛深淵地獄,一雙雙眼睛保持著睜大的樣子,從坑裏直直地向上望著,明明是一具具屍體,但玩家們依舊在裏麵看到了憤怒、恨意、不甘、絕望。

腥味混雜著難聞的其他味道,在這一刻充斥著整個倉庫。

“這到底是……”

“是神的旨意。”仉道安神色平靜,他明明沒有什麽諷刺的語氣,每句話說得卻像是紮在了“信徒”們的心中。

“慈愛的,神聖的神明為人類帶來了幸福,祂的目光注視著啟明城,在祂的神光籠罩之下,啟明城內沒有任何地方有著陰影,隻有幸福和光明。”

這是神殿的神明雕像前麵寫下的一句話,也是每個信徒都堅信的一句話。

可此時,在啟明城這樣“幸福”的城市,作為與神最親近的人,神居塔下卻有這樣一個地獄。

那些屍體都是異教徒嗎?

不會的,裏麵還有不少不到三歲的小孩。

神明給了玩家們美夢,給了他們道具和技能,祂明明應該真的是慈愛神聖的神明……

何顏蕙懷中的孩子突然哭了出來,嘹亮地哭聲回**在地下,顯得格外淒厲。

“行了,我們先上去吧。”魏淵說道。

眾人沉默不語地從地下走上來,不少玩家都若有所思。

但當匯聚神力,舉行完尋找神子的儀式後,剛才看到死人坑的震撼似乎在玩家們心中淡去了。

他們再次聚集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著神的聖明,討論著要快點找齊神子——不是為了通關遊戲,是為了報答大方慈愛的神。

仉道安在一旁冷不丁的插話:“你們不記得神居塔下埋著的屍體了嗎?”

這一次,魏淵答得很快。

“啟明城是神建造的城市,那些都是不遵守神明規矩的人。”

仉道安立刻接著問:“說不定是神侍們作孽……”

“不可能!!”魏淵立刻反駁,甚至有些憤怒似的,“神侍是神最虔誠的信徒!神侍是不會做錯任何事情的!!”

仉道安看著他,隨後目光轉移,看向了喬麥。

喬麥一怔,眼眶微紅地用力點了點頭。

仉道安不再說什麽。

這一次的尋找神子隻找到了六位,玩家們去將每個神子接回來。

這些神子都是一些長相俊美的少男少女,額頭上有著“神眷”才能看到的神紋,到了神居塔後,這些少年知道自己就是神子後都很是興奮。

從小接受信仰教育的他們非常堅定地相信著,自己是要去照顧慈愛的神明。

神居塔最頂層是神子們的居所,建造地不如下麵幾層華麗,卻也是神子們從沒享受過的奢華生活。

倒是晚上吃飯的時候,因為解方澄那一劍,現在倉庫裏彌漫著死人坑的味道。

一想到塔下的場景,縱然玩家們嘴上說著“那都是被神遺棄的瑕疵品”,心底卻本能地抗拒著去倉庫。

甚至有玩家不經意間發自內心地來一句“我們要不別在神居塔住了吧”。

建造在這麽多屍體之上的神居塔難道是什麽好地方嗎?

但神眷不住神居塔又能住哪裏?

不過住處沒辦法選,吃的還是有的選的。

臨近傍晚的時候,玩家們拜托了城裏的NPC來送飯。

NPC愣了一下,雖然有些為難,但依舊隻是點點頭。

“好的。”

等了兩個多小時,一直等到天色已晚,玩家們已經被迫在神居塔內自行祈禱結束了,NPC才姍姍來遲,送來了兩大桶米飯,和一堆七拚八湊的菜。

裝菜的盤子各不相同,五花八門的,已經有細心的玩家發現了,這些菜怕是來自於不同的家庭。

“這都是什麽東西?”有玩家忍不住吐槽。

進入這個副本之後,玩家們享受的都是最優渥的生活。

吃的五花八門,想吃什麽都有神侍去做,食材是最新鮮最好的,也是最珍貴的。

現在擺在眼前的這些都是什麽菜?基本不見葷腥也就算了,有的盤子裏就裝了一口的量,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些什麽。

聽見玩家吐槽,NPC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感,但又很快慌張地跪下。

“神眷大人,這已經是我們最好的食物了!”

玩家們怔了怔,心底剛剛湧現出一股類似於愧疚的感情,就在這時,玩家中卻有人冷哼一聲。

“我們是神明的眷屬,你們竟然敢用這種東西糊弄我!”

眾人紛紛轉過頭。

是魏淵。

他這話一說,莫名的,玩家們原本愧疚的心情似乎都散了,湧現出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魏淵說著向前走了兩步,手裏甚至拿出了他的武器,已經被“神明”修複好的【厚土的饋贈】散發著渾厚地瑩瑩的光。

魏淵手裏的武器高高舉起——

“嘭”地一聲。

眾人隻覺得眼前先是一綠又是一黃,眨眼之間,魏淵已經倒飛出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解方澄嗬斥一聲:“魏淵!”

他這一聲似乎短暫地驚醒了魏淵,躺在地上的榮華的現任會長愣愣看著他,目光中仿佛帶著祈求。

但很快,魏淵的目光再次恢複了木訥。

解方澄猛地轉過頭看向仉道安。

仉道安細微地搖了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

解方澄忍了又忍,忍不住:“你別搖頭點頭的,我看不懂。”

這麽嚴肅的場合,仉道安失笑:“晚上跟你說。”

解方澄這才收起手裏的劍,轉身扶起癱坐在地上的NPC。

NPC看著他,神色有些複雜:“神眷大人……”

“辛苦了,回去吧。”

NPC這才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玩家們也不敢多說什麽,就這麽沉悶地吃了飯。

飯菜的味道著實不敢恭維,不少玩家迷迷糊糊地在想。

原本這副本多快樂啊!吃得好穿得好,大家受人尊重,晚上還能去神殿祈禱,收獲一場美夢。

這都是神明的賞賜!都是神明的慈愛!

但現在,伺候大家的神侍死了,吃的也成了現在這種東西……

都是因為……解方澄和仉道安。

他們這兩個異教徒不信仰慈愛的神,對神明大不敬,還要阻攔他們去神殿祈禱,供奉他們最敬愛的神明。

——如果沒有他們的話就好了。

解方澄掃視一圈,偷偷打量他們的玩家們紛紛低下頭。

解方澄對殺意感受多明顯啊,他二話不說,“啪”地把劍往桌子上一拍,整個桌子瞬間四分五裂。

“提醒你們一句,對我動手小心點,我條件反射很快的。”

這還真不是一句誇張的話,解方澄哪怕昏迷著,但凡有人敢對他動手,他都不用醒過來,閉著眼睛都能削了敵人。

玩家們不敢吱聲。

什麽破本!

解方澄心裏煩得很。

倒是仉道安神色如常,還勸他:“沒事,真的失手殺了他們也無妨,反正他們再繼續下去也離死不遠了。”

解方澄無語:“你這是安慰嗎?”

“是。”仉道安還真的點了點頭,“如果因為神誌不清傷害了不願意傷害的人,這才是某些玩家不願意看到的吧。”

說罷,仉道安頓了一下:“如果是我,我寧願自己死。”

解方澄看著他的眼神,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晚上,仉道安倒是又如約而至了。

解方澄有些鬱悶:“又要進我夢裏啊?”

“沒辦法。”

按照仉道安的推測,他們現在處在紀朝陽的監控下,也隻有夢裏算是安全的。

解方澄倒也爽快:“來吧。”

說著,他主動地握住了仉道安的手。

就在仉道安怔愣的功夫,一道銀色的身影突然從解方澄手腕處遊出,一頭紮進了仉道安的身體裏。

“我靠!那魚……”

話音未落,解方澄眼前一閃。

場景瞬間變化。

他忍不住“咦”了一聲。

這好像不是他的夢了吧?仉教授的夢?

他倆一人一次還扯平了啊!

解方澄剛這麽想著,目光一轉。

這好像是一間破舊的房間,房間裏沒有什麽多餘的家具,隻有桌子上擺著幾本書。

一道穿著校服的少年的身影跌坐在地上,捂著胸口看向了門口。

這誰??

高中時期的仉教授嗎???

嘿!

解方澄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繞到他前麵,看向仉道安的臉。

嘖嘖,這小子真是沒怎麽變啊,高中時候就長得這麽人模人樣了啊!

就在解方澄這麽想著的時候,突然,他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喂!”

解方澄猛地回頭,隨後睜大了眼睛。

門口,黑衣白發的“解方澄”正攔住了穿著紅衣的狼顧。

“解方澄”語氣不滿:“你哪個部門的?有判決令嗎你就打?打死了你寫報告啊??”